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元芳:難以忘懷的兩次援越戰鬥
口述/蔣元芳 整理/朱文科
【人物簡介】蔣元芳,男,1943年12月生於耒陽縣石准鄉三七村,1964年參軍,在廣州軍區空軍高炮10師二十九團一營一連擔任戰士。1966年10月15日援越抗美,1967年8月回國。歷任一連指揮排無線班班長、三連指揮排排長、29團作戰股參謀、空軍高炮指揮部參謀、廣州軍區空軍訓練處參謀。1982年1月轉業到地方,在湘南監獄工作。
我叫蔣元芳,耒陽市三都鎮石准三七村人,家中有三姊妹,我是老大,下有兩個妹妹。我高中肄業後在家務農,1963年11月,我剛結婚的第四天,縣武裝部徵兵。我獲悉消息後,在新婚妻子文滿娥及岳母的支持下,懷着報國之志,毅然報名參軍,並順利通過體檢和政審,光榮入伍。
我們這批新兵有一千多人,在廣東茂名集訓三個月,穿上軍裝,下派到連隊。我們大多數分配在廣州軍區空軍高炮10師二十九團,團長楊月亭。我在一營一連,與我同去的耒陽老鄉陳才生分配在二十九團機槍連。此後,部隊移防電白縣一處山區。電白,因粵西一帶多雷電而得名。我因為讀過高中,部隊安排我學習指揮儀操作技術。高炮射擊指揮儀是高射炮兵用於測定目標坐標,連續地計算、傳遞射擊諸元的儀器,簡稱指揮儀。指揮儀的體積比一張桌子還大,師父是一位河南籍老兵,教了我兩個月。學習結束後,我就當上了十測手,也就是負責電源和基線換算裝定。
1964年3月,上面抽調我所在的一連到出去搞勞動,我被留在茂名,在無線電集訓隊學習無線電技術。我學了一年,就去了陽江縣。因為我所在一連從東北回來後,就駐防陽江縣。我在一連指揮排擔任無線班班長,全班五名戰士。我們連長是石傳海,山東人。指導員是諸金炳,指揮排排長是溫振輝。我們在陽江訓練一年,1966年4月調入廣西南寧,一邊保衛吳圩機場,一邊進行嚴格的戰鬥訓練。
1966年10月15日,我終生難忘的日子。空軍高炮10師二十九團配屬給空軍高炮1師赴越南,番號改為中國後勤部隊31支隊329大隊。我們在憑祥改穿越式軍服(不佩戴徽章),冒着小雨,秘密從友誼關進入北越諒山。越南的公路、鐵路大多數都是平行構築的,敵機轟炸鐵路、公路。我們乘坐的「嘎斯」63型輕便卡車,時不時會遇到炸彈坑,車輛只得繞道行進。到達諒山走了兩個多小時。我們29團駐紮有隴外蘇地區,擔負防衛火車站、橋樑、碼頭等重要目標的任務。我們營在二號山,這是一個海拔兩百多多米高的小山頭,一連、三連和機槍連在山下,二連在山上。晚上睡帳篷,白天鑽貓耳洞。貓耳洞是自己挖的,一個班藏在一個貓耳洞。平時伙食不錯,吃的是從山東運來的大白菜、大蔥、大蒜、皮蛋和米飯,有時還能喝上祖國的茅台酒。
入越高炮部隊都是加強師編製,一個師起碼有4個團,有的達到了軍一級的規模。空軍、陸軍、海軍、工程兵、鐵道兵所屬的高炮部隊,都輪番入越參戰。當時,我們一個高炮連編製3個排:一個炮排,4個班,4門85毫米的火炮;一個儀器排,2個班,指揮儀器班、測高機班;一個指揮排,3個班,無線電班,電話班,偵察班。我負責的無線電班,配有無線調頻機、八一話報機,這兩台機器主要和團指揮所聯絡,還有兩台無線收訊機,主要接收513環視雷達的情報,提供給標圖員,將敵機飛行的航線標示到圖板,指揮排長根據圖板上的敵機位置,給儀器排的光學器材指示目標。在敵機臨空前,團指揮所用密語傳達命令,敵機臨空後,直接用明語傳達命令。為了提高作戰本領,我們有時間就反覆背記各種密語和識別碼,練習抄收命令的技能。對使用的機器特別愛護,每天要檢查、維護,使之處於良好的作戰狀態。
