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元元，女
01
前段時間，老公李洋帶我去看電影《隱入塵煙》。
影片開場不到十分鐘，我便開始默默流淚。
那樣的生活於我而言，太有代入感。
那樣的愛與傷痛，我也有。
只不過，命運給了我一樣的開頭，而有一個人的出現，幫我悄然改寫了結尾。
02
我叫劉元元，1993年出生於廣西百色下面的一個村裡。
爸媽生了五個孩子，我是老三，上面有哥姐，下面還有弟妹。
看家庭配置就知道，我家很窮，揭不開鍋的那種。
肯定有人會問，這麼窮為啥還要生那麼多？
父母出於什麼目的，我無從探究，也許越窮的人越想多生，信奉多子多福吧。
兒時，我媽常鼓勵家人的一句話是：「人不會窮一輩子，只要不好吃懶做，總有一天會過好的。」
那時爸媽和爺爺奶奶分家，在村子裏沒有地可種，只能帶着我們進山開墾。
關於童年的印象，永遠都在不停地干農活，洗衣做飯，帶弟弟妹妹。
山裡比村子裏更窮，連電都沒有，我們天黑就睡，天亮就起來幹活。
日復一日。
03
雖然童年過得很苦，但我們一家人真的很幸福。
爸媽沒有錢，但給了我們愛和希望。
因為窮，哥哥姐姐和我，讀書都晚，八歲才相繼回村裡上小學。
爸媽則繼續留在大山深處掙辛苦錢，供我們讀書。
父母不在身邊，我們便自己種菜，做飯，自己照顧自己。
爸爸一周送一次柴和米回來，每次都會叮囑我們好好讀書，別惹事。
2002年左右，我們家終於建起了紅磚房子，爸爸還打了水井。
此後，我們兄妹幾個有了單獨的房間，家裡也有了雜物間，終於不用住在那種漏雨的老房子了。
日子總算看到了一絲絲希望。
04
2005年，哥哥從玉林一所職高畢業，去了東莞打工。
那年哥哥19歲，他很有畫畫天賦，可惜家裡負擔太重，沒有往專業路上培養。
暑假的時候，我和姐姐追隨哥哥的腳步，去東莞打暑假工，在玩具廠做流水線工人。
那兩個月，我們一人掙了600塊，第一次拿到這麼多錢，真的很開心，覺得自己可以孝敬父母了。
然而，所有一切都在那年下半年終止了。
爸爸生病了，腎病。
家裡有人生病，真的就是花錢如流水。
我哥那點工資只是杯水車薪，錢花光了，媽媽只能變賣家裡值錢的東西，去找親戚借。
借錢的時候，沒少受到別人的冷眼和嘲笑。
有一次，有個遠方親戚當著我們的面對我媽說：「你老公都病得下不了床了，還敢借錢，等你老公死了，你們孤兒寡母還得起嗎？」
親戚的話很惡毒，但也是赤裸裸的現實，特別是在農村，人窮就是一切罪惡的源頭，也是會遭到霸凌的理由。
我和姐姐都想輟學出去打工，哥哥不同意，他說女孩子沒有文憑，去打工也只能做流水工人。
他是男子漢，這個家他來扛。
05
能怎麼扛呢？
無非就是多打一份工。
可家裡有病患，還有四個讀書的弟妹，日子真的太難。
當然，苦難也讓我們幾個一夜長大。
我和姐姐一到暑假就進工廠做工，弟妹們在家照顧爸爸的同時，幫着媽媽做手工活。
但掙的錢剛夠我們接下來的學費和生活費。
2007年暑假，我和姐姐在東莞一家鞋廠打工，有天下雨，哥哥來找我們，他紅着眼眶告訴我們，爸爸快不行了，讓我們趕緊回去。
我不敢相信，前天晚上，我和姐姐打電話回家，是爸爸接的，他還說家裡的龍眼熟了，讓我們早點回去吃。
那天，哥哥帶着我們馬不停蹄地往家趕，可還是晚了，沒能見到爸爸最後一面。
那一年，爸爸才49歲，正值壯年。
醫生說他這個病，就是累死的。
媽媽則告訴我們，爸爸病到後期不想治了，他怕因為治病欠一身債，更怕兒女們沒有書讀。
我們哭成一團，不知接下來命運還要如何苛待我們孤兒寡母。
06
爸爸去世後，我以為自己從此與學校無緣。
沒想到哥哥找工友借了錢，又聯繫了他的初中班主任，堅持送我去讀初中。
姐姐已經初中畢業了，她死活不願繼續讀書，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
