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田建,S市人,今年五十六歲。我媳婦叫王燕,H市人,她今年三十六歲。我大她二十歲,她是我的二婚妻子。
我五十歲的時候娶得王燕,她那時候正好三十歲,正是人生最風華正茂的年齡。而事實上,她那時無論相貌、身體,都是萬里挑一。不過我那時候混的也不錯,我在S市開着一家很大的食品廠,光訂單都夠我的一千多名工人忙碌一年。我春風得意,成為S市人人羨慕的企業家。
但我的風光離不開我背後的辛勞,又有幾人知道我三十多歲,創業之始,是多麼的心酸。
當然了,我今天的成就離不開我的前妻素秋,我今天所有的成功都有她的一份汗水。我可以這麼說,如果沒有她,就沒有我今天的成就。
那是三十五年前,我們家一沒有錢,二沒有關係,家裡窮得叮噹響,所以我三十一歲了,還沒有媳婦。
那個時候的人們結婚早,一個男的三十歲了還沒有成家,是會被人笑話的。和我同齡的人,這個歲數家裡都有兩三個孩子了,我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瞎過,無非給別人打打零工,又或者在蓋房班裡當了小工,掙自己一天的嚼穀罷了。
說實話,我對當時的生活很是絕望,我看着同齡人發家致富,心中的酸楚莫可名狀。那時候是改革開放初期,遍地商機,但我卻像被蒙住眼的狗一樣,對未來充滿了迷茫與失望。
那可能是我三十一歲的下半年,素秋來工地找我,說讓我抽時間幫她砌個灶台,好處是給我兩包荷花煙。
我很痛快地答應了。
先說明,我並不是為了那兩包荷花煙,我和素秋從小就認識,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只不過後來人家家裡有錢了,我們家自覺高攀不起罷了。否則,以我對她的仰慕,我早央人去她家求親了。
但我三日後去她家時,卻發現她的目的並不是讓我「砌灶台」。她家的灶台很新,看樣子半年的時間都沒有。我很詫異,她讓我來做什麼。
素秋笑着讓我坐,然後她去了廚房,片刻給我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其實我來她家前已經吃過飯了,我不知道她這是唱的哪齣戲,是讓我吃飽了,專心幹活嗎?
我不吃,她非讓我吃。等我吃了一口,便被這從來沒有吃過的「麵條」迷住了。真的,那碗面太香了!
我把最後一口湯汁喝完,問她,這是什麼麵條,怎麼這麼香?她笑着告訴我,這叫「即食麵」,麵條是經過油炸的,「再加以佐料,自然很好吃了!」
我用手擦了擦嘴,還沉浸在方才的美味中。但不一會兒我就想到,她叫我來不會單是讓我吃這碗面的吧?我就問她幹什麼活。
素秋笑笑,說:
「田建,你想不想發財?」
我說「想」。
她就告訴了我一個大膽的想法,「咱們賣即食麵怎麼樣?」
我不置可否。說句實話,我不知道賣即食麵能不能發財。
「你都快窮死了,還有什麼好顧慮的。與其窮死,不如闖上一把,大不了還去當你的小工啊!」
她說到了我的心痛之處,三十一歲的我也是個熱血男兒,我就一狠心,答應了她。
之後的事過於浮誇,我和素秋從零開始,從對即食麵的一無所知開始。我們經歷雙方父母的阻撓,親朋好友的不理解;我們經歷了賠的精光,即食麵賣不出去,全家人都吃即食麵……當然,我們也經歷了掙到第一桶金的喜悅。
在我們創業初始的路上,我幾次三番打退堂鼓對素秋說,我不幹了,我要去打工,掙穩當錢。但她都會鍥而不捨地激勵我,給我講別人發家致富的故事,以錢財激發我的鬥志。又或者,有目的的對我冷嘲熱諷,只為讓我像個男人一樣有所擔當。
我開着拖拉機穿街走巷,她就坐在車廂內大聲的叫賣:
賣即食麵嘍,好吃美味的即食麵……
她明顯的被晒黑,不由得讓我想到,我和她沒有一點關係,她一個小我兩歲的女人都能這樣吃苦,我作為一個男人,又有什麼理由不努力呢?!
當我們掙了足夠多錢的時候,我想拿錢翻蓋房子。但素秋拒絕我的做法,她說我們該拿錢投資建廠買設備,「田建,咱們不能總進別人的成品賣吧?要想做大,咱們必須有自己的品牌。」
我雖然不痛快,可又覺得她說得沒錯,於是我們把辛苦掙到的錢,投進了我們最初的工廠。因此以至於我們倆結婚的時候,是在老房子里度過的洞房。
後來的後來,證明素秋的眼光是從來沒有錯的,我們經過十幾年的打拚,將我們的食品做成全國一流,我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積累了無法想像的財富。
但在我四十九歲,素秋四十七歲的時候,她突然變了。
她先是變得沉默寡言,對我和公司都不在關心,這可是在以前從不曾發生過得事啊!