敵機時不時前來偵察,在我們的上空盤旋。我從未打過仗,最初防空警報響起,心裏感覺到緊張,神經都是緊繃著的,有些害怕。記得1966年11月3日下午,一架美國偵察機出現在上空,我們聽到警報聲,立即進入指定的戰鬥位置。我緊張得額頭冒汗,生怕敵機丟炸彈。敵人的偵察機盤旋幾圈後,飛走了。過了一會,敵機多批次多架次對外蘇地區進行大規模空襲。敵機多種機型混合編隊,主攻、佯攻互相配合,帶重型炸彈的轟炸保衛目標,帶子母輕型炸彈的專門伺機攻擊陣地。近百架大機群前呼後擁,黑壓壓一片,掠過防區上空分頭開始攻擊。團政委程力、副團長呂財指揮射擊,先以集火近戰擊落一架敵機,後以中隊為火力組分火射擊。我們一連和高射機槍連以八五炮、三七炮、四管機槍猛烈地射擊。激戰中,我軍擊落美敵機3架、擊傷3架。但損失很大,二連連長張傳柏、指導員楊培茂、測手翟光貴等五六十名指戰員犧牲,在二連陣地的八一電影製片廠攝影師朱文富也犧牲了。程力政委和營教導員張作良負重傷。
「11.3」戰鬥結束後,我聽說一件事,山上的二連本來偽裝隱蔽很好。他們為了宣傳毛澤東思想,把吃完的空罐頭裏面翻到外面,上面寫着毛主席語錄,掛在樹上,陽光折射的光引起敵機注意。三架艦載機F—4順着陽光,向處于山上高地的二連陣地偷襲,拳頭大小的子母彈灑落下來,覆蓋了整個陣地。後來,二連連長張傳柏、指導員楊培茂和測手翟光貴追記二等功。
戰鬥的失利教育了我們,各連掀起了改進掩體防護、深挖防空洞、苦練殺敵本領的高潮。政治宣傳、英雄事迹報告鼓舞了部隊士氣。1967年1月20日下午三點多鐘,兩架敵機低空飛來,進行空中偵察。僅僅過了幾分鐘,十多架敵機呼嘯而來,對我二號山目標進行轟炸。我們有了上次的經驗教訓,指戰員隱蔽在防護掩體,陣地上高炮、高射機槍同時開火,打得敵機掉頭逃跑。又過幾分鐘,幾十架敵機分批次對我守衛目標和高炮陣地輪番轟炸、攻擊,陣地上火光衝天,硝煙瀰漫。敵機扔下的集束彈(俗稱子母彈),具有很強的殺傷力。全營各連一起向敵機開火,形成立體交叉火力網,敵機不敢低空靠近。我帶領無線班五名戰士,在防空洞密切注視着敵機動態,不斷發出指令。我們一連四班(也可能是一班)班長鄒吉安,身上中彈幾十處,鮮血染紅全身,他不肯下火線,堅持發射高炮,擊落一架敵機。高機槍連犧牲四人、傷十多人,陳才生被彈片擊中胸部,血染戰位,胸部被炸彈撕裂了一個七、八寸長的開放口子,胸部二根肋骨被炸斷,暈倒在機槍戰位上。陳才生被送往國內搶救,最後高位截肢。「1.20」戰鬥打得很痛快,我軍擊落敵F一105和F一4飛機六架,擊傷多架。戰後,我所在的無線班榮獲集體三等功。高機槍連戰士張洪建、張彩濤追記二等功。鄒吉安榮立一等功,陳才生榮立二等功,並光榮出席軍區的英模表彰大會。這些情況,我都是戰後陸續知道的。
我在越南戰鬥八個多月,被評為技術能手,回國前夕還提了干,擔任三連指揮排排長。1967年回國後,部隊在廣西南寧休整兩個月,撤回廣州。此後幾年,我調動頻繁,先後在二十九團作戰股、空軍高炮指揮部、廣州軍區空軍訓練處擔任參謀。其中,1979年我在二十九團當參謀的時候,臨時抽調到南寧空軍前線指揮部當參謀,參加對越自衛還擊戰。我們當年援越抗美,到頭來越南忘恩負義,跟我們反目成仇,讓我感覺十分氣憤。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我很多戰友在援越抗美中犧牲,長眠在異國他鄉。1982年元月,我這個戰爭的倖存者,以正連職轉業到地方,安置在家鄉耒陽縣境內的湘南監獄工作。如今,我早已退休,兒孫滿堂,安享晚年。我也常常眷戀着當年在越南戰場並肩作戰的戰友,懷念着那些犧牲的同志。特別是「11.3」戰鬥和「1.20」戰鬥的激烈場景歷歷在目,銘刻在腦海,揮之不去,恍如發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