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炳綱||飼養室的故事——(2)
生產隊飼養的牲畜和人一樣,個個都有名字,有的是根據毛色和大小命名的,例如:大紅、二紅;有的根據年齡命名的,例如:黃牛娃、紅牛娃;有的根據某些特徵命名的,例如:禿尾巴、白尾巴梢;有的是根據幹活的快慢命名的,例如:壯棒、二杆子。
那時是集體制,人們不管自己家裡使用牲口,還是給生產隊地里使用牲口,都喜歡用那行動快的,不用鞭子吆的。
我們坡北二隊,大紅、二紅、黃牛娃、白尾巴梢人們都愛使用,壯棒、二杆子人們都不愛使用,這兩頭牛,半斤重的鞭子也打不動,走的永遠那麼有節奏,那麼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任你怎麼處置,牠還是文得象名先生。家用牠偷吃石磨磨盤磨頂上的糧食,隊上地里用牠又貪吃塄上地旁的草和莊稼。
所以當隊長二爸派給誰壯棒、二杆子時,那人總有點抱怨。不過大家都知道抱怨不頂啥,隊長二爸是不會變更的,於是他便開始借別人短皮鞭了。使喚快的牲口不用鞭子,最多用拴在牠鼻圈上的拽繩綳一下,說聲:得兒——起。
飼養員有的是社員評選的,有的是隊長二爸指定的。
生產隊給每頭牲口根據實際按斤兩發飼料,大多每天三斤六兩。對騾馬驢,稱高腳牲口,除普通飼料外,還要再增加一些囫圇飼料。普通飼料要在石磨上磨兩道,這不叫磨面,叫拉料。囫圇飼料多半是豌豆粒,豌豆粒吃了勁大。有這麼句話:人吃豌豆沒勁,說給驢聽驢不信。
對飼養員的要求是大公無私的,因為當時有這樣的順口溜:飼養員,真勤勞,睡半夜,起雞叫,草和料,準備好,細心喂,能上膘。
而對那些私心重的,又有這樣的順口溜:牛哭哩,豬笑哩,飼養員,偷料哩。還有人說這些飼養員把牛喂得:脊樑桿比刀子快,屙屎比閃電快(拉的是稀糞,噴出來一股黑),卧下比起來快。
那時的社員是不能到糧站買面的。沒有那資質資格,是農業戶口。能到糧站買面的,是商品糧戶口,是吃國家飯干國家事,有糧本的國家幹部。
社員家裡吃的糧食是個人所在生產隊分下的。打下糧食後,先交公購糧,後剩餘的才是社員的口糧,按人勞比例分配。
那時還沒有電磨子,吃面要自己到老式石磨子上磨。有的人自家有石磨,有的沒有。沒有的就得找有的提前預約,人家哪天不用你再用。用人家石磨不用付錢,規矩是襯膛。
襯膛就是兩扇石磨中間上次人家用後遺留的麩子。
牲口一套,你把你磨的糧食倒上磨頂,石磨轉起來了,磨頂的糧食經過磨眼來到磨膛,把上次人家留在磨膛里的麩子置換出來,你便把這麩子用小簸箕一裝,作為報酬,交給石磨主人,你磨後,磨膛里便襯的是你家糧食的麩子。下次誰磨面,照樣掃給主家(膛)。這是規矩,誰都很自覺。
磨面的糧食得提前收拾,叫拾掇。步驟是先篩後簸再揀最後再入敷:
給篩子里倒入篩子一半厚度的糧食,端起來,利用旋心力搖動,篩中的糧食要貼着篩子的周邊一個方向轉動,中間是一個漩渦,裡邊是那一些輕的稗草籽和麥節麥芒麥糠等雜質,這些雜質是揚場時沒弄凈的,旋在篩子中間可以掬出來。篩子下又可篩出麥粒中的細土。
