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體心理學的重點概念:共情-內省
摘自《徐鈞:自體心理學入門》北京聯合圖書出版公司
01 科胡特對精神分析臨床的貢獻:精神現實與體驗過程
共情—內省是自體心理學的重點概念,也是自體心理學的基礎,不管是在臨床還是理論學習中都很重要。依靠此基礎,我們才能理解自體心理學臨床實踐的經驗和工作視角。
這個概念經常會遭到誤解,誤解從科胡特時代就開始了,科胡特去世前最後一篇論文《論共情》就是在努力澄清這個概念。
在當代中國自體心理學的發展中,對這個概念的誤解也一直存在,它甚至擴散到許多臨床精神分析學派中。這個概念也涉及自體心理學最基本的工作方法。這個最基本的工作方法來自科胡特對於精神分析臨床工作的一個最重要的發現——精神現實(心理現實)和體驗過程。
在我督導的案例中,一個來訪者在與諮詢師的訪談中說,他在追求他學妹的時候受到了創傷。但諮詢師聽完他的敘述,覺得他在生活中似乎並沒有受到創傷,他只是暗戀對方,對方也沒有做什麼傷害他的事情。對方是學生會的,和所有同學關係都不錯,經常鼓勵大家一起參加學生會活動等,對他並沒有特別的關注。但是他內心很喜歡對方,還主動向對方表白,希望和對方做男女朋友,但對方直到大學畢業都沒有接受他的表白,畢業後就離開了。
女生離開之後,這個男生覺得很絕望,覺得自己的感情被玩弄了,感覺自己受到了嚴重的創傷。
諮詢師努力地感受來訪者的痛苦,希望幫助他調整一些觀念。但是即使調整了一些觀念,來訪者還是認為自己受到了嚴重的創傷。這涉及臨床一個很重要的現象:當來訪者陳述的事情帶給他的感受和來訪者在陳述當中諮詢師所體驗到的有區別時,諮詢師可以作為一個陳述者去觀察、去體驗這件事情。如果諮詢師沒有理解來訪者的精神現實,就會覺得他的事情並沒那麼嚴重。此時諮詢師就會遇到困境——無法理解來訪者為什麼會這麼痛苦,這樣就無法維持和諧的咨訪關係。
自體心理學認為,最主要的問題不在於來訪者,來訪者只是帶着他獨有的經驗、特點和精神體驗來諮詢,這是他在諮詢當中想要闡述的。而對諮詢師來說,儘管我們有標準,但是在來訪者陳述的時候,我們不能離開來訪者的精神現實體驗去看來訪者所發生的事情。否則,來訪者在臨床中陳述的事情就會被誤解。比如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對媽媽說:「媽媽,我昨天到月球上去了,我昨天晚上到星星上去玩了。」這個媽媽如果說:「撒謊,這麼小就學會撒謊了!」大家認為誰對誰錯呢?其實這不是對錯的問題,是媽媽和孩子的頻道不一致。媽媽說孩子撒謊的意思是孩子不可能到星星、月亮上去,而孩子是說他幻想自己到星星、月亮上去了。
2~4歲的孩子不能很清楚地區分現實和幻想。這種幻想和現實混淆的體驗,實際上是很活躍、很健康的一種表達。
媽媽說孩子說謊是站在一個成人的角度去理解孩子的行為。這個孩子就會覺得很委屈,他會進一步體驗為「我不是一個好孩子」。這個媽媽認為孩子撒謊的看法,其實是很主觀的。科胡特把成人對孩子,或者心理諮詢師對來訪者以自己為標準的過於主觀的看法稱為「成熟的道德主義」。
比如,一位諮詢師要去休假了,來訪者說:「老師啊,我不希望你去休假,你如果離開,我該怎麼辦?你離開,我就覺得沒有依靠了。」這時候諮詢師說:「兩周我就回來了。」
來訪者說:「老師,你是兩周就回來,那我這兩周該怎麼辦?」
諮詢師進一步說:「你可以做你感興趣的事情。」
來訪者繼續說:「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沒有你我覺得心裏面很空虛,我該怎麼辦?」
