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在深邃的洋流中漂流。
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找不到一絲光亮,沉重的壓力讓她動彈不得。
疲憊酸疼的感覺使她思考遲鈍、神志恍惚。
突然間,有某種不知名的生物纏住了她,壓擠、纏繞、逼迫着她,讓她呼吸困難。
一片漆黑中,她看不見、聽不到。
看不到的怪物拖着她的身軀直往下沉,沉入不見天日、黯淡無光的深海里。
張開嘴想呼救,發出的卻是沒有聲音的吶喊——
不要!
「水鏡!水鏡!你醒醒啊!」熟悉的嗓音呼喚着她,「你不要嚇我啊!」
董儀琳差點沒哭出來,昏睡中的水鏡手腳微微抽搐,一臉皺眉糾結的痛苦表情嚇壞了她。
剛剛還好好的呀!
方水鏡從噩夢中掙脫。
微微睜開雙眸,她看見了多年好友焦急、泫然欲泣的表情。
「儀、儀琳……」她的嗓音沙啞,略帶澀滯,心裏鬆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來了!」董儀琳破涕為笑,「差點嚇死我了!你剛剛的表情好痛苦的樣子。」
「我剛剛……作了一個噩夢……」水鏡斷斷續續地說:「在深海底……一條蛇纏住我:;不能呼及……」
好噁心!她打了個寒顫。
「只是作夢而已,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董儀琳急忙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會不會想吐?」
「我……怎麼了?」水鏡眨了眨迷濛的雙眼,看到手上的點滴,以及急診觀察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霎時明白自己正躺在醫院裏,「發生什麼事啊?我怎麼會在醫院?」
「你啊!真是夠了!」董儀琳瞠大眼睛說:「你為了救一個小孩子,居然衝到馬路上去,你以為你在演成龍的動作片啊?也不想想自己的安危,幸好車子沒有撞到你,只是跌倒在地上撞到頭,身上有幾處擦傷——哼!夠你疼上好幾天啦!」
鬆了口氣的她嘴上不饒人地數落着。
我救了一個小孩?
「啊?」水鏡睜大雙眼,「真的嗎?我一點也不記得呢!」
「你喲……」董儀琳又好氣又好笑:「會不會想吐?醫生怕你有腦震蕩……」
水鏡注意到好友的髮型有些不一樣,而且薄施脂粉,看起來容光煥發。
「儀琳?你換新髮型了?不錯看。」她說。
「沒啊!」董儀琳摸摸自己的發梢,「已經燙好幾個月,有點變形了,正打算去整理一下——你的髮型設計師是不錯啦!只是對我們這種平民百姓來說收費貴了些。」
水鏡不解,什麼髮型設計師啊?還來不及發問,董儀琳又像機關槍似地繼續說:「對了!你那個妻奴老公現在應該飆過來了,我怕他擔心,在電話中只輕描淡寫說你不小心跌了一跤,身上有一點點擦傷。等等麻煩你婉轉一點『自首』,別拖我下水,我不想被你老公宰了。」
水鏡噗哧笑出聲,未婚夫江翼鵬是個溫文儒雅的讀書人,才沒有那麼暴力呢!
「你太誇張啦!翼鵬不是還在上課嗎?又沒什麼大事,你幹嘛叫他來?」
粗線條的董儀琳還沒發現自己正在跟好友「雞同鴨講」,「順便的啦!等把你交給你老公以後,我們就要去吃義大利菜了!」
我們?一抹疑惑浮現在水鏡眼中。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江翼鵬的聲音溫潤如水,安撫着愛妻如命的弟弟關龍驥,「你別慌,水鏡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16床,在這裡——」
布簾掀起,剛好在醫院門口碰頭的兩兄弟一起出現在病床尾端。
關龍驥一臉焦慮。
「水鏡,你沒事吧?」溫熱的大掌急切地撫摩她的身軀,珍重地檢視她身上的傷勢。
看見親親老婆身上多處擦傷,關龍驥心疼不舍地道:「我們回自己醫院,做個詳細檢查……」
這個人……這張臉……
水鏡身軀一僵,臉上血色全失。
她發出尖叫,「不要碰我!你走開!」
夢裡的海蛇回到現實來糾纏她。
他的撫觸、他的體溫、他的聲音讓她寒毛直豎。
他像條陰險的蛇,纏繞她捆綁她……
「別碰我!」大受刺激的水鏡狂亂地揮出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聲落在關龍驥臉上,浮現出紅暈。
病房裡的空氣瞬間凝結。
「水鏡?」眾人一片錯愕。
她敵視着這個可惡、可恨、可厭、可憎到極點的男人,「你滾!我永遠不想看到你!」
她的情緒激動到接近歇斯底里。
「水鏡?你怎麼了?」董儀琳不解。
最先了解狀況的人是關龍驥,冰雪般的寒意由他的腦際迅速滲透心扉,擴散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他驀然明白,他甜美、嬌憨的小妻子已經消失無蹤。
這個充滿敵意、眼神憤怒地瞪視着他的女子,是發生意外之前的方水鏡、是恨他入骨的倔強女子。
他的幸福世界在一瞬間毀滅、天崩地裂。
恐懼與絕望讓關龍驥失去鎮定,眼前一片黑暗的他咬緊牙關、冷汗直流,身軀微微顫抖。
水鏡她恢復記憶了……
心情大亂的關龍驥根本說不出話來,眼見苗頭不對,江翼鵬和董儀琳當機立斷,馬上幫水鏡辦出院。
一行人回到江家,請出兩位老人家勸說。
「水鏡,你鎮定一點……」
費了一番唇舌、東拼西湊,大家努力讓水鏡釐清來龍去脈。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水鏡一臉惶恐,「你們騙我的……翼鵬,你跟我說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這是噩夢、混亂、災難、瘋狂……亂七八糟的組合體。
她最後的記憶是自己失足墜海,怎麼一夕之間天地變色、人事全非?
