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國小伙，31歲到德國踢球，把五星紅旗印在了德國聯賽名冊上

這是我們講述的第588位真人的故事

我是范楷茗

（2021年3月，我正式成為德國足協的註冊球員）

我1990年出生於黑龍江省牡丹江市，媽媽是一名公務員，爸爸開了一家大型煙酒食品商行，因為在當地影響力挺大的，還上過我們那的報紙。

小時候的我比較調皮好動，成天和小夥伴們一起瘋跑。為了約束我的性子，上小學時，爸媽把我送進了一所寄宿制的私立學校。

私立學校每學期的學費好幾千塊錢，這在當年算得上是一筆巨款了。但和所有「望子成龍」的家長一樣，為了給我一個優質的教育，爸媽絲毫不心疼錢。

但事與願違，我在那隻讀了一年書。原因是我很想念家，動不動就裝病不去上課。萬般無奈，爸媽只好把我接回來送進了公立小學。但我媽一刻也沒讓我閑着，給我報了英語、圍棋、鋼琴等一大堆興趣班。

但人就是這麼奇怪，別人強加給你的東西往往激發不了你的興趣。我對媽媽給我報的這些班有很強的抵觸情緒，反倒是在同學的影響下，漸漸迷上了足球。

（我和爸媽合影）

2002年，我讀六年級。那一年的世界盃讓我如痴如醉，也悄悄點燃了我的足球夢。

小學畢業那年的暑假，班裡有同學要去參加大連金八里足球學校的夏令營，我得知這個消息吵着也要去。於是爸爸就把我送去了大連。沒想到夏令營結束，我死活不願意回去了，要留在大連繼續踢球。

這下爸媽可慌了神，專程趕過來勸我回去。但我心意已決，任他們怎麼勸就是不跟他們回去。這固然有對足球的熱愛，但多少也有一點想擺脫爸媽對我的管束。爸媽見實在拗不過我，只好同意了。就這樣，我輟學了，開始了我的逐夢之旅。

我12歲才開始踢球，這算是起步很晚的了，大多數的球員都是從七八歲開始，有的甚至更早。晚出發的孩子唯有跑得更快才能跟上別人的步伐。

但事實證明，我對足球沒有多少天賦，別人練習一個月顛球就能一下顛到一兩百個，而我足足用了三個月才做到。

（12歲踢球，起步已經晚了）

但我沒有氣餒，我始終相信勤能補拙，別人練習一個小時，我練兩個小時。就這樣，經過一年的時間，我成了隊里最拔尖的球員。

13歲那年，我順利考上了遼寧省體育運動技術學校。但在這所素有「中國金牌工廠」之稱的學校里，我過得十分不開心，甚至一度想過自殺。

那時候因為年齡小，經常受老隊員的欺負；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出場機會；日復一日的訓練，沒有社交，遠離家人的我倍感孤獨……這一切讓我變得敏感、自卑、脆弱。

一有空閑，我就拿着一張30元的IC卡躲到訓練基地的電話亭給媽媽打電話，一直打到卡餘額不足。每次收到家裡寄來的信或零食，我會抱在懷裡躲在被窩裡狠狠哭一場。

年幼的心終究扛不住太重的壓力，我給媽媽寫了一封遺書準備自殺。媽媽收到信的第二天，就出現在我的宿舍門口。看到我的那一刻，她什麼也沒有說就把我攬在懷裡，我們母子倆抱頭痛哭。

在媽媽溫暖的懷抱里，我漸漸平靜下來，又重拾了信心與勇氣。母愛把我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在遼寧體育運動學校的訓練日記）

在遼寧待了一年，我看不到任何機會，就離開了這個沒有給我帶來多少美好記憶的地方，來到河北青年隊，與如今的國腳吳曦成了隊友。

這裡是我踢球生涯的一個小小的高光時刻，也是我專業踢球的尾聲。

我的努力漸漸讓我獲得了一些機會，其中最值得銘記的一次就是，我代表河北省參加全國U15比賽，獲得第三名。14歲，我成了國家二級運動員。

我從來不是上天偏愛的孩子。正當我覺得我再努一把力就能再上一個巔峰的時候，河北青年隊解散了，要在它的基礎上成立一支全運隊。

爸爸本來準備再拿錢替我打點關係，讓我入隊，我自己放棄了。

那時候超市正興起，使得我爸的商行經營不下去了，家境大不如前。為了讓我踢球，爸媽已經投入了幾十萬，我不忍心再讓他們朝裏面砸錢。另外，我也很反感這裏面的「潛規則」，想要上場就得花錢送禮。我覺得這樣踢下去沒有意義。