諮詢師忍不住說:「休假是我的事情,和你沒關係,工作時間之外我去幹什麼是我的自由,你為什麼要這麼干擾我?」來訪者立即就會感覺很受傷。諮詢師的回應立場就是看似現實的「成熟的道德主義」。
這種方式在臨床中並不適用,因為來訪者表達的往往不是字面意思。一般來訪者內心有許多被壓抑的動機,有移情性的內容暗含在表達中。這些暗含的東西,正是需要諮詢師好好理解的,很多事情可能與分離焦慮、死亡焦慮有關,或者與來訪者早期某些起源性的創傷事件有關。
所以諮詢師要用共情—內省的方法去理解來訪者,理解來訪者陳述的是帶着自己主觀體驗的精神現實。這類陳述首先要被接納,才能讓諮詢繼續。接納來訪者所說的並不代表認同來訪者所說的,二者是不一樣的,但是諮詢師首先要有接納和理解的基本態度。
「成熟的道德主義」的提出,是科胡特認為在精神分析臨床中,要重視來訪者的主觀現實和精神現實的一個重要開端。科胡特在整個臨床工作時期總結了許多臨床經驗,比如前文提到的那個不停攻擊科胡特的來訪者,科胡特對待他就是放棄講理論,聽聽他到底要講什麼。
02 共情是什麼
理解精神現實的基本方法就是科胡特所說的共情。
Empathy翻譯為共情,有的時候還翻譯為共感、同理、同理心,在教育學中有翻譯成移情的,在一些台灣版的自體心理學著作里會翻譯為神入。科胡特所說的共情和我們一般心理諮詢所說的共情有很大的差別。
科胡特在自己的著作里說過,他的共情概念是受到弗洛伊德1921年提出的共情概念的啟發——藉著模仿,經由認同,而通往共情的途徑。也就是說我們要能在面對另一種精神生活時,以接受任何可能性的態度去了解這些機制。即認為一個人經由對另一個人的認同,去理解他精神中任何可能性的世界。這是弗洛伊德關於共情的定義。
科胡特對這個概念進行了深入闡釋和運用。他在當代自體心理學中說的共情其實是共情—內省。共情—內省這個概念是如何產生的,或者說在我們內心是怎樣運作的?
科胡特早期七人組的巴史克寫了一篇論文,批評了科胡特的一個觀點。當時科胡特還在世,論文發表之後,巴史克心裏很焦慮、很緊張,一方面擔心科胡特會有看法,另一方面擔心在接下來七人組每個月的會面中會尷尬。
當他們見面的時候,科胡特主動和他打招呼,巴史克有點兒緊張。科胡特感覺到了巴史克和平時不同,就跟他說:「我看到你那篇文章了。」巴史克立刻心跳加速,心想這篇文章是不是闖下了大禍。但是科胡特接下來說:「你文章裏面表達的觀點我認真想了,這個觀點雖然有待討論,但是我知道你闡述的觀點實際上是出於對我的觀點的關注和愛護,也是對自體心理學發展的關注,所以你的表達我完全可以接受,完全可以傾聽。」
當科胡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巴史克瞬間鬆了一口氣。
在聽這個故事的過程中,大家可以向內注意,感受一下自己的頭腦中是不是有一幕一幕的畫面出現。這是一個視覺性的過程,科胡特把這個過程稱為共情—內省。
共情—內省指的是分析家或者諮詢師內心在傾聽來訪者的時候,出現的整個視覺性或者感受性狀態,即諮詢師把來訪者主觀陳述的內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呈現。或者如科胡特所說,這種狀態是諮詢師讓自己浸泡在來訪者精神現實的體驗中,也就是說來訪者所陳述的精神現實同樣出現在分析家或諮詢師的內心過程中。
(未完待續……)
來源: 現代自體心理學讀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