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夏西
明代正德十二年(1517年),朝廷析出南靖和漳浦兩縣的部分地區設置平和縣,三縣同屬漳州府。縣裡有個人叫做豐積,生了一個女兒豐氏,年約二十齣頭,長得非常美麗,嫁給了相距不到三里地的鄰村段祿為妻。
有一次,豐氏因父親豐積常年在外經商未回,便回到了娘家小住。誰知道,幾天後的一個早上,母親甄氏剛剛起床,就看到了女兒豐氏倒在卧室地上,血流滿地,早已氣絕身亡。
甄氏見女兒慘死,悲痛異常,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鄰居們聽到哭聲,都紛紛前來察看,見出了人命案,急忙派人去將豐氏的丈夫段祿找來。
段祿匆匆趕到後,見妻子死在了地上,身旁還有一把帶血的鋼刀,便問岳母甄氏道:「我的妻子到底是被誰人殺死的?這把鋼刀又是誰的呢?」
甄氏搖了搖頭,說自己也不知道。段祿半信半疑,撿起鋼刀一看,只見刀鞘上刻着「季沛泉」三個字,便又問甄氏季沛泉是何人。
甄氏目光閃爍,不肯明說。這時,有鄰居告訴段祿道:「季沛泉是村中的富家子弟季仁的字號。」隨後又嘀咕了一句道:「季仁昨日跟妻子扈氏在家裡打鬧,扈氏曾數落他跟豐氏一向有私情,難道是他因一時激憤而殺了人嗎?」
段祿聽到後,火冒三丈,當即請人寫了狀子,到平和縣衙告狀,控告富戶季仁跟自己妻子豐氏私通,因他在家中跟他妻子扈氏吵架,受了怨氣,惹發了暴怒,便提刀來到了豐家,將豐氏殺死泄憤。
當時,平和知縣姓朱,跟天子同姓,剛來此地上任不久。朱知縣見出了人命案,絲毫不敢怠慢,急忙帶了一幫衙役和仵作趕到現場勘驗。
到了現場,朱知縣命仵作仔細查驗豐氏的屍體,發現她是被人一刀刺死,而兇器正是一旁地上的鋼刀。於是又詢問甄氏,得知當時大門並未上鎖,顯然兇手是從外面進入,殺了人後再逃之夭夭。
勘驗完畢後,朱知縣便回到了縣衙,正要派人去將季仁拘來公堂,卻剛好遇到他也寫了狀子前來告狀,聲稱自己原來的確有一把好刀,還刻有自己的名號,卻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賣給了豐積。如今有人用這把刀殺死了豐氏,自己實在不知道內情。說罷,還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訴給了朱知縣。
原來,豐氏的母親甄氏在年輕時,就不守婦道,經常跟村中的男子有私情,丈夫豐積屢次加以勸阻,她都不聽,豐積也無可奈何。每次等豐積出外做生意時,甄氏便公開與她的這些相好之人私會,鬧得人盡皆知,她卻還以這件事來斂財。豐積得知後,便遠走他鄉,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當時,豐積的女兒豐氏只有十歲。到了十五歲時,她見母親甄氏整日與人廝混,也是有樣學樣,跟一些紈絝子弟在一起鬼混,其中跟季仁的關係最好,這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個男人。
豐氏到了十八歲時,長得更加艷麗,附近的男子個個趨之若鶩,甄氏越發捨不得讓她嫁人,想一直留着她在家裡掙錢。然而,一些豐家的叔伯們實在看不過去,明裡勸告,暗中詆罵,甄氏見狀,只好把女兒許配給了外村的褚家兒子。
誰知,豐氏出嫁後,依然不知收斂,一有機會就回到娘家,跟以前的一些舊日相好廝混在一起,大肆收取他們的錢財,積攢起來交給甄氏,鬧得人盡皆知。
豐氏的丈夫得知這些事後,連聲哀嘆家門不幸,雖然也對她屢加勸阻,卻始終無濟於事,最後實在受不了了,便寫下了休書,將她轉嫁給了段祿。
豐氏嫁給段祿後,依然死性不改,又與段祿村裡的男子鬼混。段祿雖然知道,卻又貪圖豐氏的美貌,不肯休妻,以致她變本加厲,更加囂張跋扈,臭名遠揚。最終因此事而死於非命。
朱知縣聽了季仁的供詞,沉吟半晌,正要再問。段祿卻說道:「我當初問這把鋼刀是誰的?岳母說不知道。如果這把刀真是季仁賣給了岳父豐積,哪有家裡十幾年的東西自己不認識的呢?這肯定是季仁自己帶來殺人的兇器。況且季仁跟我妻子有私情,早已人盡皆知,而他妻子扈氏與他吵鬧,也是人人都聽到,這難道不是激怒他殺人的原因嗎?」
季仁聽了,急忙申辯道:「豐氏的生活非常混亂,相好之人多不勝數,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鋼刀雖然不是我賣給了豐積,卻是前幾天豐氏找我要去求鎮夢魘的。如果真是我拿着刀去殺人,難道會沒有人看見嗎?況且我跟豐氏交往日久,也很有感情,怎麼會狠心殺了她呢?」
朱知縣聽罷,又問村裡的人,眾人都說道:「季仁跟豐氏有私情是真的,事發前天晚上他跟妻子扈氏相互打罵也不假。至於豐氏是不是他殺的,事關機密,我們也不敢妄言。」
