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遇見
高原騎兵新面孔
★騎兵衝鋒
季節交替的時候,青藏高原腹地即將開啟又一個輪迴。
海拔3900米,大武草原已經有了寒意。遠方巍峨群山腳下,數十騎騎兵駕馭戰馬馳騁草原,鋥亮的馬刀在陽光下跳躍着光芒。
馬蹄聲聲,送走了老兵,迎來了新兵。
清晨草原上奔馳的戰馬,讓這片土地從不缺少衝鋒的姿態。那些年輕面孔,也在從青澀稚嫩一天天變得冷峻成熟。
今年春天,23名「00後」新兵下連來到第76集團軍某旅果洛騎兵連。從芒種到白露,他們就像綠草茵茵中蓬勃生長的薩日朗花。
草原,因遼闊而美麗;青春,因熱愛而精彩。第一次跨上戰馬,第一次馳騁草原,年輕的生命努力追逐夢想,追逐「雷和閃電的力量」。
沒有天生的騎手,只有磨出來的鋼刀。堅持你所熱愛的,熱愛你所堅持的,讓我們帶着騎兵的榮耀,從腳下的土地開始新一輪的衝鋒……
——編者
你所熱愛的,就是你最好的青春
作者 | 文 明 樊文斌
全文3169字,閱讀約需6分鐘
★夕陽下,「後浪」們正在組織原地劈刺訓練
在人們的印象中,騎兵早已在我軍現代化演變進程中悄然「謝幕」,但由於特殊的地理環境和任務需要,第76集團軍某旅至今仍保留着一支騎兵連,擔負高原巡邏任務。
「班長,高原長啥樣?」新兵下連前,張哲超不止一次好奇地問班長桑機奔。
在桑機奔的記憶中,高原是高的山、冷的風、稀薄的氧氣。
「只有真正置身高原,才能體會到它的美。」桑機奔這樣告訴張哲超,那是一個寂靜深沉的地方,是一個純凈心靈的地方。
每一名來到騎兵連的新兵,都是騎兵精神的傳承者
★張哲超與彩虹合影
19歲,家中獨子,從沒上過高原。過去的人生歲月,張哲超一直生活在青山綠水的江南小鎮,對高原的印象僅停留在海拔數字上。
桑機奔來自騎兵連,在高原生活多年,在他的字典里,高原並不是艱苦的代名詞。自然,他也是有意讓這位年輕小伙放下包袱上高原,「真切地感受到了,才能堅守下來。」
張哲超記住了班長的這句話。在這個對「艱苦」二字沒什麼概念的新兵的想像中,即將踏上的草原是「被老兵們當成了家」的地方……
來到連隊第二天,高原就向張哲超展示了它的「威嚴」。頭痛、噁心、胸悶。這一次,海拔不再只是一個數字。
騎馬,也不像很多人想像中的那麼威風凜凜,而是隨時伴有危險。進行騎術訓練時,稍有不慎就會出現馬驚、套鐙等險情。
6月,天氣轉暖,原本黃褐色的草原逐漸被染綠。高強度的訓練讓張哲超和戰友每天都像是在戰鬥。有時訓練結束,班長王致遠會帶着新兵們爬上一座山。
眼前,是蜿蜒在一片綠茵中的大武河,還有牧民們的帳篷,以及裊裊炊煙。
山頂,班長帶頭唱起了那首膾炙人口的歌:「一條大河波浪寬……」
張哲超心中,綠草茵茵中的薩日朗花,彷彿就是江南水鄉的稻花;班長的歌聲,就是艄公的號子。
不久,又一次訓練結束,班長帶着張哲超和其他新戰友來到一位老牧民的家。那位蒙古族老人穿了一件褪了色的舊軍裝。
張哲超主動和他攀談起來。老人自豪地說,他1947年入伍,是駐內蒙古騎兵2師的騎兵,1950年10月1日,在天安門廣場參加了國慶閱兵。「那天,騎兵方隊從天安門前通過時,廣場上歡聲雷動,我看到了毛主席……」說到這兒,老人眼角噙着淚花。
這次交流,讓張哲超對騎兵這個兵種有了新的認識。以後每次攀上山頂,他都會聯想起那位老騎兵說的話,聯想起那首動人心扉的歌。
班長告訴他,每一條河的支流,都是祖國這條大河中的一朵浪花;每一名來到騎兵連的新兵,都是騎兵精神的傳承者。