我問她是不是病了,她回答我說「沒有」。
「那你這是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嗎?」
「沒有,」她抬眼看着我,眼圈紅紅的,「怎麼會呢!小傑也大了,公司的事,他也該學着管理了。」
素秋說的話對,也不對。我兒子小傑那年大學還沒有畢業,是該讓他鍛煉鍛煉。但他年齡還小,他怎麼能管理公司業務?
但我也沒有反駁她,因為我知道再問她也是枉然,她這人固執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好歹我覺得她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我們每年都做體檢,估計也不會生什麼大病,大不了是她心情不好,過段時間也就好了。所以我還是白天忙着生意,晚上回來陪她。
如此匆匆過了一年,我身邊好像什麼都沒有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我自己把公司打理得井然有序,業務只增不減。與此同時,素秋迷戀上了旅遊,她常和一個叫謝婉碧的女人,結伴去南方遊玩。
我想她這樣也好,出去轉轉玩玩,總比老在家裡待着好。再說了,我們也有這個經濟實力。但是我很討厭謝婉碧這個女人。
謝婉碧三十歲左右,人長得漂亮異常,但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冷,像塊剛從冰窖里拿出來的冰,冒着森森寒氣。不過她有個地產商人的老爹,讓她有了藐視一切的資本。
我很不明白,性格開朗(起碼以前是)的素秋,怎麼會和小她一輪還多的謝婉碧成為朋友。
素秋也曾叫我和她們一起去南方旅遊,但我哪裡有時間呢,只能祝她們玩得愉快。如此倒也相安無事,直到她把王燕帶到我的身邊。
說句實話, 我第一眼見到王燕的時候很是詫異,這不是說王燕長得多麼漂亮,多麼年輕,而我覺得好奇的是:素秋不是去旅遊了嗎?怎麼帶了一個如此美麗大方的女孩回來?
素秋給我的解釋是,她在南方遊玩時,去謝婉碧的朋友家,見到了王燕,通過攀談,她覺得這女孩不簡單——「她不僅是名牌大學畢業,更有很高深的商業理念見解,我就想方設法,把她爭取到了咱們公司。」
她很沾沾自喜,就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十分英明的事。
我呢,雖然表面對她笑,但因為王燕是通過謝婉碧結識素秋的,我本來就討厭謝,愛屋及烏,對王燕也心生反感。
但我總得給素秋面子,又加之王燕大老遠來了,我就按着素秋的意思,把她留在了公司。
我本來打算隨便在辦公室給她找個職務,給她開份工資就算了。但素秋從「請」她來的時候,就給她安排好了職務。
「田建,王燕以後就做你的秘書,你有了什麼決定,交給她起草文案。或者她有了什麼好想法,你們商量着來。」
我一怔,先不說我有秘書小劉,素秋這麼安排,不就是不放心把公司交到我手裡,找個人來看着我嗎?我很不爽,但我依然當面沒有顯現出來。我說「好的」,心裏想的卻是,即使素秋這麼安排,我也會讓她做個「旁觀者」,哪有鳩佔鵲巢的道理。
此後,素秋依然忙她的旅遊,只不過所不同的是,她不再和謝婉碧搭伴,而是變成了一個人。我想她們兩人一定是產生了矛盾,導致最終的分離。但這是我做夢都盼望的事,自然不會為她們兩人調解,我甚至有一種暗自竊喜的衝動。不過就因為我為她們的分散太過高興,卻因此沒有想到王燕長得怎麼這麼像謝婉碧?我犯了個低級的錯誤,以至於導致我不可扭轉的失敗。但這是後話。
在我和王燕正式成為同事後,公司的經營相當平靜,沒有大的單子,也沒有減少產量。
我給王燕找了個離我很遠的辦公室,讓小劉隨便給她找了點活干,因此我除了開晨會的時候見她一面,餘下的工作時間,我是見不到她的。
不過單就是我開晨會的三四十分鐘,我看她的三四眼,她還是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她坐在我左邊第三張椅子,如果我不特意看她,是看不到她的。不過她每天都變換着自己,總讓我覺得那個位置換了一個人似的,等我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是她。
我們公司的高層都有統一的服裝:黑衣服,白襯衫。但王燕總能做出細節的變化,比如她今天往脖子裏面圍條白絲巾,又或者她明天往髮髻上扎個蝴蝶結,大後天她又往身上噴上香味迷離的香水,等等等。