她怎麼會嫁給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這不會是真的!」一向冷靜理智的水鏡幾乎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我不可能嫁給這個……這個……混帳!」
「水、水鏡,你冷靜一點。」江翼鵬有點結巴,他從來沒看過水鏡失控發脾氣的模樣。
望了一眼震驚絕望、臉色發白的弟弟,他頭疼不已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會這樣呢?
「這不可能是真的!」水鏡幾乎絕望的吶喊。
她明明就等着當翼鵬的六月新娘呀!
「水鏡……」呂佩鈴憂心仲忡地看着她。
「阿姨,我……」水鏡幾乎掉下淚來,倔強地咬住下唇,硬把眼淚吞回肚子里。
牆上的日曆、桌上的報紙日期、好友與男友的髮型、衣服,在在顯示:這一切有可能是真的。
拜關龍驥這個混帳之賜,她失去記憶兩年又七個月,而且還嫁給了這個混帳!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她嘶聲咒罵。
水鏡怨恨地瞪視着他,所有恩愛甜蜜都像鏡花水月,煙消雲散,不留半點記憶在她腦海中。
一向冷麵無情的關龍驥臉孔痛苦的扭曲,卻說不出半句辯白與求情的話語。
眾人隱約猜測到事情的真相,只能以同情的眼神望着失魂落魄的關龍驥。
「走開!你走開!」
「……」關龍驥無言以對,顫抖着雙唇發不出聲音。
不同於他悲哀絕望到了極點的慘澹神情,怒火騰騰的水鏡在努力撫平歇斯底里的情緒之後,表情變得冰冷決絕。
失去記憶的水鏡是一道陽光,恢復記憶的水鏡卻是超級暴風。
貼心的張玉玫為她準備了一個豪華蛋糕「壓驚」,卻觸犯到她「生日蛋糕」的禁忌,讓她發了一頓脾氣。
可憐的張玉玫哭喪着臉,還是董儀琳悄悄告訴她原委以後才釋懷。
「你就多擔待一些吧!水鏡現在這個樣子,小芝卉更需要你。」
「嗯!我會加油的。」張玉玫點點頭。
關家的廚師、傭人也發現,好脾氣、笑咪咪的夫人不見了,現在的夫人脾氣差,只要一聽到她們稱呼她為「夫人」,馬上就抓狂。
「我不是你們的什麼鬼夫人!」水鏡咬牙切齒道。
「是!那……方小姐……」傭人囁囁嚅嚅的請示,「花圃問下個月送花,用百合、香檳玫瑰還有白色鬱金香、跳舞蘭好嗎?」
關我什麼事?!水鏡忍住氣,「依照慣例,不用問我。」
這些陌生臉孔老是用一種期盼的眼神殷切地望着她,每個人似乎都希望天降奇蹟,讓她恢復「失憶狀態」的好脾氣,也總是在得到她冷淡的答覆後,一臉失望的表情離開。
對下人發脾氣讓她有罪惡感,對於名義上的老公,她就沒給好臉色看了。
反正關家屋子裡房間多的是,被拒於主卧室門外的關龍驥可以睡客房、書房甚至小孩房。
她要離婚,他不肯,事情僵持不下。
「我不要住這裡!我不想看到他!」水鏡的脾氣說有多拗就有多拗,「這裡不是我的家!」
什麼叫作清官難斷家務事,董儀琳總算是見識到了。
執拗起來鬧脾氣的水鏡簡直是「番」到不可理喻、令人髮指。
她不要丈夫也不認自己的女兒,對她而言,關芝卉只是一個陌生的小女孩。
她拒絕抱女兒,更遑論照顧了。
「媽咪……媽咪……」小人兒稚嫩的呼喚讓旁人看了都覺得不忍。
「水鏡,你抱抱她吧!」董儀琳勸道。
「我不要!」仍然處于震驚狀態的她狠心別過頭去,「她有保母吧?叫保母帶她走。」
她不想看到這個小女孩!
即使是長相酷似天使,粉雕玉琢的小女兒也不能打動她。
相反的,只是令她厭惡、痛恨,這個小女孩不是她心甘情願生下的愛情結晶,反而提醒了她——自己已經跟那個惡魔結婚的殘酷事實。
她不願意相信啊!
他的報應來了!