（北京青訓）

15歲，我回到了牡丹江，從初一讀起。由於停了幾年學，成績自然也不好，好在中考我通過體育特招，進入牡丹江第二高級中學。高三那年我本來可以憑藉體育特長，進入哈爾濱師範大學，但我不想當老師就沒有去。

我埋藏心底的足球夢其實從沒有熄滅，這時我萌發了出國的想法，想出去看看有沒有更多的機會。爸爸一如既往地支持我，花了七八萬給我在北京語言大學報了一個出國培訓班。

當時我爸爸在北京當群演。我從沒有問過爸爸的夢想是什麼，只知道那時候當一天群演的工資只有50塊。

我爸做了那麼多年生意，就算商行沒有出路了，他也一樣可以轉型做其它生意，但卻選擇了完全陌生的電影行業。這不是為了夢想又是為了什麼？

（爸爸拍戲時的劇照）

我去北京以後偶爾會替爸爸給劇組遞資料，劇組的工作人員一看資料，就說：「是老范啊，以後不用遞資料了，他這麼敬業認真的演員，我們有機會一定會主動聯繫他的。」

這樣的話令我深感自豪，爸爸只是一個群演，卻用自己的認真努力讓整個北京電影圈的人都記住了他的名字。這也激勵了我對生活對夢想的認真執着。

只可惜，在北京語言大學讀了一年，我的英語水平並沒有得到大幅提升。因為這一年的時間幾乎都在給學校踢大學生足球聯賽。申請留學的時候，我本來申請的是新西蘭，卻陰差陽錯去了馬來西亞。

2012年，我來到馬來西亞的吉隆坡入讀世紀大學酒店旅遊管理專業的本科。一邊學習一邊打工賺取生活費。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酒吧，因為英語基礎差，只能在後台打啤酒。

後來結識了一位菲律賓朋友，他對我十分關照，主動教我學英語。我的英語水平才有了突飛猛進，工作崗位也從後台調整到了前台。

（在馬來西亞餐廳打工）

後來我通過教會認識了一位上海人，在交往中我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熱情邀請我教他家孩子漢語，又因為他孩子愛好足球，我除了教孩子漢語還教他踢球。

因為和他們一家關係融洽，這份私教工作我做得十分開心。但小半年之後，他們家移居新加坡，我不得已結束了我的第二份工作。

我的第三份工作是在一家米其林餐廳，我的認真踏實得到了老闆的賞識，很快從普通的服務生升到主管。薪水也十分可觀，前後賺了大概有10萬多人民幣。

我用這筆錢給爸媽買了一堆禮物，然後幾乎玩遍了東南亞各國，眼界更加開闊。

我在馬來西亞幾年的生活相當充實，除了學習、打工、旅遊，當然還離不了踢球。當時和我一起踢球的是學校里的一些非洲朋友，在和他們踢球的過程中，我再次認識到天賦的差異。

他們似乎永遠都不會累，身體的柔韌性、協調性是我根本趕不上的。而他們都沒有經過專業訓練，僅憑球感就能踢得很好。所以，在天賦比不上人家的時候，唯有更加刻苦努力。

（踢球時和家人的往來信件）

2015年，我畢業了。原本我打工的那家餐廳老闆極力挽留我，甚至允諾我讓我做酒店經理。面對如此優厚的待遇，我還是辭職了。我秉承着「父母在，不遠遊」的古訓，想要回北京和爸爸一起撐起我們的家。

考慮到酒店管理在國內還是一個新興行業，前景一定不錯。於是我滿懷憧憬地回到了北京。沒想到現實很快給了我當頭一棒，北京的酒店工作一個月才三四千塊錢，甚至有的酒店還要求男服務生給顧客提供「特殊服務」。

也許我這輩子註定逃不過和足球的緣分，我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就和足球有關。負責給一家公司在北京做體育招商項目，月薪5500，還不給買保險。

我當時住北六環，公司在東三環，坐車單程要兩個小時。雖然條件不好，但畢竟是第一份，我還是蠻有熱情的。結果堅持了三個月，我發現項目不落地，就辭職了。

（全國出差培訓演講）

2016年10月，我找到了第二份工作，在一家青少年足球俱樂部當教練。因為這傢俱樂部比較高端，聘請了不少外國教練，於是精通英語的我還兼做翻譯。當時給的薪酬是7500一個月，還給買五險。