朱知縣聽了眾人的話,心想道:只聽說男子送婦人脂粉錢財,從來沒有聽說有人送刀,而且季仁的妻子扈氏辱罵他,他自知無理,遷怒於豐氏也就順理成章。這樣的話,季仁殺死豐氏也就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了。於是,朱知縣便按殺人罪將季仁治罪,把他判了斬監候,關進了大牢,準備上報有司衙門核准,再將他處斬。
第二年,孟按院奉旨巡行福建,到各地去錄囚,剛好來到了平和縣。季仁聽到了消息,便對前來探視他的哥哥季仕和弟弟季位哭訴,說自己是冤枉的,讓他們到孟按院座前再去告狀。
孟按院聽了兄弟兩人的苦苦哀告,也不敢妄加決斷,卻又懷疑是因為豐氏的情人太多,以致互相爭風吃醋而泄憤殺人,頓時心中有了一個妙計,便對季仕說道:「你讓季位先回家去,謊稱季仁已經被官府處死,我再讓你把季仁帶回去,讓他半夜在村中假裝鬼哭,這樣的話,如果真的有人做賊心虛的話,一定會露出馬腳。」
季仕兄弟領命而去,先讓季位披麻戴孝回到村裡,到處宣揚季仁已死。不久,季仕又帶了棺材回來,家人見狀,都以為季仁真的死了,就給他辦起了喪事,全家痛哭,哭聲震天。
到了三更時,季仁便按孟按院的計謀在大道旁作鬼哭,接着又來到了甄氏門前和段家門前繼續哭嚎,直到凌晨雞叫時才戛然而止,眾人聽了都心驚膽顫,夜不能寐。
第二天晚上初更時,段祿的親二叔段然偷偷地走出了大門,在門外的空地里燒紙祈禱。三更時,季仁又來到了甄氏和段家門前哭號不止。
第三天夜裡,段然又走出了大門燒紙。此時,季仁早就準備好一把長梯,爬上了段然家的屋頂,站在上面鬼哭狼嚎,又披頭散髮,提着一個假人頭鬼叫不止。
段然見狀,嚇得魂飛魄散,不由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我調戲豐氏,可她卻不順從,我便將她殺死,其實跟你無關。然而,如今是官府殺了你,你應該去找官府索命,不要再來找我,我以後一定會多燒些紙錢給你。」季仁聽後,便停止號哭,又偷偷地前去告訴了孟按院。
孟按院得知後,心裏已有定論,便命人將段然拘到公堂,又故意等到晚上再審,問他道:「昨晚有冤魂前來告狀,說是你殺了豐氏,你趕快從實招來,不然休怪本官無情!」
段然一聽,趕緊矢口否認。這時,只見有一男一女兩個冤鬼各提了一個人頭,從大堂門外慢慢地走了進來,在慘淡的燈光下,陰深深地顯得非常瘮人,三班衙役都嚇得遠遠的站在一邊。
不一會兒,女鬼徑直來到了段然面前,披頭散髮,拿着人頭向他直劈了下去,段然嚇得大喊大叫,趕緊對孟按院喊道:「老爺救命,豐氏就是小人殺的,當時我調戲於她,她不順從,我便殺死了她。」隨後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原來,豐氏在嫁給段祿以後,段祿的親二叔段然見她跟鄰里眾人都有來往,也上前去調戲她。可豐氏卻嫌他長相醜陋,又是個骯髒的屠夫,便將他拒之門外,以致他懷恨在心。
不久,豐氏回到了娘家,季仁又來跟她重溫舊夢。有一天,豐氏對季仁說道:「我這幾天經常做噩夢,心神不寧,聽說刀劍掛在床頭可以鎮邪,不知道是真是假?」季仁聽後,愛護情人,便把自己心愛的一把鋼刀送給了她。
這天晚上,季仁的妻子扈氏聽說丈夫經常跟豐氏同宿,在家大罵季仁,與他廝打起來。季仁非常憤恨,走出家門,又不敢去豐氏家裡,便到別的相好家裡去住了一夜。
而豐氏因為晚上沒有人前來陪伴,也無心睡眠,一大早就起床了,靠在大門口盯着大路發獃。這時,剛好段然前去買豬路過這裡,見豐氏一個人站在那裡,就上前去調戲道:「你起得這麼早,是送哪個情人出門呢?」
豐氏沒有理他,轉身進了屋內。段然也跟了進來,對她說道:「難得有今天這種好機會,你一定要跟我相好一場才行。」豐氏說道:「你是我相公的親二叔,怎麼能這樣做呢?」
段然答道:「這裡許多人都和你相好,為什麼偏偏我就不能呢?」豐氏又道:「我現在在娘家,怎麼能這麼做呢?你就別痴心妄想了!」
段然聽了,冷笑一聲道:「你未出嫁時,已有不少相好,別以為我不知道。」隨後,又上前一步,抽出床頭掛着的鋼刀說道:「今天你若不從我,我就把你殺了!」
豐氏聽罷大怒,也上前一步道:「你有這麼大的膽子嗎?你今天就試試看!」說完,瞪着眼看着段然。段然見她果然不肯,一時怒火中燒,一刀就將她殺死,又把刀扔在了地上,隨即逃出了大門,揚長而去。眾人果然沒有懷疑到他,都以為鋼刀的主人季仁是兇手。誰知最後卻被孟按院設下一計,讓季仁和一個妓女假裝扮鬼,查清了真相。
至此,這樁因調戲婦人不從以致殺害人命的奇案終於真相大白。段然殺死豐氏,依律被孟按院判了斬立決,押赴鬧市口斬首示眾;季仁當堂無罪釋放,在經過了這件事後,他也痛改前非,再也沒有到處去鬼混了。
後來,每逢佳節祭祀時,季仁都要親自備下香案,率領家人一起遙拜孟按院,祝他身體健康,高登祿位,一門公侯萬代。
特別聲明:文章中包含個人觀點;圖片來自於網絡,若有侵權,請聯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