笑意迎人、宛如天使的妻子已經消失不見,眼前的水鏡是個憤怒的復仇女神。
一次社交場合與兄長的偶遇,他見到了氣質優雅的水鏡,她落落大方的談吐與溫暖真誠的微笑,讓他陷入焦灼的情感。
他不動聲色,掌握了一切情報,得知水鏡即將嫁給兄長的時候,他做了卑鄙的事——
用別墅、珠寶、金錢攻勢企圖誘惑水鏡未果,被憤怒的她一口拒絕。
他永遠記得水鏡震驚過後,一臉厭惡的表情——
「變態!」惱怒的她轉身就走,甚至不願再開口說話或聽他解釋。
起初,他只是着魔似地想要親近水鏡,想挽留她,卻在拉扯之間驚嚇了她,演變成不可收拾的場面。
身體的接觸激起了他對水鏡壓抑許久的慾望,他強吻了她,以男性優勢的力量想侵犯她:水鏡奮力掙扎,驚惶奔逃,掉下山崖失去了記憶。
這是他的罪惡、不可饒恕的惡行。
失去記憶的水鏡為他的人生開啟另一扇門,為他的生命帶來春天。
周圍亂烘烘的聲浪進不了關龍驥的耳。
水鏡眼裡噙着眼淚拒絕大家的勸說。
失魂落魄的他雙眸一瞬也不眨地盯着妻子,彷彿饑渴多日的旅人盯着沙漠中的綠洲泉水一般。
只是這泉水啊……
卻是終究抵達不了的海市蜃樓!他絕望地暗忖。
他的春天何其短暫啊!
神呀!救救我吧!
關龍驥幾近崩潰地以雙手掩面,彎腰祈求。
我願意為我犯下的罪行贖罪,只求禰再給我一次機會!
讓奇蹟出現。
折騰了兩天,不可理喻的超級暴風終於有稍稍趨緩的跡象,只是——
「我要申請『婚姻無效』!」她語氣斬釘截鐵地說。
「啊?」
「什麼?」眾人驚呼出聲。
一直沉默不語的關龍驥在絕望的深淵中出聲。
「我不會答應的。」平板沒有起伏的聲音讓人如墜冰窖,不寒而慄。
他的面孔憔悴,陰霾、絕望的風暴在心底盤桓。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關龍驥內心的痛苦與折磨。
「我不會答應的……除非我死!」失眠數日的他,聲音像從幽闇的遠處傳來。
「那你就去死呀!」水鏡氣瘋了。
他的表情陰驚深沉,令人害怕。
「我有的是時間與金錢,可以跟你耗一輩子。」輕聲的呢喃卻像是銳利的刀鋒。
眾人為他不尋常的恐怖言行震驚不已。
那個深情款款的好丈夫、好男人不見了。
徹底的絕望,讓關龍驥瘋狂。
「我也有數不清的人證與物證,可以證明你是心甘情願嫁給我……」冷酷無情的語調接近恫嚇,「甚至還有優秀的律師團與醫生團隊診斷做後盾……你想法官會相信誰?」
他的嗓音嘶啞,像從喉間擠出,聽在水鏡的耳中彷彿是毒蛇吐信。
他的暗示讓眾人張大嘴巴不敢相信。
「你是什麼意思?」水鏡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氣得渾身發抖。
「意思就是,你除了得向法官證明你的精神狀況沒有異常以外,還得花上五年甚至十年的時間來打官司——因為,我絕對絕對不會放手!」他的聲音冷酷得像冰,眼神狂熾似火。
關龍驥潛藏的陰暗面毫不保留的展現在眾人眼前。
「你……瘋子!變態!你在威脅我!」
沒有哀求與乞憐,那個視妻如命的關龍驥搖身一變成為黑暗魔王。
他專註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水鏡,像蛇緊咬獵物不放。
好可怕與恐怖的男人……董儀琳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水鏡又驚又怒,聲音微微顫抖,「你以為恐嚇我有用嗎?就算我要用掉五年、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來跟你打官司,我也要跟你告到底。你讓我想吐!我一分一秒也不想看到你的臉!」
「龍驥,不要這樣!水鏡,你也冷靜一點。」如夢初醒的呂佩鈴急忙勸道:「有話好好說呀!」
「沒用的。」關龍驥的聲音像冰雪般冷冽,「我說的是事實。」
置於絕望之地的他只能這樣做。
如果哀求、乞憐、下跪、流淚有用,他會用最卑微的姿態、最誠摯的懺悔喚回心愛的妻子,而現在他只能這樣做。
他只能用破釜沉舟的方式放手一搏。
「你到底想怎樣?你這個瘋子!」水鏡痛苦的大喊,「我不愛你!我不想做你的妻子!我不想莫名其妙當母親!這樣不行嗎?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會是我?!」
「除非……」痛苦的表情在關龍驥冰冷的眼眸一閃而過,「機會。」
幾不可聞的話讓聽不清楚的水鏡追問道:「什麼?」
「我要一個機會,我也給你一個機會。」關龍驥說:「一年。」
「給我一年的時間,」他緩緩亮出底牌,「如果一年後,你還是不願意維持這段婚姻,那麼我無條件……放你自由。」
「我不要!」水鏡驚呼。
一年?她一分一秒也忍耐不住!