這份工作我幹起來得心應手，公司領導也非常認可我的能力。但俱樂部里複雜的人際關係讓我不堪其煩，做了不到一年我選擇了離開。

這時我爸爸的事業有了起色，從群演一路干到了執行導演，片約不斷。從他的經歷中我認識到人還是要不斷地追求進步，才不枉此生。於是萌發了再次出國讀研的想法。

但就在這個時候，愛情不期而至。我認識了一個來自山東威海的女孩，她曾在韓國讀過7年書。也許是因為同樣有過留學經歷，讓我們有了更多共同話題。為了愛情，也為了再嘗試一下能不能在北京發展，我留了下來。

也許是愛情帶給我的好運，也許是自己的堅持有了結果。僅僅一兩個月之後，就有一家獵頭公司找到我，於是我獲得了在北京的第三份工作——西甲北京項目經理。

（在西甲節目錄製現場）

我主要負責三個方面的具體業務：一是與CCTV5一起參與綜藝活動節目錄製；二是對接各地教育部做足球培訓；三是負責國家德比的線下活動。

這份工作薪酬又高又極具挑戰性、趣味性，致使我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熱情。

那是我人生當中非常幸福的一段時光，就我的家庭來說，我和爸爸都迎來了事業的上升期，終於扭轉了家庭經濟的頹勢。

就我個人而言，愛情、事業，我都擁有了。一時間我覺得未來等待我的都是花團錦簇的生活。可是沒料到和風麗日的表象下，卻隱藏着一場疾風驟雨。

2018年3月，爸爸被確診為肝癌晚期，醫生說只有一到三個月的存活時間。這個殘酷的消息像是一枚重磅炸彈，頃刻間把我原本寧靜的世界炸得灰飛煙滅。

我未加思索地辭了職，只想全副精力陪伴照顧爸爸。但只過了兩個月，高昂的治療費用就讓我撐不下去了。

（全國足球特色幼兒園項目 ）

正好我工作的第二家公司又找到了我，當時我沒有時間精力去尋找更好的工作機會，就接受了邀請。主要負責和教育部合作全國足球特色幼兒園項目。

我開啟了瘋狂的出差模式，幾乎每天都在全國各地跑。雖然十分辛苦，但是因為出差能拿出差補助，我還是硬着頭皮堅持下來。

為了節省房租，我們從北京搬到燕郊。這期間，我女朋友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給予我默默的支持與鼓勵，為了分擔我的壓力，也隨我們一起搬到那裡。

從燕郊趕去北京上班，每天早晨四五點鐘就要起床動身。想到那段時間女朋友為我所做的犧牲，我至今仍心存感激。

由於治療照顧及時，爸爸熬過了一年多，成功打破了當初醫生說只能活一到三個月的預言。

（我小時候和爸爸的照片）

正當我稍微鬆口氣的時候，爸爸的病情突然迅速惡化，我知道已無力回天，決定帶他四處看看。

記得以前看過一句話：「我們都是站在父母的肩膀上看世界的。」為了替我圓夢，爸媽一直省吃儉用。尤其是爸爸，平常抽的是5塊錢一包的香煙，喝20塊錢的散白，他一個人在北京的時候，肚子餓了，經常就是吃點麵條對付。

我曾經也想過等功成名就了，帶爸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上天已經給不了我太多的時間。

我抓緊時間帶爸媽去了一趟泰國遊玩，從爸爸的表情來看，他是欣慰的。但我知道作為一個電影人，他其實更嚮往歐洲的古羅馬建築。我本來計劃給他訂一個歐洲游，但他當時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完成這樣一個遠程旅行了。

這成了我心中一個巨大的遺憾。

（我們去泰國時拍攝的照片）

2019年8月8日，爸爸走完了人生最後一段路程。臨終前，他給我留了一句話：「兒子，去追求你的夢想，這輩子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巨大的悲痛一般會帶給人兩種結果：一種是從此沉淪，一蹶不振；一種是對生命的大徹大悟。所幸，我得到的是第二種。

