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丨年復一年,我們為什麼還要去南極

潮新聞客戶端 執筆 張蓉 何冬健

11月1日,中國第40次南極科學考察隊啟航,踏上為期5個多月的科考徵程。

此次科考隊由來自80餘家單位的460多人組成,其中9位來自浙江,包括自然資源部第二海洋研究所(以下簡稱「海洋二所」)的5位科學家,以及浙江大學海洋學院的4位老師和研究生。

自1984年首次南極科考至今,一代又一代中國科考隊員奔向地球最南端。年復一年,科研工作者們親歷了我國極地科考從無到有、日新月異的發展。從把第一面五星紅旗插在南極,到在南極冰蓋之巔建立考察站……中國逐漸走向南極科考的前沿。

南極不僅是冒險家的樂園,更是科學家們心馳神往的夢想之地。忍受刺骨的嚴寒,冒着肆虐的風雪,穿越險峻的冰川,這片終年冰雪覆蓋的神秘大陸,究竟有什麼魔力,吸引我們孜孜不倦地探索?

南極科考。海洋二所供圖

認識與守護:地球最南端,每年開展一場「體檢」

中國探索南極大陸的步伐仍在邁進。

本次考察的一項重要任務是建設我國第5個南極科考站——位於羅斯海沿岸區域的新科考站。建成後,它將成為中國繼長城站、中山站之後第3個常年科考站和首個面向太平洋扇區的科考站。

在南極大陸所有邊緣海里,羅斯海是最向南延伸的一片海,其灣頂緯度約為南緯78度,離南極點很近。如果從上空俯瞰,這個新科考站和長城站、中山站將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帶來獨特的科考價值。

海洋二所副研究員趙軍,曾任中國第37次南極考察首席科學家,多次前往南極科考。在他看來,羅斯海區域十分特殊,對科學家有強烈的吸引力,「這裡溫度特別低,就像一座『冰工廠』,是南極底層水的關鍵起源地,驅動着世界上的海洋源源不斷地循環流動。」

趙軍在進行科考工作。海洋二所供圖

除了建設新科考站,調查氣候變化對南極生態系統的影響與反饋也是中國科考隊年復一年奔赴南極的目的。

南極被稱為地球的「冷源」,對全球氣候變化與生態環境影響顯著,也是氣候變化靈敏的「指示器」。「海洋能夠吸收人類活動產生的二氧化碳,其中有近40%被南大洋所吸收。全球氣候變化影響着南極大陸,而圍繞南極開展的科學研究可以為全球控制二氧化碳排放、探求新的發展空間,提供科學依據。」海洋二所副研究員、第39次南極科考大洋隊隊長李棟解釋說,作為氣候環境的航向標,全球變化的很多問題都要從極地找答案。

在李棟看來,這是南極科考最大的現實意義所在——考察、發現是科學創新的源泉,每一份採樣、每一個數據,匯聚在一起,最終可能影響的是人類命運。南極已成為關乎全球可持續發展和人類命運的窗口,和人類的未來息息相關。

中國第37次南極科考隊隊員合影。海洋二所供圖

李棟形容自己和隊友的科考工作相當於每年給南極進行一場「體檢」。身為南極的「體檢醫生」,他常懷着一種複雜心情,既希望它維持原貌,又期盼發現它未知的一面,「一方面,我們期待它的各項指標穩定,不要出現什麼異常。從這個角度來說,每次科考,我們並不期望有新發現,那意味着它有變化。另一方面,面對廣袤的南極大陸,總有我們還沒涉足的角落,我們的了解依然有限。就像盲人摸象,如果摸到新部位,那意味着我們對南極的認知變得更立體、更充分。」

永無止境的探尋:冰封大陸藏着無數種未知的想像

40年間,隨着一次又一次突破,中國逐漸走向南極科考的前沿。可這片冰封大陸仍有太多未解之謎,皚皚冰雪之下,埋藏着地球數百萬年的秘密,蘊藏着數不盡的生態系統寶藏。

南極是人類最後到達的一片大陸。遙遠、寒冷、與世隔絕,以及南大洋上令人心生恐懼的「魔鬼西風帶」,曾使南極難以接近。自1675年,英國航海家發現南極地區的南喬治島算起,人類闖入南大洋僅300多年的歷史。

就像11歲的兒子總是閃着懵懂的眼睛,向趙軍詢問關於南極的一切,踏上南極的每一步都源自人類對未知最本能的好奇和渴望,源自對遠方的憧憬和想像,源自對掙脫自身束縛、超越能力的嚮往。

南極科考。海洋二所供圖

工業革命以來,人類向大氣釋放了這麼多二氧化碳,它們被海洋吸收後去了哪?能夠存留多久?會不會對海洋生物產生影響?進而改變整條生物鏈?……」趙軍明白,自己探索的這些問題,恐怕窮盡一生也未必能找到確切答案,「很多問題要年復一年地去觀察、採樣、積累數據,才能最終形成一個判斷。它們需要也值得一直探索下去。」