「那麼,就讓我們糾纏一輩子吧!」絕望、蒼涼、哀痛的語氣中有着瘋狂的決心。「我不會放手,絕不會……」
水鏡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是個瘋子!
「我……怎麼確定你不會食言?」水鏡握緊拳頭。
這個男人對她超乎尋常的執着實在太恐怖太瘋狂了,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毒蛇盯住的小白兔,在陰森的毒牙下動彈不得。
「我願意簽署協議書。」關龍驥緩緩吐出。
接下來幾天,逼不得已妥協的水鏡跟關龍驥簽署了分居協議書,以及多如牛毛的協議細節。
從分居中雙方應該見面的次數、彼此不可與異性交往、一年以後如果女方堅持離婚,男方不得有異議……等等約束條文,到包括贍養費、女兒撫養權、探視權,所有的細節都由律師包辦。
即使是不諳法律的水鏡也發現,除了這一年的束縛之外,所有的條文都是對她有益無害。
連見慣大場面的律師都嘖嘖稱奇,忍不住私下勸她,「夫人,恕我多嘴,我做律師這麼多年,從來沒看過這樣一面倒維護女方的離婚案件,您不再考慮維繫這段婚姻嗎?」
明明是一對佳偶啊!
已經發過不知多少次脾氣,有如啞巴吃黃連的水鏡選擇緘默。
在不知內情的外人眼中,她是個狠心拋夫棄女的女人。
說再多也只像辯解與借口,所以她選擇沉默。
「你說什麼?」
然而比起「結婚&離婚」的震撼,另一件事情更令水鏡抓狂。
「你——剛剛說了些什麼?」她目無表情地瞪着多年好友,重複再問一遍。
董儀琳的自白投下一顆深水炸彈——
「我……我跟翼鵬正在交往中……」董儀琳結結巴巴地說。
水鏡拿着丹麥皇家骨瓷茶杯的纖纖玉手在空中停格了好幾秒才輕緩放下。
日光室里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董儀琳緊握的手心開始冒汗,緊張得頭皮發麻。
她覺得自己的胃快抽筋了。
良久良久。
「所以……我應該說恭喜嗎?」冰冷的語氣慢慢變得嚴厲肅殺,「所以,我最好死了心,好好維持跟『他』的婚姻關係?」
說到「他」這個字,水鏡是咬牙切齒地從牙關進出來的。
深吸一口氣,再深呼一口氣,舒緩快氣炸的肺部壓力,水鏡冷笑道:「你們可真對得起我啊!」
一向罵人爽快、直腸子通到底的董儀琳為之語塞。
「……這是報應吧!」她無奈的低語。
「是啊!是我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的『報應』!」水鏡的情緒已瀕臨失控邊緣。
「一覺醒來,我嫁給了一個混蛋、生了一個女兒,」她的聲音拔尖,「然後,我多年的好友跟我說,她跟我的未婚夫正在交往!」
這到底是誰的報應啊?
「當初……我剛找到失去記憶的你,也罵過你一些不好聽的話……」董儀琳澀澀說道:「今天讓你罵回來……也算『一報還一報』吧!」
董儀琳紅着眼眶回去了。
水鏡僵坐在原位。
她錯了嗎?
該哭的人是她吧!
為什麼大家卻是一臉譴責地望着她?
每個人都希望她「認命」,乖乖當她的關家貴夫人,卻沒人關心她的感情。
「水鏡……」背後傳來低沉溫柔的呼喚,讓她緊繃的情緒更加失控。
「你走開!」
「你跟儀琳吵架了?我看到她紅着眼眶跑出去了。」
「都是你不好!」水鏡滿腹委屈,顧不得跟他冷戰把他當透明人對待的決心,怒氣爆發,「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都是我的錯……」
「對!都是你的錯!」水鏡衝口而出,「為什麼大家都幫你說話?每個人都怪我,連江爸爸、阿姨都站在你那邊……儀琳還跟我吵架……」
她忍不住哽咽,「我到底做錯什麼?」
「水鏡……」他伸手想撫慰妻子。
「不要叫我!我跟你不熟!」悍然的拒絕讓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又頹然放下。
不熟……
呵!心如刀割的關龍驥嘴角掛着一抹苦澀的笑。
她抽抽噎噎地哭,他只能靜靜的等待。
等到她情緒稍微平復,抬頭看了一眼手腕上藍寶石鑲鑽的山茶花表,還不到四點,她忍不住嗔怪,「你這麼早來做什麼?公司倒了嗎?」
分居協議中,她不願跟關龍驥同居一室,於是他搬到辦公室的套房裡,交換條件是每個星期兩人至少得共進兩次或三次晚餐,今晚是第一個星期的約定時間。
「我拿些東西給你看。」他說。
從公事包里拿出幾張光碟片,他遞給了妻子。
「這是什麼?」水鏡擤了擤鼻子問。
「一些你在公司活動的攝影,我把你的畫面都燒錄成DVD,還有一些……是你自己拍攝的……」他說。
她瞪着他。
「有空看看好嗎?」關龍驥語氣謙卑的要求。
看?不看?