事實上，她只是想把讀書的機會留給弟弟妹妹。
更何況，爸爸去世後，媽媽又開始生病。
我讀初二時，媽媽患上了甲亢，整個人暴瘦不說，精神狀態更是每況愈下，她經常萬分沮喪地跟我們說，她想爸爸，想下去陪他。
媽媽甚至還瞞着哥哥姐姐，把我和弟弟妹妹們分開送去叔叔伯伯家裡。
我不願過寄人籬下的日子，每天都害怕媽媽真的死了，不要我們了。
這世上除了爸媽，誰會真心疼惜我們呢？
07
那年母親節，我給媽媽寫了一封長信。
信里我乞求媽媽不要死，不要放棄我們，說我們已經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媽媽，我還告訴她，小時候在叔叔家，餓得暈倒也沒有人管。
而且，爸爸如果還在，再苦再難，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去別人家討生活。
不知是我的信打動了媽媽，還是她真的想開了。
那之後，媽媽開始配合治療。
媽媽的振作，是我們的強心劑。
在農村，比貧窮更可怕的是來自於周遭的霸凌。
我們沒有爸爸，村裡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欺負我們，嘲笑我們是沒爸的孩子。
甚至還有人，趁我媽下地幹活之際，闖進家裡，對我強行猥褻，如果不是弟弟妹妹回來，後果不堪設想。
而這些事情，我不敢告訴媽媽，怕她受不了。
從此，那樣的場景成為我心底最深的一道隱疾。
08
在這種環境下，我的成績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到了初三，除了文科還可以，理科完全拉垮，壓根考不上高中。
我的心理壓力特別大，每天都失眠，不知道前路在哪。
那時哥哥已經結婚了，嫂子是他的初中同學。
說到嫂子，她真的是仙女般的存在，是爸爸去世後，照亮我苦難人生的一束光。
嫂子知道我的情況後，經常給我寫信，鼓勵我，還給寄了很多書，讓我多讀書，要樂觀，還開導我青春期遇到的各種問題。
儘管如此，我還是沒能考上高中。
09
2010年，我初中畢業。
哥哥和嫂子商量好，決定送我去讀中專，學會計專業。
哥哥說，讓我好好學習，學費的事情他來解決。
我無比珍惜這次讀書機會，中專三年，年年拿獎學金，會計專業的獎也拿了個遍。
2012年，我考了會計從業資格證，總算是沒有辜負哥嫂的一片苦心。
中專畢業時，我的成績完全可以繼續升大專，但那時小侄子出生了，加上弟妹還要讀書，哥哥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我不能繼續成為哥哥的包袱。
在升學和打工之間，我選擇了後者。
10
這期間，我認識了初戀，我們是校友。
2013年的時候，我們一起到了深圳，初戀進了比亞迪，我則進了一家手機企業做文員。
工作之餘，我倆第一時間報了自考，周末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學習的路上。
那時的初戀是眼裡只有我的少年，事事有回應，件件有交代。
我們約定過了22周歲就領證結婚。
只是，這期間又發生了很多事，先是我妹妹在老家被同學霸凌，得了嚴重的心理疾病。
初戀和我一起回老家，把妹妹接到深圳治病。
一開始，他也幫我照顧妹妹。
後來，慢慢就變了。
從前什麼都跟我分享的人，開始各種嫌棄，甚至有了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那時經常會莫名其妙地消失一段時間，回來要麼一身傷，要麼問我要錢。
我問他到底去做什麼，他三緘其口，讓我別問，問了也沒有答案。