「騎兵精神」,從此成了張哲超和新戰友的精神高地。在他心中,高原上的堅守從此有了一個理由,那就是「當好一名光榮的騎兵」。
一場冰雹過後,一道亮麗的彩虹懸掛天上。張哲超從帳篷里出來,朝着彩虹的方向跑去。他把手機遞給戰友,留下一張珍貴的「彩虹合影」。
照片中,高原美得有些不真實。更令張哲超欣慰的是,照片上的自己有了騎兵的樣子。
高原風起,一隊騎兵衝鋒向前,沖在左翼的正是張哲超。只見他們駕馭戰馬、手持戰刀,滾滾煙塵之間,讓這片古老的高原煥發出生機。
成長的路上不會一帆風順,有付出才能有收穫
★遲浩乘馬越障
狂風,夾雜着密集雨點,砸向回營的騎兵。
雨聲淹沒了軍馬急促的呼吸聲,雨滴順着頭盔紛紛滴落,將新兵遲浩身上的淤泥滌盪乾淨。
「遲浩,來一首吧!」快到馬廄時,班長馬國正組織新兵們拉歌,為剛剛結束訓練的年輕戰士鼓舞士氣,也用這樣的方式給大家放鬆。
「時過境遷,你已不再是當初的少年……」遲浩微仰着頭,迎着風雨一展歌喉,這是他最近常聽的一首網紅歌曲。
這位剛滿20歲的上等兵,有着東北小伙特有的豪爽,走到哪裡都能給戰友帶來歡樂。歌聲停下來,馬廄也到了。戰友們熱情的掌聲將遲浩從傷感的思緒中拉回來,他的臉上又一次露出笑容。
時光回溯到兩年前,高中即將畢業的遲浩,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大三那年,遲浩開始迷上了打遊戲,每天在網吧一待就是大半天。這一年,家鄉的母親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幸得搶救及時才未危及生命。
一連幾個月,遲浩每個周末都坐火車回家陪母親。奔波的日子,他讀懂了母親獨自一人撐起家庭的含辛茹苦。
恰在這時,遲浩在校園看到了一條紅色橫幅。標語上的字眼,讓人想起軍營的火熱,想起那些拼搏的場景。
「當兵去!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讓遲浩第一次對經歷風雨有了渴望,他那顆心瞬間飛向了軍營,「成長的路上不會一帆風順,有付出才能有收穫。」
這天,連隊組織乘馬越障訓練。班長一聲令下,遲浩便騎着戰馬沖向障礙場。跨越壕溝時,他一不小心從馬背上一頭扎進了泥坑。背部恰巧砸在一塊石頭上,他半天爬不起來。
因為受傷,遲浩兩個星期沒能參加訓練,騎術課目落下不少。「別逞強,先歇歇!」班長馬國正在一旁提醒遲浩,他擔心遲浩再次受傷。
在騎兵連,落馬是家常便飯,幾乎每個人都被馬摔過。新馬不服管,老馬欺新兵,在戰士與戰馬之間,彼此只要有一個具備「新」這個要素,那就意味着即將開始一場「征服」與「被征服」的較量。
如何最大程度保護自己?連隊結合多年訓練經驗,組織「摔馬訓練」——當馬受驚發生意外情況時,迅速抱緊馬脖子,雙腳鬆開腳鐙,順勢下馬並抱頭翻滾,避免被摔傷。
傷情剛好,遲浩主動要求進行「摔馬訓練」。隨着班長「摔」的口令一出,遲浩毫不猶豫從馬背摔下來,一次,兩次……漸漸地,他對如何駕馭飛馳的駿馬,有了更深的領悟,有的烈馬在他的手下也變得服服帖帖,戰友們稱讚他:「所謂人生開掛,不過是厚積薄發。」
青春之路,多數從迷茫開始,經歷了超越自我的過程,就像飛鳥換羽獲得新生。今年年終考核,遲浩在連隊幾名新兵中摘得桂冠。
拿到成績單,小夥子第一個打電話給母親。他覺得,自己距離「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這個目標,又前進了一步。
騎兵給了軍馬靈魂,軍馬給了騎兵體魄