水鏡陷入長考中,她有預感,看了會後悔,可不看又懸在心上……
一頓晚餐,她吃得食不知味,坐在面前的關龍驥也吃得不多,只貪婪地看着水鏡的容貌。
他以為他熬不過去——才搬出去四天,他已經瘋狂的思念她。
想念她的笑聲、想念她的溫暖、想念她甜蜜的絮語——
可是近在咫尺的妻子現在卻顯得遙不可及,明明是一伸手就可碰觸的距離,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直到飯後水果拼盤送上餐桌,水鏡才如夢初醒地下逐客令,「我想休息,你可以走了!」
關龍驥默默起身,在定到玄關處時突然開口嚇了她一跳,「水鏡,關於大哥跟儀琳交往的事……」
水鏡一僵,臉色變得更難看。
關龍驥停頓一下,簡短地說:「是你主動撮合的。」
「你……你胡說……」水鏡毫不考慮的反駁。
關龍驥無語,只是以深不可測的眼眸看着她。
她心虛地撇過頭去,隱約明白這有可能是真的,半晌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因為,你希望他們幸福……」關龍驥聲音沙啞說道。
像我們一樣車福。他在心底補充。
第八章
水鏡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心,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去窺看另外一個自己。
畫面中的那個人是她,可是又不是她。
在慈善晚會中一身珠光寶氣,像只花蝴蝶似地輕盈飛舞,與關龍驥跳着優雅舞步。
在佳士德拍賣會中,笑吟吟地伸手競標價值逾億的星藍寶項煉墜子,低胸晚禮眼上掛着一大串燦似流星的華麗流蘇形鑽石項煉,背景是眾人欣羨驚異的目光注視。
那個女人笑容純真爛漫,穿着打扮是完美無瑕的優雅,珠寶首飾是貴氣逼人的華麗。
旁人的阿諛與讚美當然也被收錄起來。
她笑得開心甜蜜,毫無懷疑地照單全收,那一臉幸福洋溢的模樣讓水鏡忍不住嫌惡。
最不可饒恕的是她居然愉快的吃着她多年來不曾碰過的蛋糕!
看完一片DVD,水鏡沒有勇氣再看第二片。
那個女人……不應該笑得如此幸福!
她捂住臉,雙肩顫抖,眼淚不停流下來。
該死!該死!可惡!可惡!她在心中吶喊,責備自己也責備關龍驥。
「爸爸、媽媽……」壓抑已久的傷痛潰堤,嗚咽的哭聲從她口中逸出。
這一夜,水鏡哭着入睡。
偌大的主卧室中只有她一人微弱的啜泣聲。
哭得昏昏沉沉的她看到雙親入夢來。
穿着典雅樸素白洋裝的母親依然年輕,而父親還是那套淺灰色西裝,依舊溫文儒雅。
還是小女孩的她高興的迎上前去,「爸媽,你們要去哪裡?」
她看到爸爸媽媽張嘴回答她的問題,可她卻聽不見雙親的聲音。
「爸?媽?」小水鏡着急了,「你們說什麼?我聽不見啊!」
溫柔的媽媽還想說話,卻只有嘴唇的蠕動沒有發聲。
她驚惶失措的看着父母的身影漸漸遠去,面貌也在迷霧中慢慢模糊。
「爸爸?媽媽?你們不要走呀!」她想追,雙腳卻像落地生根般動不了。
「嗚嗚嗚……」睡夢中的她哭醒過來,止不住的眼淚由鼻腔流入嗆到呼吸,讓她咳了幾聲。
天色未亮,寬敞的主卧室里幽幽暗暗。
突然間,她聽到一聲很清楚的嘆息,嘆息聲中有着淡淡的憂傷。
水鏡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瞠大了一雙矇矓淚眼搜尋,「媽媽!是你嗎?是你來看我嗎?」
你不怪我嗎?