從13年到15年，我們的生活都處於一種沒錢沒希望的狀態，人沒錢，自然不會提結婚。
我的工資用來讀書和給妹妹治病，期間我升了專科，考了會計證，會來又升了本科。
初戀比我聰明，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
整日沉迷於遊戲，甚至在游戲裏還有一個 「老婆」。
我知道後，整個人都崩潰了，而他的解釋居然是為了賺錢。
初戀說他叫對方老婆，是想讓對方給他買遊戲裝備。
那一刻，初戀在我心裏死去了。
我雖然窮，但三觀從來沒有偏離軌道，爸媽哥嫂把我教育得很好。
我媽曾跟我說，男人可以窮，但不能沒有底線。
嫂子也和我說過，男人不管是精神出軌，還是肉體出軌，都不能原諒，一次原諒，就是無數次的妥協。
所以，我選擇絕不拖泥帶水地跟他一刀兩斷。
11
故事說到這裡，李洋該出場了。
他是我上課培訓機構的招生老師。
所以，對我和初戀都印象深刻，尤其是我，覺得我是那種超級努力上進的人。
慢慢熟悉後，我給他介紹過學員，他則每次都會請我和初戀吃飯，以示感謝。
我和初戀分手後，有大半年時間，我做什麼事情都不在狀態，工作上也頻頻出錯。
那時哥哥姐姐去了雲南做生意，媽媽也過去了，家人的意思是希望我也去雲南。
可我不想離開深圳，倒不是捨不得初戀，而是覺得這座城市更適合我。
李洋是從別的同學那裡得知我和初戀分手了。
他便經常找我聊天，開導我，周末沒課的時候，就約我和其他同學去看電影。
我那時備考中級職稱，經常熬夜學習，他就給我買各種補品，甚至讓他爸媽給我燉湯。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喜歡我，只是我無心戀愛。
我們這麼相處了將近一年時間，李洋才向我表白，問我願不願意當他女朋友。
他當時說話的樣子特別溫柔：「元元，你是廣西人，我是湖北人，你肯定會有很多顧慮，但是我們都不着急的，來日方長。」
其實我早被他的溫柔細心打動，可對談戀愛這件事，我本能排斥。
李洋沒有催着我答覆，一如既往地對我好。
大約又過了兩個月，我們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而有些人，有幸遇到，就是細水長流的治癒。
12
真正決定嫁給李洋，是去見了他爸媽之後。
李洋的爸媽是小學老師，都在深圳工作。
那年中秋節，李洋帶我回去吃飯。
在這之前，我坦白了我的原生家庭，沒有任何美化。
原本是想讓他知難而退，他反而迎難而上，還說以後會好好保護我。
那天在李洋家裡，我一直觀察他父母的反應以及相處模式。
結果呢，沒有被捧打鴛鴦，反而被塞了一嘴狗糧。
他爸媽的感情真是好，出門買菜都要手拉手，做飯時，李洋媽掌勺，李洋爸在一旁打下手，倆人有說有笑。
吃飯時，他爸爸不停給媽媽添菜，還一直說：「老婆，你今天最辛苦。」
記得當時李洋媽媽有個菜炒得有點咸，李洋隨口說了一句，他爸爸立馬接話：「你媽做的東西，再咸也要吃完，這麼熱的天，做這麼多菜，我們要珍惜，不然你媽下次不給我們做了。」
李洋媽媽就在一旁溫柔的笑着。
那一刻，我心裏無比感動，這才是愛情正確打開模式。
兩個人在一起有商有量，不會吆喝你，不會嫌棄你做的飯菜咸了還是淡了。
那天離開時，李洋爸媽給我封了個大紅包，等於是認可了我。
我曾好奇李洋爸媽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
李洋告訴我，他的爸媽也是農村出身，家裡兄弟姐妹眾多，他們經歷過我和同樣的苦，所以，對我的苦難，除了理解，更多的是感同身受。
13
反而是我媽，得知我要嫁給湖北人，還挺反對的。
李洋知道後，給我媽媽打電話，去雲南探望她，總之，很快就用他的高情商搞定了未來丈母娘。