她似乎對自己的這些小改變樂此不疲,反倒引起我的無限反感。但她終究沒犯什麼大錯,我又礙于素秋的面子,只能對她置之不理。
可是我卻忍不住偷偷看她,這就像我在馬路上看到了一個特別清秀的小女孩一樣。
等到王燕真正引起我的注意,那是她來我公司一個月後。那天小劉興沖沖地來辦公室找我,說他有一個特別好的方案,我就讓他說。他就給我講出了產品分級,附加飲品的想法。
果然他的方案引起了我的興趣,因為一個企業的發展如果不能創新,終究會被後來者超越的。我就讓他調研市場,試着做做。
但小劉告訴我,這想法是王燕提出來的,應該讓她着手來做才對。我愣了片刻,但事關公司未來的發展,我還是答應了他。
如此,我不得不經常見到這個討厭的女人王燕了。
說來也奇怪,在我們沒有密切接觸的時候,王燕總是着重於細節的變化。但我和她長期接觸了,她就再也沒有改變。她總是一塵不染的穿着工裝(尤其是白襯衣的領子,每天都是那麼的潔白),香水也只用一種。讓我不由得想到,她是個專一的女人,以前的細節變化,不過是因為她無事可做罷了。
她對我也從來彬彬有禮,舉止談吐,總是那麼的讓人信服。我甚至拿她和跟了我七八年的小劉比,結果是,她比小劉強一百倍。
也許我的判斷有些武斷,可是我卻從此離不開她了。後來我甚至想,這麼優秀的一個員工放在身邊,我怎麼沒有發現?
我開始帶着王燕參加各類社交活動,我覺得有她在我身邊,我的生意夥伴,領導,加盟商,等等,一定會對我另眼相看的。
事實也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我面和心異的朋友們都大加誇讚王燕的美麗能幹。這些人往往說話都是假的,但他們誇讚王燕時的表情卻流露出一股真摯,這在他們老奸巨猾的臉上,是很少流出的。
我自然高興壞了,這遠比讓我撿個金元寶更讓人興奮。因此我免不了嘉獎王燕,但等我以公司的名義給她物質金錢的嘉獎時,她一概不收。她笑着告訴我,這是她應該做的。最後我給了她一幅原本打算給素秋的和田玉手鐲,她卻欣然收下了。她愛不釋手的拿着玉手鐲,臉色微紅,不住的對我感謝。我高興的大笑。
素秋呢?
她還是忙於南方的旅遊,我們一個月內幾乎見不到幾次面,即使見了面,所談的話語也很有限——她問我怎麼樣?我說「好」;她問我公司怎麼樣?我說「好」——但她很少問我王燕的事,就像她忘記了王燕這個人的存在。也正因此,我和王燕坐上了同一條「船」。
那是王燕的提議大獲成功的慶功宴,我作為公司的掌門人出席了S市七星酒店的盛席。那天很熱鬧,我印象中,這種公司人員大型的聚會,只有在年終的時候才會發生。
所有人臉上都是笑,大家向我敬酒,祝賀我的英明決策。我則把王燕推到了首位,如果不是她,哪有我們今天的成功啊。
我給王燕敬酒。她低着頭,羞羞答答。那一刻,你看不到她處事的殺伐果斷,她像個領家女孩,更多的是那份天真、可愛。
我喝多了,我記得是小劉攙扶我坐司機小王的車回的家。但等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卻發現王燕在我的家中。我很不解的問她,她怎麼在這裡?她淺笑說,怕我喝多了口渴,就擅自做主,留下來看護我。
我內心一熱,難得她有這份愛心。我感謝她的時候,她對我躲躲閃閃,倒弄得我莫名其妙,我想,她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我問她,她不說。此事只能這樣作罷。我想,她一定是昨夜看護我累的,不會有什麼事的。但是一個月後,她身體有了反應——開始嘔吐,我急切的問她到底怎麼了?她才緩緩地說出,我酒醉的那一夜和我發生了關係。我愣在當場,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我看她楚楚可憐,雙眼噙淚的樣子,又不像是裝出來的,於是我陷入了無盡的煩惱之中。
那時候素秋正在南方某地,要是她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看我?
我急得抓耳撓腮,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反而王燕很平靜,她一臉憔悴的看着我,讓我感覺是她做了錯事。「田總,不要怕,我會自己把事情處理好的。」
我心一顫,想,這種事她能怎麼處理,莫非她去……
但我什麼也沒說,我在想酒醉那天晚上,我真的做了那種事嗎?