天剛亮,紅腫着雙眼的水鏡戴上太陽眼鏡遮掩哭過的痕迹。
雖然是欲蓋彌彰,但是也沒有人敢詢問她原因。
訓練有素的下人送上豐盛、精緻的早餐,水鏡只吃了幾口沙拉跟三明治,喝了杯葡萄柚汁便宣布要出門。
她要去祭拜父母。
依山傍水的墓園環境清幽,沒有碰上清明、重陽等大節日,墓園裡冷冷清清。
焚香祭拜後,她低哺祝禱,「爸媽,請原諒女兒的不孝……」
心頭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水鏡的眼淚又撲簌落下。
高大的人影映在她腳邊,不用抬頭,她也知道來者是誰。
「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獻殷勤,打小報告打得這麼快?」她冷冷嘲諷道。
關龍驥默默出現在妻子身旁,也拿起線香,有樣學樣的祭拜未曾謀面的丈人和丈母娘。
他的神情是如此恭敬虔誠,讓水鏡不由得把嘲諷的話吞回肚裏。
將頭撇過一旁,她遠眺藍色河流,不再開口。
關龍驥微不可聞的祝禱模模糊糊飄入她耳中,聽不真切內容,只讓人感覺低沉誠懇。
他對着丈人、丈母娘立下誓言:爸、媽,我會盡一切力量來照顧水鏡,也請您們在天之靈多給水鏡一點庇佑,也讓我多一點幸運,讓水鏡回心轉意。
清風搖曳,裊裊香煙,關龍驥祭拜完就站在水鏡身後默默守候。
水鏡不理他也不說話,只是沉浸在哀傷的思緒中,任由時間流逝。
而關龍驥也不說話,就這樣默默陪着她,看秋陽越過樹梢,日漸西斜。
直到起風時,他才開口,「回家吧!」
回家吧!言簡意賅三個字,平淡卻溫暖。
也許是倦了、累了,水鏡沒有跟他抬杠的力氣——她不覺得那是她的家,而像是用黃金珠寶雕砌而成的豪華籠牢——她無語地接受他的牽引,冰涼的手心被包圍在他大手中。
回家……
左思右想、輾轉反側。
三天後,水鏡終於下定決心。
司機把她載到董儀琳的住所。
「對不起!」她雙手合十,低頭斂眉道歉,「我錯了!請你原諒我一次!」
董儀琳嘴巴微張,吃驚地看着站在自家門口的好朋友。
「對不起!」水鏡雙手合十舉高再道歉。
「……」董儀琳想不出該說什麼,半晌才吐出幾個字,「神戶牛排。」
水鏡跟她大眼瞪小眼,愣了一秒,「成交。」
「等等,還要再加上一罐——不!兩罐上次在你們家喝到的藍山咖啡豆。」董儀琳乘機敲詐,順便扮了個鬼臉。
物以類聚,兩個都是直爽性子的好友相視而笑,所有的不愉快都隨風而逝。
「好啦!好啦!你土匪呀!」水鏡笑開了臉。
「客氣咧!還沒跟你指定要那個麝香貓咖啡豆哩!」她大剌剌回答。「進來吧!」
「什麼麝香貓咖啡豆?」水鏡好奇問。
想起好友的記憶跟現實社會有脫節,董儀琳幫她解釋前一陣子炒得火熱的麝香貓咖啡豆的由來。
「就是貓吃了咖啡豆在腸胃裡消化不了,發酵以後會有特殊香氣……」她詳加說明,「……一杯一千元還缺貨呢!」
「什麼?那不就是貓的排泄物?」水鏡驚叫:「儀琳,你好噁心喔!雖然早知道你嗜咖啡如命,沒想到你這麼變態!貓咪『思思』出來的咖啡豆你居然敢煮來喝?免費請我都不要呢!」
「嗟!那可是咖啡行家心目中的夢幻逸品呢!有錢還買不到呢!你不懂啦!」
多年相知相惜的情誼恢復如初,兩個小女人又吱吱喳喳的聊起來。
從國家大事到演藝圈八卦……水鏡聽得嘖嘖稱奇。
電視畫面上出現一位長青樹型的香港巨星,水鏡不由感嘆,「有些人總是不會顯老呢!」
看見水鏡情緒穩定了,董儀琳也為她慶幸。
聽着她淡淡敘述夢見父母的事,董儀琳有些惻然。
「父母親沒有不疼自己孩子的。」她說。
「嗯……我讓他們擔心了……」
有許多話想說卻來不及說,這些遺憾會跟着她一輩子。
「可是,我相信心意相通是不需要言語傳達,伯父、伯母會知道的。」董儀琳說。
「儀琳,謝謝你!」
「傻瓜!」
一笑泯恩仇,朋友果然還是舊的好啊!
「夫人早!」
「夫人您好!」
「好久不見,夫人,您身體好點了嗎?」
此起彼落的親切招呼,讓方水鏡的笑容有點僵硬。
在這些員工看來,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看到這位美麗純真又不擺架子的總裁夫人,所以招呼得更加熱切。
關龍驥以眼神示意,她勉強露出微笑,「大家好,謝謝你們。」
她跟着關龍驥定進辦公室。
兩人獨處時,她立即拉下臉。
「什麼文件需要我簽名,快點拿過來吧!」她說。
來公司的途中,關龍驥解釋過,失憶時的她成立了幾個慈善基金會,身兼數職,可忙得很咧!水鏡懷疑極了,根據旁人不經意泄漏的訊息來推斷,失憶的她根本是一個錦衣玉食、好命好運的超級大米蟲。
居然還不自量力學人家貴夫人主持基金會?哼!
總裁的特助通報林秘書進來,水鏡才有點明白。
光鮮亮麗的林紫薇一走進來,水鏡不由得暗暗喝彩:好一朵薔薇花。
林紫薇恭敬地奉上宗卷,口齒清晰地報告上個月基金會的運作情況。
她心裏有點納悶:一向單純的總裁夫人怎麼會逐條細看報告,而不是像以前隨手簽名呢?
