戰友老徐「遷墳」

我們戰友都知道老徐前年老伴病故了，老伴的墓地就在我們這個小城市的三道關附近。說今年清明節老徐又給一個故去的女人遷墳，引發了我們不少戰友在私下「竊竊私語」。

老徐的父輩都是鐵路上大修隊的工人，老徐從小就住在鐵路家屬區。好幾棟黃色平房，家家帶前後院子，後院子夏天種菜，前院子家家有個煤棚子，後來由於家家的老大要結婚娶妻生子了，那年代沒有商品房，要娶妻生子的家家戶戶就在前院子里用磚頭瓦塊接出來房子，我們叫偏廈子，給兒子結婚用為家族傳宗接代。

老徐家左邊鄰居是小琴家，小琴是老徐的光腚娃娃，老徐一記事兒就認識小琴，小琴一記事兒也認識老徐，那會兒他們剛剛3、4歲。小琴家6個姑娘，小琴是老四；老徐家6個小子，老徐在家也是老四。

圖片來自網絡

小琴從小長得眉清目秀，人見人愛的那種孩子。歌唱得還特別好，說那會兒每天早上鄰居們得唱跳「忠字舞」，那會兒小琴才7歲，就成為鄰居們大人跳「忠字舞」的領唱。老徐大小琴1歲，別人家的孩子早上都在家睡大覺，老徐比小琴起來得還早，大人沒到，老徐就坐在了毛主席畫像下面了。據年長的鄰居們後來說，老徐8歲就喜歡上了小琴了，8歲喜歡上了異性，算不算是愛情，這個課題比較深奧。但是要是老徐他爸爸大修隊分點蘋果跟桃子，老徐寧可自己不吃，就揣兜里，在小琴家門口等小琴，見到小琴一出來，就說：「給。」把蘋果或者桃子扔過去撒腿就跑。有的時候小琴不是一個人，跟幾個小女孩子，那幾個小女孩子，就衝著老徐喊：「丟丟丟」還用小手在臉蛋上比划著。

老徐父母跟小琴家父母處的也非常和睦，要是老徐家包餃子，老徐他娘就說：「去，給你劉嬸家送一碗去。」劉嬸就是小琴她媽媽。8歲的老徐就拿碗要去，那個年代一個碗，一碗餃子都十分「貴重」，老徐他娘擔心老徐小，把碗摔了。就讓老二，老三去送。說這個時候，老徐就在旁邊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圖片來自網絡

說是初中三年的時候，有一天在學校小琴拉肚子了，拉得走路都打晃了。回不了家了，是老徐背着小琴從井岡山小學走回的家，途中路過她們小時候經常去玩的樹林子，小琴喜歡蝴蝶，老徐把小琴放到土坎上，去樹林子里抓了好幾個好看的蝴蝶，看到蝴蝶，小琴的病就好了一半。這件事兒不久就讓老徐「聞名鄉里」了，左右前後鄰居老頭老太太們都說，徐老四將來對媳婦一定能好。

老徐父母跟小琴的父母也有兩家能對上一對，成為親戚的想法，儘管按年齡能對上6對，但是，陰差陽錯，能對上的也就老徐跟小琴了。老徐初中畢業在家呆了2年當兵了。說是當兵的前一年，小琴已經把自己許配給了老徐，許配到什麼程度，就不得而知。方圓幾平方公里，認識小琴的都說，小琴真漂亮，不知道小琴名字的也說，大修隊家屬里那個小姑娘將來能嫁給誰？

說鄰居張大鼻涕也暗戀小琴，暗戀小琴的也不光是張大鼻涕自己，說鐵路大修隊家屬總共有老徐相上下年齡的男孩67個，有68個暗戀着小琴。第68個是個假小子。

說有一天，張大鼻涕在樹林子里看到老徐跟小琴親嘴，張大鼻涕回家，躺在他家火炕上好幾天沒起來，上火差點死了。愛的力量是無窮的。

老徐當兵走的前一天，說老徐跟小琴在一起呆了好長時間，倆人當年都幹了啥只有老徐知道了。但是有一樣東西我們戰友是知道的，分手的時候，小琴撲在了老徐的懷裡用自己的手絹擦完了眼淚，把手絹遞給了老徐：「別洗，想我就聞聞。」那時候科技落後沒有紙巾，要是有，就不會有手絹的故事了。