王燕請了一個月假,理由是:家裡有事,需要回家。我當然知道她沒有回老家了,她就在自己的出租屋內。
不過當我來到她家,敲響她的家門的時候,她並沒有給我開門。反而她鄰居家開了門,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告訴我:
「她家沒人。」
我悻悻然離去,在我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彷彿聽到了屋內腳步走動的聲音,又抑或是她小聲的啜泣聲。不過我還是走了。
王燕這麼做,只能讓我覺得對不起她。等到一個月後,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貌似換了一個人,可滿臉的脂粉仍難以掩飾她的憔悴。我悄悄對她說:
「不舒服,就多休息幾天嘛?」
她對我一笑,用禮貌,但不帶一絲感情的話語對我說:
「田總,謝謝!」
一切彷彿恢復了正常。我周圍的人或朋友彷彿都沒有改變;我周圍的人或朋友彷彿都變了。
直到我和素秋離婚,二婚娶了王燕。我周圍的人或朋友還是以前那副表情。
我和素秋的離婚,是她提出來的。她說她和我過煩了,給不了我「家」的溫暖,執意要和我離婚。
我幾次三番不同意,終究架不住一意孤行的素秋,我們在當年九月份,結束了婚姻關係。
但我們離婚了還是朋友,她笑着給我介紹王燕,我當然不同意了,我說,開什麼玩笑,「我都當她爸爸了。」
但她還是把那話掛在嘴邊,並不時的用模稜兩可的言語敲打我,比如,王燕是個好姑娘,又或者,我該對她負責,等等,一類云云。
我和王燕十月份結的婚,除了必要的朋友,我誰都沒有通知(其中包括我兒子小傑)。我們婚後的第二天,素秋又去了南方。
我和王燕從認識到結婚,只不過用了半年的時間。但我覺得這半年的時間有一百年那麼長。人生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着改變,你所有的得失只不過是過眼雲煙。我半百的人了,忽然感到人生很是無趣,要知道我剛娶了一個小我二十歲的女人。
我把公司的事完全交給了王燕(事實證明,她也有這個能力),我則在家深居簡出。我羨慕起素秋雲遊四海,但我給她聯繫的時候,她已然變更了聯繫方式。我無事可做,養了條狗,買了把七孔口琴,時光就這樣慢慢地溜走了。
尾聲
六年後。
S市新興起了一家食品公司,這家公司貌不出眾,行事低調,但它卻在半年的時間,搶走了我百分之八十的生意。
我雖然早已不管公司的事情,但聽到王燕告訴我公司的現狀時,我還是目瞪口呆瞠目結舌。不過我還是安慰她,一切都會好的,「咱們畢竟是實力雄厚的老公司!」
但事實並非如我所願,由於沒有訂單,公司資金鏈斷裂。緊接着,連工人們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了。但更為重要的是,公司還欠着銀行的巨額貸款。
王燕氣急敗壞的告訴我現狀,讓我找錢,填補虧空。不得已,我再次走馬上任。但大廈將傾,我的出現也只能穩固一時。工廠里人心惶惶,員工們開始辭職,甚至好多人去法院起訴我拖欠工資不發。我的頭髮一夜變白。
但我偷看王燕,她似乎對此事並不煩憂,就好像這不是她自己的事一樣。我氣急敗壞,第一次罵了她幾句。不料她只是對我笑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了。我愈發的生氣。
我們結婚六年,她沒有給我生育一子——她連懷孕都沒有過。她從來都是對我言聽計從,笑語嫣然。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在我們的公司即將倒閉的時候,她還是這麼一副面孔!
我託人打聽競爭對手的負責人是誰,居然得到的消息是:我的秘書小劉。我眼前一黑,我似乎明白了一切。
五個月後,公司徹底破產。我作為公司的法人、大股東,為了償還債務,我變賣了所有的不動產。但這些錢財依然是杯水車薪,我被法院執行為「不可信賴人員」,也就是傳說中的「老賴」。
那一天S市天藍雲白,本應該是賞心悅目的一天。我問王燕:
「我現在一無所有了,你……」
但我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打斷我:
「老田,咱們離婚吧!我陪了你六年,你也該滿足了!」
於是當天下午,我們辦理了「離婚手續」。我和王燕在民政局分手前,她給了我一千塊錢,說讓我晚上找個旅館入住。
我雙手顫抖的拿着錢問她:
「你呢?」
她對我嫣然一笑,沒有說一句話,轉身走了。而我此時想到的卻是她那次意外的「懷孕」,她不也是這麼「瀟洒」的走的?