募款帳目、捐款支出、清寒獎學金、房屋租金支付明細、文具用品雜項、電腦維修費用、義工探訪車馬費……
水鏡看得仔細,也提出一些問題。
「這個義工探訪的車馬費用……」她沉吟停頓,「似乎太多了一點吧?上個月付出的捐助總金額是三百二十七萬四千元,可是義工所支領的車馬費卻有七十八萬,幾乎是捐獻金額的四分之一了,這樣是不是違背了義工助人為善的本意?」
林紫薇嚇了一跳,「夫人說得對,是我們疏忽了,不過這些義工領的津貼車馬費也包括餐費在裏面,但是七十八萬中有二十萬是夫人您的交通津貼,因為您常常到各處探訪,司機、助理等人都有加班費用的考量……」
「哦?」水鏡若有所思,轉頭口氣有點惡劣地詢問關龍驥,「喂!你派給我的司機跟保母薪水一個月多少?」
關龍驥轉頭看自己的助理。
接到主子無言的眼神詢問,男助理迅速報出一個不小的數宇。
「唔……照這樣看來,薪水比外面的高很多了,這二十萬我不要,你把它退回去還給基金會,溯及既往,連以前領的也一併退回。從今以後,我會盡量利用白天時間出門,不會讓大家陪我『加班』的;還有,發放固定救濟對象的金錢可以改用轉帳,不用義工去送錢,一來明細清楚、二來也可以節省人事交通費用。」水鏡說。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這樣浮濫的支出有太多舞弊的空間,既然要做慈善事業,就應該把錢花在刀口上,哪有嘴裏做善事,又把錢放進自己口袋的?
「是的,夫人。」林紫薇恭敬回答。
半個月後。
事情有點不對勁。
林紫薇很納悶,以前的總裁夫人說好聽點是天真單純,說難聽點是傻呼呼的,怎麼突然間像變個人似地精明厲害?
還有,叫她夫人時,她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甚至在昨天,她聯絡夫人的專屬美容師時,也聽到一些小道消息——
「林秘書,你們夫人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呢?總是板着一張臉,還不准我們稱呼她夫人,說她聽不習慣,要我們叫她方小姐……」負責指甲美容的甲說。
負責全身護膚的美容師乙也說:「嗯呀!我幫夫人做按摩和全身保養一年多了,她突然彆扭起來不肯脫光衣服,嚇得我以為自己做錯什麼事情了……」
總裁夫人那一身綢緞般光滑的柔嫩肌膚,可是天文數字的保養品與眾多美容師的心血結晶才打造出來的魔鬼身材呢!
「對呀!夫人還說些什麼『人生而平等』啦!什麼……就只因為錢……區分高下貴*是不合理的……這些有點奇怪的話……」負責彩妝修飾的美容師丙說。
林紫薇越聽越糊塗,不懂尊貴的總裁夫人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葯?
然而,聰慧如她也很快掌握到蛛絲馬跡。
那就是金童玉女般讓人稱羨的總裁夫婦,婚姻狀況似乎出現了問題。
癥結是在誰身上呢?林紫薇很快就獲得答案。
她的職稱是總裁夫人秘書,多的是跟水鏡接觸的機會,在一次調送新款夏裝到府跟聯絡珠寶名店為水鏡添購新首飾時,得到了答案。
水鏡也要求她在私下相處時不準叫她夫人,「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上次是在公司,我不想讓你們老闆難看,我不習慣這種富太太稱謂。」水鏡說。
「是,那……我稱呼您方小姐可以嗎?」林紫薇聰慧客氣的說。
「隨你。」水鏡淡淡說道。
看到世界聞名的珠寶名店台北旗艦店總經理親自送過來供她挑選的新款式珠寶,水鏡皺擰了眉頭。
「這些珠寶我不能收,」她說:「因為沒必要!」
看到總經理傻眼的模樣,林紫薇找了個台階下,「抱歉,都是我沒聯絡好,還是您過幾天先送過去給總裁過目?或是再挑些新設計圖?也許總裁夫婦會選擇訂製的款式……」
送走珠寶店總經理,林紫薇試探開口,「……方小姐,請問您是不是跟總裁之間有什麼……誤會?」
聽到她稱呼自己方小姐,水鏡的臉色稍微舒緩。
想了想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淡然回答,「沒什麼誤會,只是我們正在分居中,只要再十一個月……不!正確說來是十個月又二十一天,我就可以重獲自由。」
林紫薇張大嘴巴不敢置信。「怎、怎麼會?」
「可是,你們明明那麼相愛……而且,上上個月,公司同仁才剛吃過你們女兒的周歲生日蛋糕……」她曾經暗暗羨慕不已的佳偶,居然就這樣勞燕分飛?