村上春樹說：「人不是慢慢長大的，而是一瞬間長大的。」

其實從得知爸爸的病情到他去世這一年半的時間，我迅速地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勇敢堅強地承擔起養家的責任。爸爸現在走了，我反而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現實，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就像爸爸最後說的：「人生苦短，這輩子真的該為夢想而活。」於是，想出去讀研繼續追夢的想法再次強烈起來。

只是這次我的想法和我女朋友有了分歧，漂泊不定的生活讓她累了倦了，她只想安穩下來。我試圖挽留過她，但最終我們還是和平分手了。

（爸爸走後我反而平靜下來）

很長時間裏，我都無法從這段感情里走出來。我們曾深深相愛過，同為北漂一族，我們惺惺相惜，懂得彼此的夢想和疲憊。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已經不是戀人，而是相依為命的親人。可是，現實還是打散了我們。

奇妙的是，突然某一天，我就釋然了。我意識到，人生中所有的遇見和離散，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緣分，緣起緣滅，都是天意。重要的是，她曾帶給我愛情的芬芳和甜蜜，我會一輩子感恩、銘記。

帶着這份了感悟，我重新上路了。2021年9月，我來到德國柏林，攻讀EMBA。也是在這裡，我為我的足球夢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31歲重返校園，壓力還是蠻大的，雖然英語是通用語言，但不會德語還是會給學習生活帶來不便。一個大齡留學生在一群適齡留學生中，總會顯得有那麼點格格不入。為賺取學費生活費，我每周要出去打兩天工。

（我和引薦我的埃及朋友）

為了排遣這種種壓力，我會利用業餘時間去踢野球。在這個過程中，我認識了一位埃及前國腳。他非常賞識我，有一天突然主動問我想不想找一些球隊去踢球？

踢球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我自然不願錯過這樣的機會。在他的引薦下，我先試了幾支低級別的球隊。雖然表現得不錯，但那些球隊需要的是球星或者更年輕的球員，我的條件顯然不符合他們的要求。

就在我準備打退堂鼓的時候，埃及朋友鼓勵我再嘗試一次。於是我又得到了一個去新帕扎爾球隊試訓的機會。第一天結束的時候我其實是沒有信心的。理由很簡單：其它更低級別的球隊都不要我，這個球隊怎麼可能要我？

但出乎意料的是，試訓結束後，教練對我說：「你踢得不錯，我們準備再考察你一下。如果你想嘗試的話，可以繼續參加我們的訓練。」

這句話點燃了我內心剛剛熄滅的希望火苗。

（我在德國邊讀研邊踢球）

德國第六級別聯賽，基本都是一周訓練三次。趕上每周打工的那兩天，我早晨不到8點鐘出門，下午5點30下班，坐1個多小時的車參加球隊晚上7點30的訓練，直到9點30訓練結束，趕到家的時候，往往已經是深夜11點了。

其實我的身體條件已經不適合這種高強度的訓練了，但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只有咬着牙堅持訓練。那段日子我脫下衣服，身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一個月下來，我的體脂由23%降到16%。

練到最後，教練向我豎起了大拇指：「我們德國人就喜歡你這種像鬥士一樣的戰鬥精神。」

2022年3月1日，於我而言是一個意義非凡的日子，通過一個月的試訓，我終於簽下了Novi Pazar 95 Berlin球隊，正式成為德國足協第六級別聯賽的一名註冊成員。把我們的五星紅旗印在了德國足球聯賽的花名冊上。

從我12歲開啟的足球夢，終於在我32歲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我的足球生涯暫告一段落，全力以赴準備畢業）

現在我剛剛結束了這個賽季，半個賽季換了三任教練，一路走來，真心不易。每次都要從零開始收穫信任。所幸，我都堅持了下來。

在我看來，結果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傾心享受了整個過程，和每一個轉瞬即逝的當下。

現在，我的足球生涯暫告一段落。今年8月我就要畢業了，當務之急是要全力以赴準備畢業論文，以及畢業後的就業問題。雖然時間緊張，但我的內心從容淡定，無論做任何事，只要我拿出踢球時的精神，一切都不是問題。

（擁有夢想就永遠年輕）

32歲，在有些人看來，已經挺大的年紀了。但只要擁有夢想，就永遠年輕。記得朋友們常常調侃我長得太着急，我笑着回敬：「10年後再見！」

現在的我，愛情事業都還沒有着落，但我不着急。我相信，我期待的一切，都在前方等着與我慢慢相遇。

【口述：范楷茗】

【編輯：由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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