南極路上,不只有大海與星辰的浪漫,還有未知和夢想。站在先驅者的肩膀上,中國一代代科考隊員們帶着好奇與嚮往走進,試圖揭開它的神秘面紗,接力探尋關於人類、關於地球的終極奧秘。

以最初的憧憬和好奇為起點,憑藉無盡的勇氣和創造力,在一代代科考隊員們遠赴險地的奮戰中,人類正實現從「認識南極」到「保護南極、利用南極」的跨越。而這趟旅程或許永無止境。

南極科考。海洋二所供圖

後來者」的超越:在博弈高地,構建國際話語權

有一個細節,貫穿40年南極科考的始末:白色冰原,茫無涯際;紅色國旗,高高飄揚。每當新考察站建成,開站的第一件事就是升起五星紅旗;每年元旦到來,考察站都會舉行升國旗儀式;每次登上崑崙站,考察隊員都要給站區換上一面新國旗。

然而,在這條探索神秘大陸的征途上,中國一度是「後來者」。

1983年9月,沒有在南極建站的中國僅能以締約國的身份加入《南極條約》——進入實質性議題時,小木槌就會敲下,大會主席禮貌地請所有非協商國代表離開會場去「喝咖啡」。「郭隊長後來跟我們說,咖啡太苦了!根本就喝不下!」59歲的海洋二所研究員楊關銘說,身為中國代表團的一員,氣憤又無奈的郭琨意識到,建南極站與否,「關乎國家榮辱和民族尊嚴」。

1984年11月20日,591名勇士奔赴萬里之遙的南極,志在讓五星紅旗在南極上空飄揚。20歲的楊關銘是首次考察隊里最年輕的成員。隊員們頂風冒雪奮戰,去南極的第一趟就建成我國第一個南極科考站——長城站。南極廣袤無垠的白色大地上,從此年年閃爍着中國人忙碌的身影。

「南極辟新宇,考察做貢獻。來年東南極,團結再奮戰。」 在楊關銘珍藏近39年的「南極考察手冊」中,中國首次南極科學考察隊隊長、長城站首任站長郭琨如此寫道。

中國首次南極科考,海洋二所科考隊員在取樣器標誌前合影留念。海洋二所供圖

繪製世界第一張南極內陸地形圖、探尋冰蓋最高點、作為發展中國家建起第一個南極內陸科學考察站……從「圈外」走向「不可接近之極」,如今,中國已逐漸形成「五站、兩船、一飛機」的南極科考研究支撐保障體系,在南極事務中重拾國際話語權。

南極代表着博弈競爭的高點,成為一國在全球科學、政治、經濟等領域中的權益象徵。提高中國參與全球海洋治理的能力,為此貢獻中國智慧、提供中國方案,正是我國南極科考人一次次奔赴地球之巔的初心和使命。

在那片最遙遠、最寒冷的土地上,跳動着熾熱的愛國之心,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國情懷。2013年,俄羅斯客輪被困南極,中國南極考察隊驅乘「雪龍」號奔襲600海里,利用直升機將船上乘客全部救走。這場「極地大救援」贏得廣泛讚譽。

中國第38次南極科考,張海峰(右二)在南極作業。海洋二所供圖

海洋二所助理研究員張海峰記得,2014年2月,他和隊友們穿着考察隊衝鋒衣走在阿根廷烏斯懷亞,很快被中外遊客團團圍住。他們一邊讚歎「你們是英雄」,一邊激動地想合影留念。「大家要拍照是因為那鮮紅的考察隊服、貼在胸口的五星紅旗。」那一刻,張海峰真切感受到身為中國人的自豪感、身為中國南極考察隊員的榮譽感。

這正是南極科考的溫度所在,當歷史的細節一個個被發掘,當未知的發現一個個被證實,一次次南極之旅聯結起更多的前沿線索,賜予我們跨越民族、跨越時空的情誼。

中國第35次南極科考,陳大可院士領銜海洋二所隊員在中國首次南極科考留下的取樣器前合影。海洋二所供圖

代代相傳的南極精神感染着一批批科研工作者。1985年,我國首次南極科考的先行者,用重力柱取樣器在這片無人可抵的白色大陸上,如同豎起方向標,豎起中國的標誌,上面用油漆書寫着「中國」和「杭州」兩個名字。如今,油漆全部剝落,標誌已銹跡斑斑,海洋二所的科研人員仍每年站在這裡,給新隊員講述建設長城站的故事。

今年初,越冬的年輕隊員給張海峰發來一張照片,取樣器上,隱約還能看出「國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的鋼印。「科學家們的激情和熱愛就燃燒在那片冰天雪地里,這是傳承的力量。」張海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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