相愛?水鏡神色一僵。
她實在很氣憤別人對她說她跟那個混帳有什麼美好的感情跟婚姻生活,她避重就輕地回答,「我的記憶中沒有他,沒有所謂相不相愛。我是在一場意外中失去記憶嫁給他的,前一陣子恢復記憶了,無法接受婚姻存在的事實,關先生答應我分居一年就離婚,所以那些昂貴珠寶我不能收。」
她簡短說明自己目前的處境。
「還有,請你不要叫我夫人,那會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
「進來。」冷冷的語調讓林紫薇有點畏縮,經過通報好不容易才又踏進三十九樓的辦公室。
「什麼事?」關龍驥頭也不抬。
「是關於總裁夫人……」她結結巴巴地說。
埋首文件的關龍驥倏然抬頭,凌厲的眼神看着她,「水鏡怎麼了?」
「是這樣的,」林紫薇順了順呼吸,「前天我幫夫人打點夏季新裝還有首飾,夫人不肯要,珠寶店的總經理很着急,以為有哪裡讓夫人不滿意……我想應該請示一下總裁您來定奪……」
關龍驥閉上眼睛,苦惱地揉一揉額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他張開雙眼,「我知道了,你叫對方把那些東西送到辦公室來,直接跟財務部請款。」
「還有事嗎?」他問。
林紫薇鼓起勇氣道:「還有一些話,我不曉得該不該說……」
「說!」關龍驥語帶命令。
「就是……夫人似乎對您有些誤會……」她吞了一口口水,有絲害怕,「您難道都不設法解釋嗎?」
一抹不可置信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水鏡……連這些都告訴你?」
她連忙解釋,「不!不是的!夫人說的很含糊,我只是關心……有時候女人跟女人之間會比較容易不錯一些情緒問題,我只是希望能幫上一點點小忙,如果有誤會,說清楚不是更好嗎?」
關龍驥神情莫測的盯着她看,半晌才吐出簡短謝意,「謝謝你。」
「哪裡!」直冒冷汗的林紫薇鬆了一口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也希望總裁您跟夫人能早日誤會冰釋,重新和好。」
短短几句話,林紫薇這個微不足道的女秘書就讓關龍驥另眼相看。
平安退出總裁辦公室的林紫薇臉上則帶着淡淡紅暈……
「方小姐,芝卉真是可愛呢!她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好像媽媽,都是大美女……」林紫薇對着關芝卉扮了個鬼臉說:「對不對呀?小公主?」
水鏡淡淡一笑,「紫薇,來喝茶吧!下次來別再買玩具了,讓你破費不好意思。」
自從上次夢到父母親來看她,一臉擔心的表情以後,水鏡就霍然驚覺:孩子是無辜的,她不應該把對關龍驥的憤怒轉嫁到小女兒身上。
所以,她也不再排斥女兒的親近,母女天性,一伸手抱過才剛滿一歲又兩個月大的女兒,聞到熟悉的乳嗅味道,水鏡不禁心軟。
這麼柔軟嬌嫩的小人兒是她的血脈骨肉,潛藏的母性本能完全被激發出來。
尤其當女兒用稚嫩的鼻音牙牙學語喚媽咪時,水鏡只覺得心都快融化了。
坐在旁邊納涼的董儀琳取笑林紫薇,「你那麼喜歡小孩子,就早點嫁人自己生一個來玩吧!」
「再怎麼生也沒有芝卉可愛呀!」林紫薇親了小公主臉頰一下,逗得她咯咯直笑。「更何況,我現在也沒有結婚對象。」
女兒被誇獎,水鏡的笑容有着做母親的驕傲與喜悅。
「應該是你眼光太高,不是沒人追吧?」
善於察言觀色的林紫薇不會像其他人拚命幫關龍驥說好話,所以水鏡對她的好感也多了幾分。
換季時,整理龐大到驚人的更衣室,林紫薇也幫上了大忙。
囊括世界名牌的四季衣裳和各式包包,都按顏色、季節分類。
看到林紫薇欣羨的目光,水鏡也慷慨的把簇新的LV背包跟CHANEL洋裝相送。
「方小姐,真的可以嗎?」林紫薇猶豫着不敢接受。
「這些衣服放着沒穿也是浪費,我認為能被適合的人穿才是衣服的最大用途。」水鏡說。
「謝謝你,那我就厚着臉皮收下了。」
林紫薇滿懷感激地收下水鏡的好意。
「其實……要找個結婚對象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哩!」林紫薇說:「就像穿鞋子一樣,有時候,看起來美觀的鞋子穿起來卻是磨腳,痛得要死!看起來不起眼的鞋子卻能讓人舒舒服服穿上十幾年不壞,別人說好說歹都改變不了合不合適的事實。」
「咦?好像滿有道理的。」董儀琳說。
「對呀!婚姻的好壞,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說什麼都沒有用……」
聽到林紫薇的說法,水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總裁辦公室。
林紫薇鉅細靡遺地向關龍驥報告水鏡跟女兒相處融洽的情況。
林紫薇已經知道要如何討好關龍驥,可以侃侃而談小公主做了些什麼、水鏡說了些什麼話、水鏡母女間的互動等等,都是關龍驥最關心的事。
話題在妻女身上打轉,關龍驥一向冰冷嚴厲的表情變得柔和許多,眼神溫柔,緊抿的嘴角也微微彎出一抹笑意。
劍眉星目、鷹鼻薄唇的關龍驥神情一向冰冷,嚴厲的眼神更是令人膽寒,其實如果再多點笑容,還真有幾分酷似港星呢!
原來總裁長得滿好看的!林紫薇獃獃地想。
回過神來,林紫薇在面對老闆銳利的眼光時,還是有點畏懼。
「沒事的話就下去吧!」關龍驥淡淡說道。
「是,總裁。」林紫薇在臨走之前終於鼓起勇氣,「總裁,您的氣色不太好也請您保重自己的身體。」
話一說完,她露出羞赧的神色低頭退下,不敢直視關龍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