前任曾經跟我回過家，媽媽評價「那個男孩一看就是城府很深的人」，見了李洋後，媽媽則說 「他眼裡心裏全是你，你嫁過去，我也放心。」
我媽說得沒錯，這些年一直都是李洋在治癒我。
關於我的原生家庭，關於童年的貧窮，我每說一次，他都要哭一次。
那些苦難屈辱，因為他的共情與感同身受，被稀釋了。
14
有一次，我們聊天，說到我2010年以後才知道巧克力、蛋糕這些東西的存在。
李洋心疼得不行，從那以後，他每天下班回來，包里都會帶一塊巧克力。
在外面看到時興的零食，他也會第一時間買回來給我吃，有時候，我覺得他既像丈夫，又像爸爸。
公公婆婆對我也各種關愛，每個周末都會做好吃的，喊我們回去吃飯。
用婆婆的話說，她這輩子只生了兩個兒子，沒有女兒，就把兒媳婦當女兒寵。
人生實苦，他們的偏愛就是救贖。
婚後，我去醫院做過一次全面檢查，才知道自己一直缺維生素D和蛋白，醫生說是小時候營養不良導致的，但數值實在是太低了，比現在的小孩子還低。
李洋知道後，買齊了醫生推薦的各種補品，天天監督我吃。
飲食上，我因為小時候家裡窮，一年到底吃不到幾回肉，時間長了，吃到肉反而有些反胃。
李洋乾脆自己學了做飯，每天變着花樣下廚。
他常常掛在嘴邊的話，看我吃肉和睡覺就是最大的幸福。
說出來你們也許不信，看着我大口吃肉，他都會感動得哭。
其實結婚前，他也是五穀不分的人，可是因為愛我，心疼我，他把自己變成了超級大廚，他的口頭禪是：「我要是能早點遇到你，就不會讓你吃那麼多苦了。」
卻原來，這世間，終會有那樣一個人，非親非故，卻恨不得為你扛下所有苦難，希望把這世間所有的甜都呈現在你的面前。
15
如今，我們結婚兩年了。
除了暫時沒有孩子，一切都很好。
對了，我曾懷孕一次，可能是體質差的緣故，自然生化了。
對於要孩子這件事，李洋一點也不着急。
公公婆婆也沒有催生過，總是叮囑我養好身體，孩子的事情隨緣。
關於童年那些不好的記憶，李洋會把我摟在懷裡，鼓勵我說出來。
他說他不能穿越到過去保護我，但他可以和我誠實地面對過去，並一起埋葬那樣的過去。
有一段時間，我睡不好，總是從夢裡驚醒。
他便每晚拍着我入睡。
更搞笑的是，他說我缺失父愛太早了，要給我很多很多的愛。
日常生活里，他寵我愛我，給剪指甲，吹頭髮，還說要不然咱們就不生孩子了，把你當閨女養。
爹味十足的老父親，其實不過是91年的，也就比我大兩歲而已。
我常常想，上天讓我吃了那麼多苦，就是讓我遇見李洋。
這，就叫做愛的代價吧。
那些苦換來一個他，我賺大發了。
16
人都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這話果然有道理。
後來，我哥在雲南開了公司，生意做得很大。
哥哥和嫂子的感情也非常好，生了兩個兒子，他們的經歷又是另外一個勵志的人生故事。
姐姐妹妹也在雲南安了家，妹妹的病治好了，去年生了小寶寶。
只有弟弟還沒結婚，他是工作狂，最大的願望是早點在深圳買房子。
我媽現在是養生達人，早起鍛煉，然後買菜，給哥哥公司的員工做飯。
我們原生家庭的七口人，雖然沒有在同一個城市，但每天都會視頻，小侄子和侄女們就會搶着說話。
那樣的天倫之樂，唯一的遺憾就是爸爸不在場。
但，他一定看得見，在天上注視着我們，護佑着我們。
而我們一家，是另外一個版本的《隱入塵煙》。
我不感謝苦難，只感激家人的抱團和生命所遇的所有美善。
苦出天際之時，也會有愛至骨髓，這就是家人、愛人、人生的意義。
願所有生命，是那粒歷經風霜，卻愛意飽滿的麥子，不屈不撓、不卑不亢，溫柔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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