之後我在S市蹉跎了幾天,但我沒有去找任何熟人朋友。第六天,有一個我幾乎忘記的老員工去酒店找到我,他先是對我和公司的不幸表示同情,然後話歸正題。
「田總,這是七年前你獎勵我的汽車,我現在用不上了,你也許用的上。」
然後他把一輛豐田卡羅拉的車鑰匙放到了我手裡,轉身離去。
說實話,我幾乎忘記了此事。但即使我頭腦中有獎勵員工汽車的事,也記不起來者是誰了。不過等我追出酒店門外的時候,他已然開着一輛奔馳車疾速離去。看來他混的不錯,我就暫時收下了他的「禮物」。但我一定會還他的。
此後的兩三天,我仍然不知道做什麼好。直到第十天傍晚,我結清了酒店的房費,然後開上那輛七年車齡的卡羅拉,往南而去。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我無疑一隻玻璃窗內的蒼蠅,對着透明的玻璃,一陣亂撞。
但我有一點比較明確,我要去南方。不過至於南方的什麼地方,我卻毫無頭緒。
我大概駕車行駛了三四千公里,一路上看遍了不同的風土人情。很僥倖,車子和我都沒有出問題,否則我一個垂暮之人,誰會管我啊!
那大概是我剛過江浙之地,忽然被路上的一副巨大的廣告牌吸引了。我就駐車,站在十米外,點燃一支煙,專註的仰頭看着廣告的內容。
那是一個「即食麵」的廣告,圖片上是一個中年婦女豎起大拇指,笑着誇讚自己的產品。這則廣告除了是我熟悉的產品吸引我,再則就是那個微笑的女人了,她長得特別像我的前妻素秋。但我覺得,這也只是相似,「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把煙蒂扔在地上,踩滅,上車。
但是當我行駛在路上的時候,頭腦中不時浮現出那副廣告的畫面,我就攀援着記憶,將車駛向即食麵的廠家。
可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在即食麵廠家見到了素秋。
會客廳,素秋兩眼噙淚的看着我,她雙唇發抖,卻對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也何嘗不是如此,我看着兩鬢斑白的前妻,內心五味雜陳。最終我還是厚着臉皮問了她一句:
「這是你的廠子嗎?」
她點點頭,眼淚掉了下來。
直到當夜晚間,在廠子招待所的客房裡,素秋才給我說出了我從不知道的事。
原來六年前素秋迷戀上去南方旅遊,是為了考察南方的市場,同時學習人家的先進管理模式。
「我和謝婉碧一起去,是因為她南方的人脈廣。」
一開始,她在謝婉碧的指引下,確實走訪了很多行業的精英。但後來,謝婉碧就帶她拜訪些無關重要的權貴人物,無非是些吃吃喝喝,無聊的世俗的應酬。此時她就想拜託謝婉碧了,不料她帶她認識了王燕,讓她眼前一亮。
「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王燕的時候,就被她的談吐見識吸引住了。她大學讀的商業管理,對管理方面確實有獨特的見解。」
所以,她就高薪將王燕帶回了S市,納入自己的公司。
「田建,我給你帶回來了一個人才,我比你還要高興。」
之後,她還是去南方學習,不過,她再去的時候,謝婉碧不再陪同她了。她說,她要出國。所以就變成她一個人遊走了。
但後來王燕的方案大獲成功,她知道後,比我都要高興。她想,她總算沒有看錯人。但緊接着她的煩惱就來了。
「王燕給我打電話說,她懷上了你的孩子,並讓我看她拍攝的你和她親昵的照片,和醫院的診斷證明。我問她,要多少錢,她說,她要和你結婚。」
素秋經過反覆的考慮,想到王燕也許更適合我,然後就狠心和我提出了離婚。這之後她就去了南方再也沒有回過S市。
「田建,我很幸運。和你離婚後,我遇到一個台商古先生,她很欣賞我的才華、幹勁,然後就投資了這個廠子,經過五年的發展,形成了今天的規模。」
她低下頭,喝了口水。
我很恍惚,我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田建,王燕一直再利用你我的慈悲之心,不過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咱們一起再創輝煌!」
我點點頭,素秋緊緊地抱住了我。那一夜,她十一點鐘才離開我的客房。
素秋走後,我久久難以安眠,回想自己的前半生,除了唏噓還是唏噓。我恨自己怎麼那麼糊塗,但說什麼都已晚了,潑出去的水怎麼能夠收回呢?
午夜三點,我開車離開了工業園。在車上我流着淚,想到的卻是多年前我開着拖拉機,素秋在車廂上喊:
賣即食麵嘍,好吃美味的即食麵……
但這一切都成了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