★費佳凱騎術精進不少
落日餘暉灑在高原上。
天氣正佳,騎兵連組織新兵乘馬劈刺考核,上等兵費佳凱駕馭戰馬向草原深處駛去。百米範圍內,他揮動馬刀如手舞彩練一般左劈右刺,刀刀劈中目標。然而,剛下連的時候,他並沒有這種拼勁。
費佳凱來自浙江,初到高原騎兵連,白嫩嫩的皮膚與老兵們黢黑的臉龐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第一次接觸軍馬,就被「戰友」來了個「下馬威」。
「要不是躲得快,馬蹄就踏上身了。」「缺氧感覺很『喪』,別說訓練,走起路來步子都邁不開,就像有千斤擔子壓在肩上一樣。」這些牢騷話,費佳凱經常掛在嘴邊,他的思想開始「拋錨」。
這一切,都被班長劉永俊看在眼裡。
一次,費佳凱跟着劉永俊一起牧馬歸來,在馬廄清點馬匹數量。馬廄里,上百匹軍馬的氣味令人幾乎「窒息」,他不由得一次次跑出馬廄呼吸清新空氣。
馬匹還未清點完畢,已經到了吃飯的時間,劉永俊讓費佳凱先去吃飯,自己獨自一人繼續清點馬匹數量。
他對費佳凱說,想成為一名優秀的騎兵,必須熱愛你的戰位和「戰友」:「堅持你所熱愛的,熱愛你所堅持的。」
熱愛與堅持,本來就不矛盾。要想上馬,馬下的功夫得做足。
騎兵訓練開展不久,一個原地劈刺動作,讓費佳凱的雙手長起了繭。
為了乘馬劈刺時能夠「快准狠」劈中目標,每天晚飯過後,費佳凱和新戰友都在草原上列隊「扎馬步」,模仿騎在馬背上的姿勢,練習劈刺動作數百次。
半個月,他的手上好幾處血口子,但訓練還要繼續。舊傷疤好了又添新傷疤,最終傷疤磨礪成了繭,雙臂更有力量,動作更加精準。
「早晚穿襖,中午穿紗。」即便在夏天,高原的氣候仍然很惡劣,晝夜的溫差給騎兵們的訓練生活帶來諸多不便——早晚涼,有時甚至得穿棉衣;中午熱,又得將厚衣服減去,接受紫外線的「檢閱」。
費佳凱的搭檔是軍馬「乘風」。只一次訓練,「乘風」就把他摔「老實」了。
他開始腳踏實地練起了馬術,年底,他在比武場上取得了好名次,與「乘風」的戰友情也與日俱增。連隊將他的一些經歷和經驗拍成小視頻,供其他戰友借鑒學習。
騎兵給了軍馬靈魂,軍馬給了騎兵體魄。
「騎馬10分鐘等於普通按摩一萬次的效果,騎馬半小時相當於打一整場籃球賽所消耗的熱量,長期騎馬舒緩心情、磨鍊意志。」如今,費佳凱常喜歡用一組數據表達自己內心的一份熱愛。
在他的日記本上,有這樣一句話:「唯有熱愛,才能抵禦歲月漫長。」
★激情無限的青春
戍邊人講自己的故事
鏗鏘玫瑰惹人愛
作者 | 何勇 張俊
「閨女,你計劃什麼時候休假?有個男孩挺不錯,回來見見!」
「媽,我的事您就不用操心啦!」宿舍內,聶濤正在接聽母親打來的視頻電話,這是本月母親第3次提及相親的話題。
「你都27歲啦。」面對母親的關心,她不知如何作答,目光飄向遠處雪山。
2014年8月,大學畢業的聶濤辭掉工作當兵入伍,來到西藏邊關。
美麗的高原詩情畫意,着實讓她興奮了好一陣子。可後來她發現,雪山深處沒有牧歌、沒有鮮花、沒有父母的陪伴……她在日曆上將退伍的日子用紅筆圈了個圓圈,「離開」成了她的期盼。
一次班務會,班長讓聶濤出列,站在隊伍前面,總結本周的不足。
「軍姿沒站好、集合速度不夠快……」她如實報告,班長卻一言不發。
突然,宿舍的燈熄滅,連長和指導員端着生日蛋糕走進來,戰友們為她合唱《生日歌》。這突如其來的「劇情逆轉」,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風雪邊關有了戰友陪伴,聶濤感覺心裏暖暖的。她說:「精緻的妝容、時髦的打扮固然好看,可我更願意青春歲月里有挺拔的身板、精緻的短髮和一身戎裝的英姿颯爽。」