把篩好的麥子倒入簸箕,再簸一下,又搧出一些雜質,然後再刨着揀一下裡邊殘留的石子什麼的,才算拾掇好了糧食。
拾掇好的麥子磨前還有一道工序:入敷,其實是給糧食里適當加浸潤一些水,使皮和芯好脫離一些。具體操作是睡前給一斗麥粒中倒半瓢水,這水要分幾次倒,每次倒時都反覆攪動,力爭使水均勻灑在麥粒表面,後經過一整個晚上的滋潤,第二天早,麥粒磨起來容易脫皮。
誰家麵缸沒面了,便找磨子拾掇糧食準備磨面。一切就序之後,還得在飼養室記工時向二爸隊長訂好用隊上某頭牲口。
那時月,農村條件普遍艱苦,農民一年四季是不穿褲頭的。飼養員二伯每早起來喂牛時,都全光着,身上一絲不掛。因為拌好一槽草,牛要吃好一陣子,吃完了還得再拌。穿了脫,脫了穿麻煩,所以所有飼養員都是凈尻子,啷噹子拌草。
二女是個新媳婦,二女家今天要磨面,瞌睡要從眼裡過,早磨早完,二女起得很早,把入敷好的糧食弄到磨房,檢查了一下牛的軛頭,按眼(遮牛眼的,兩個舊草帽坨腦裹上布縫製的),撐桿(一桿棍,一頭掛在牛鼻圈上,一頭掛在石磨旁的磨橛上,撐桿是硬的,牛想偷吃想磨盤上的糧食,頭被頂着,伸不過來),就去飼養室拉牛。
天上星星還在眨眼睛,村中公雞不斷啼明,看見飼養室亮着燈,二女以為喂牛的兄長起來了:「二哥,起來了!」二女聲音脆靈靈的,說著就推開了飼養室用樹枝條編的笆籬門。
飼養室的煤油燈是掛在炕頭上的,剛黑記工那陣兒,燈很旺,那是二伯用牆上的老針把捻子往上挑了的,記完工,二伯總要把燈捻子用老針再往下壓一壓,省油。喂牛這活,輕車熟路,象用筷子吃飯,眼閉着也能知道該往哪兒送。
「起——起來了。」二伯一絲不掛正給牛拌草,聽見弟媳問,倏忽之間懵亂尷尬,本想說還沒起或你再等一會兒進來,讓我穿上衣服,可是這已經來不及了。還好,煤油燈光很暗,誰都看不清誰。
「噢——拉牛套磨子呀,你在外邊等着,我把韁繩一解,牛就出來了。」二伯慌亂地解牛韁繩,兩腿想夾起來,可不抵事……
事情往往節外生枝,韁繩一解開,本想牛要往外走,二女牽走便沒事了,誰料牛不知沒吃飽還是怯火幹活拉磨,反嚮往窯頂里去了。
飼養員二伯急了,「這東西」,本來想罵驢日的,半道上改了口,「你不進來,我給你吆,吆,吆。」「這哥么,咋能讓你吆,你不管,我自個拉。」二女怕麻煩她哥,不好意思,急着往牛跟前跑。
二伯和二女幾乎同時跑到了飼養室窯頂,在兩隻不同的手同時逮住牛韁繩時,二女才看到了二伯,並且還看清了二伯身上一絲不掛,甚至在剛才爭搶韁繩時,手還碰到了那個光彩的東西。
二女撒腿跑出去了,雙手拍着大腿面,大聲野氣地笑,並彎着腰,眼淚差點笑出來了。
二女門外笑得很響,二伯門內笑得很響,男女合笑猶如男女二重唱,驚飛了樹頭上棲息酣睡的鳥兒,朦朦朧朧拍着翅膀,撲楞楞飛走了……
作者:袁炳綱,一九五五年生於昭陵鎮坡北村,一九七二年參加教育工作,一直執教於坡北初小。一九九六年調原建陵教育組工作。二零一五年退休,小學高級教師。從小熱愛文學,曾在陝西日報,咸陽報及秦都文藝刊物上發表過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