說老徐把小琴的這個手絹一直保存到現在，老徐轉業多次搬家，走南闖北。這輩子丟了淘汰了不少東西，但是這個手絹一直沒丟。

老徐在部隊跟小琴也沒少鴻雁傳書，屬於情書吧。但是這些信，一封也沒留下。因為老徐的老伴叫大奎子，人高馬大，對老徐一輩子不錯，但是就揍過一次老徐，就是因為發現了這批情書，這是老徐跟大奎子過了20多年以後的一天晚上，老徐挨了家暴。被大奎子騎在身上一頓揍不說，一把奪過這一打子情書全扔進了爐子里，燒得老徐撕心裂肺。其實在怎麼說大奎子也是女的，真動手打不過老徐，老徐跟我們大夥說過：「咱不能跟女人動手。」

大奎子身高168。穿一雙帶跟的鞋看上去比老徐高，大奎子雖然穿女裝，但是一輩子沒穿過女鞋，大奎子腳肥，穿了一輩子男鞋。

大奎子父親那個年代是本城稅務局長，大奎子敢跟老徐動粗，一個是身體優勢，長得人高馬大，一個是父親的優越感。

任何一個男人即使是酒後，看到大奎子都產生不了原始的衝動。大奎子不僅是眼皮厚，嘴唇也不薄。因為大奎子一出生就不招人喜歡，大奎子她媽曾經一度要把大奎子送給在山東的老跑腿子，大奎子的大爺，就是大奎子父親的親哥。大奎子父親從部隊回來探家，抱着大奎子跟大奎子媽媽說：「這孩子不能送人。」

就連老徐都是大奎子父親給選定的，大奎子一輩子忘不了她爹。

挨揍後老徐得了一場大病，病癒以後老徐腦袋上就長癬了，媳婦大奎子就帶着老徐坐火車去了省城，去了道外一家叫「趙永江皮膚診所」老中醫說老徐得的是牛皮癬。

老徐的戰友老閻是軍醫，老徐從省城看病回來，戰友們給老徐接風。老閻：「你這癬主要是精神上受到刺激，精神超負荷受不了造成的。」

老徐做夢也想不到幾十年以後因為小琴挨了一頓揍不說，還得了牛皮癬。再老實的人急了也不好惹，老徐把家裡電視劇砸了，跟人到中年的媳婦大奎子說：「老子不跟你過了，離婚。」說這件事當年轟動了我們這個小城的三分之一。善於捕風捉影的人把老徐離婚的事兒編得跟電視劇似的。

我們老連長聽說以後從河南千里迢迢過來了。到了老徐家一進屋就扇了老徐一個耳光子，原來是大奎子給河南老連長打了電話，大奎子知道老徐一輩子怕兩個人；一個是她，現在不怕了；另一個怕的就是他的連長。老連長在老徐家住三天，工作做好了，送老連長回河南那天晚上我們戰友聚會，大奎子在酒桌上說：「我錯了老徐，不應該燒那些信。」大奎子又哭着說：「我也知道你老徐這輩子根本沒愛過我。」戰友姜老三說：「嫂子你說這話不對，不愛你能跟你有小斌子嗎？」小斌子是老徐跟大奎子的兒子。你猜大奎子咋跟姜老三說的：「他那是獸性發作。」弄得一桌子人都笑得前仰後合的。

老徐和他的戰友

情書雖然一封沒剩，小琴的手絹還保存得完好無損。說是老徐當兵的第二年，小琴下鄉插隊去了。就是唐山抗震救災那年，老徐他們部隊在唐山抗震救災，老徐收到他大哥的來信，來信讓老徐在瓦礫廢墟里嚎啕大哭，他大哥告訴他，小琴去世了。在那個特殊的時候別說是未婚妻，就是父母病故了也是回不去的，老徐拚命在瓦礫廢墟里扒人，化悲痛為力量，老徐立了三等功。老徐不僅僅立了三等功，還火線提幹了，成為我們的四排長。這件事兒，當年轟動了我們半拉小城。老徐能提干一個是老徐確實力氣出到了，還有就是我們老連長的提拔，老連長是老徐的恩人。說老徐提干以後每個月都給小琴父母郵寄15元錢，一直到郵寄到12年以後轉業。