那年冬季,聶濤和戰友奉命赴海拔3600餘米的「雪山孤哨」日東哨所執行任務。一路顛簸抵達哨所,她顧不上休息,忍着強烈的高原反應投入工作。
為防止裝備受潮,她每天早上進行架設,晚上撤收,第二天再重新架設。天寒地凍,夜裡撤收設備凍傷了雙手,她笑了笑,簡單處理了一下傷情,依舊一大早起來撲到陣地上。
前不久,閨蜜給聶濤寄來一條裙子,裙擺上點綴着蕾絲花瓣。視頻通話時,穿着裙子的她有點不好意思:「我胳膊太粗了,還是穿軍裝好看。」
「你還不準備回來?高原就這麼讓你着迷嗎?」
聶濤說:「沒在邊防當兵,你體會不到站在祖國的界碑前是一種怎樣的感受,這是個神奇的地方,是一個守下來就捨不得離開的地方。」
中士服役期滿,面對走留,聶濤毫不猶豫遞交留隊申請。
「我家姑娘再不回來,就成老姑娘啦!」面對母親的催促,聶濤輕輕一笑:「花開蝶自來,鏗鏘玫瑰哪會沒人愛。」
致敬5380!他們告別天路——
喀喇崑崙的秋天因你而斑斕
本期觀察 鄭強龍
★告別時刻
雪山之巔,雲端哨卡腳下。
這是高原哨所既普通又特別的一天,12輛軍車齊鳴,笛聲響徹崑崙,50名崑崙汽車兵同時敬禮。
此刻,在戰友目光注視下,4名征戰崑崙12年的老汽車兵即將脫下軍裝,向著他們守護的天路道別。
海拔5380米神仙灣哨所前,新疆軍區某汽車運輸團官兵利用年度最後一次高原運輸任務間隙,組織每年一次的退伍老兵告別儀式。
這次是4名老兵最後一次駕駛汽車征戰喀喇崑崙。難說再見,心中的天路永遠矗立他們心間。
端坐在駕駛室,30歲的上士李岡洋望着駕駛室內那張自己在神仙灣哨樓前的留影,沉默良久。陽光透過車窗投射在他的臉上,高原的風沙,在他的額頭留下幾條深深淺淺的皺紋。
此次任務的目的地神仙灣,對李岡洋來說有着特殊的意義。
兵之初,他執行首次高原運輸任務,到達的第一個點位就是這裡。時光回溯到2008年那個夏天,李岡洋第一次隨隊執行任務。在距神仙灣哨所還有2公里時,天空飄落雪花,路面濕滑難行。
危急時刻,李岡洋突然感到頭痛胸悶。他拼儘力氣平穩地將汽車停靠在卸貨點,之後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第一次翻越達坂、第一次維修車輛、第一次成功避險、第一次克服高原反應……道別的時刻,汽車兵最難忘軍旅青春中一次次戰勝困難的生死瞬間,正是這些經歷磨礪了他們堅韌的意志品質。老兵們說,捨不得天路,因為舍不下一起經歷生死的戰友。
「這輛『老夥計』跟了我9年,從沒把我『撂』在路上,它也是我的親密戰友啊!」再次登車,雙手緊握方向盤,李岡洋紅了眼眶。
「咔嚓」,隨着相機一聲清脆的快門聲響起,4名老兵將軍旅人生永遠定格在了喀喇崑崙的鋼鐵哨卡。這條漫長的新藏線上,他們用堅守譜寫青春之歌;車輪碾過高原天路,他們用擔當守望遠方的家人,守護身後的那一片萬家燈火。
當回憶湧上心間,這一刻,老兵們眼中湧出淚水。
戰友們深情地為老兵別上大紅花。遠方灰褐色群山,在老兵的綠軍裝和胸前大紅花的映襯下平添了幾分亮色。
「再見了喀喇崑崙!」4名老兵面對群山大聲告別。
軍旗獵獵,天路漫漫,這裡一景一物,一沙一石,永遠不會忘記老兵的堅守。
致敬5380!致敬高原汽車老兵!喀喇崑崙的秋天因你而斑斕,高原群山因你而偉岸。
中國邊關
責任編輯 | 陳小菁
值班編輯 | 李一葉
圖片攝影 | 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