老徐心中的她

老徐轉業被安置到我們這個小城市的稅務局了，局長就是媳婦大奎子她爹。局長也是部隊轉業的，非常看好這個剛剛轉業的年輕幹部，就讓副局長找老徐說媒。要不是大奎子她爹是局長，大奎子這輩子能不能嫁出去還不好說。大奎子比老徐大3歲，媒人會說，跟老徐說：「女大三抱金磚。」老徐跟大奎子結婚，有的說老徐頭沖的是大奎子她爹，婚姻的東西也不好說，老徐後來的日子雖然沒抱金磚，但是兩口子在我們戰友里第一個住進了高層，第一個買了私家車。車是捷達。

小琴到底是怎麼死的，老徐也說不清楚。說轉業回來，老徐第二天就去了穆棱縣，小琴下鄉的地方，小琴就埋在了穆棱河畔。老徐就在這個小鎮上住了三天，白天就坐在小琴的墳前，一坐就是一天。老徐轉業回來帶回來點安置費，說一半陸陸續續都給小琴父母了。說老徐照顧小琴父母一直照顧到上個世紀90年代末小琴父母去世。這二老也拿老徐當女婿看。

前年老伴大奎子去世了，得的腦溢血。大奎子脾氣暴，但是自從老徐摔電視機以後到死沒跟老徐動過粗。

說大奎子跟老徐過日子粗活細活都是大奎子干，那些年燒煤，拉煤車一到就是三噸，都是大奎子一個人往煤棚子里搗動。大奎子伺候老徐一輩子。說大奎子彌留之際抓緊老徐的手，老徐低頭直哭。大奎子愛老徐到死，老徐自始至終愛着死了的小琴。

早已死去的小琴不僅折騰了老徐一輩子，也讓大奎子到死沒得到她照顧一輩子的男人老徐一次，發自內心的愛。

大奎子在醫院躺了10天，昏迷不醒。老徐10天就離開大奎子三個多小時。老徐去了一家鞋廠，帶着大奎子腳丫子尺碼，花大錢給大奎子做了一雙高跟紅皮鞋。這是大奎子這輩子穿的唯一一雙女鞋，大奎子還沒有咽氣，老許就給大奎子穿上了。也算是活着的時候穿上了女鞋。

說就在清明節前，老徐召集了幾個三天兩頭在一起喝酒的戰友。老徐爆出了一個決定，讓戰友姜老三，侯大麻子跟他去一趟穆棱，去起墳。 老徐決定起墳前去了一趟三道關墓地，在大奎子碑前，跟老伴大奎子叨咕了幾句，但是沒敢提小琴的名字。算是一種心理安慰吧，老徐起身，給大奎子鞠了6個躬，後三個是求大奎子原諒。畢竟是去見「折騰」了大奎子一輩子的女人小琴去。

老徐已經給小琴買了一塊墓地，買墓地，開始老徐為了選址費了一番苦心。戰友姜老三說：「跟嫂子一個陵園不就行了嗎？你去看還方便。」

「那可不行啊，小琴沒啥，壓根不認識你嫂子，可是你嫂子不能讓啊。」

大奎子墓地在三道關，小琴的墓地選在了鐵嶺河。一個在我們這個小城的北面，一個在南面。戰友大梁子說：「正好，老徐你睡覺是頭沖南腳朝北。」

他們三個遷墳回來，把小琴下葬完了，老徐如同一塊巨石落地一般，戰友們看到，老徐把一個手絹也放入了骨灰盒裡了。

老徐當天晚上在百花園大酒店擺了一桌，請我們這些戰友。老徐喝多了說：「嗨，我這輩子，就當兵無怨無悔，剩下的都支離破碎。」老徐趴酒桌上睡著了。

最近我們這些戰友都議論紛紛，說，要是老徐死了，能跟誰合葬呢？大奎子還是小琴，為這事兒，戰友們還打賭，這事讓河南的老連長知道了，給大夥一陣罵，「老徐活得好好的你們能不能賭點好事，有賭人家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