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春，日軍為了佔領並摧毀芷江空軍基地，對湘西展開了大舉進攻。中國軍隊奮起反抗，打響了湘西會戰。今天，我們從一個13歲少年的回憶，看看當時老百姓眼中的戰爭。
湘西會戰
01
那一年，13歲的黃鎮，住在湖南邵陽城外120華里的芙蓉山腳下。幾個月前，村民就得到消息，邵陽被日軍佔領了。從那時候開始，大家就陷入了恐慌，誰也沒有見過日本人，但所有人都聽說，日軍如果打過來，見人就殺，見村子就燒。
日軍還沒來，13歲的黃鎮就感受到了戰爭帶來的痛苦。當時，國民黨軍隊為了防守芙蓉山，開始征糧徵稅，拉民夫修工事。此時黃鎮的家中，只有卧病在床的母親，和16歲的哥哥。因為家家戶戶都要出工幹活，哥哥白天跟着村裡的大人外出，到芙蓉山上修工事。下了工之後，哥哥還要趕到鄰村請郎中過來，給母親看病。此時的黃鎮，只能日日守在母親身邊，煎藥伺候。
修工事不僅要出人，還要捐糧食，後來還要捐木板。到最後，家家戶戶的門板都拆掉送過去了。後來有一天，黃鎮從半山腰往下看，發現從桃花坪到南嶽廟二十多公里的公路，已經被挖得千瘡百孔，全部都是大深溝。出工的村民告訴黃鎮，日本人有坦克和汽車，把公路挖開他們就不能跑這麼快了。
黃鎮家在公路邊有兩塊蕎麥地，村民挖溝的土堆在了路邊，把喬麥地埋住了一大片。黃鎮着急了，趕緊跑過去理論，村裡的大人就說了：「小娃娃，現在是國難當頭，我們是奉命行事，堆死了幾蔸蕎麥算什麼，日本人打過來，命都保不住了……」
02
其實，日本人還沒打過來，命都快要丟了。
挖戰壕的民眾
黃鎮的哥哥天天去修工事，有一天，他挑着黃土路過戰壕，可能是太累，一腳踩空了。當時戰壕挖得很深，哥哥摔進去之後，當即不能動彈，摔得七竅流血。三叔正好就在旁邊，趕緊把黃鎮的哥哥背回家，找大夫來治病。
黃鎮看着哥哥滿身泥污和血跡，當時也嚇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病床上的母親，看到兒子傷得這麼重，也嚇暈過去，病情更嚴重了。幸好，黃鎮哥哥的身體好，挺了過來。
母親的病情稍微穩定一些，黃鎮就要出去幹活。有一天，黃鎮和村裡幾個孩子一起，到對面的羅家山放牛，順便撿柴、采菌子。羅家山也很高，山高林密，野生植物非常多。幾個孩子把牛趕到山坡上的青草地里，就趕緊到附近挖筍采菌子了。
那個年代，山村的孩子很小就要幹活，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是，這群放牛娃沒想到，接下來的遭遇，會讓他們一輩子也忘不了。
當時，黃鎮正和小夥伴一起采菌子，忽然聽到東北方向的天空中，傳來嗡嗡的聲音，越來越近。他們透過頭上茂密的樹林看到，遠處飛來兩架飛機，也分不清是中國的還是日本的。正在大家愣神的時候，飛機已經飛過了他們的頭頂，盤旋了一圈之後，好像又回來了。
大家正在好奇，忽然聽到巨大的槍炮聲。之後，飛機開始掃射，幾個放牛娃身後的枝葉被子彈打得沙沙作響。與此同時，槍炮聲到處都是，好像四面都在打仗。
03
因為樹林茂密，黃鎮他們不知道飛機去了哪裡，也不知道子彈打向何方，大家一片茫然和慌亂。到底是在打芙蓉山，還是打羅家山？難道是在打這幾個放牛娃？
五六個孩子只能躲在一棵大栗樹下，嚇得哭爹喊娘，抱在一起不敢動彈。黃鎮比其他孩子年齡大一些，膽子也大，他很快鎮定下來，讓大家不要出聲，免得招來飛機轟炸。大家一聽這話，都捂住嘴不敢哭出聲，只能小聲抽泣。
接下來怎麼辦？大家也不敢亂動，黃鎮想起小時候跟奶奶學的幾句敬菩薩的話，趕緊跪在地上念叨：「南嶽聖帝，觀音菩薩，灶王府君，壽佛爺爺，南無阿彌陀佛等諸位神靈，快顯神通，大施慈悲，快來搭救我們免受槍打炮傷之災……」
黃鎮小時候跟着私塾先生讀過一年書，在其他孩子面前，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大家一聽他的念叨，都安靜了下來。接下來，黃鎮又請求已經去世爺爺保佑大家，因為爺爺曾是遠近聞名的獵手，被人稱為「山神」。總之，大大小小的神仙都念叨念叨，一直到槍炮聲停止。
後來，幾個孩子牽着牛回家，進了村子才聽說，兩架日本飛機來了，可能只是來偵察的，朝着芙蓉山亂打了一陣子。中國軍隊也開始反擊，很快就把這兩架飛機趕走了。日本人的飛機只是胡亂打了一陣子，沒想到，黃鎮的叔母正在屋裡紡線，被一發流彈打死了。
黃鎮回憶，大約3月底的時候，大家都能感覺到，戰爭快要打響了。黃鎮的村子在芙蓉山的西南面，天天都有國民黨軍隊巡邏。在山的另一面，到處都是縱橫的戰壕，機槍大炮滿山都是，氣氛更加緊張。
04
有一天，村子裏忽然來了兩個乞丐。他們挨家挨戶乞討，遇到大人，就伸手要一些吃的，看到小孩子，就閑聊幾句。
聊的什麼內容呢？他們開口就問：「小娃娃，你們這裡住了很多糧子嗎？」「糧子」指的是當兵的，孩子們沒有啥防備心，當即回答說：「住了很多很多！」兩個乞丐又問：「他們住在哪裡？」黃鎮他們幾個小孩就說：「山上，屋裡，還有寺院都有。」
兩個乞丐還想細問，正巧一支國民黨巡邏隊路過，他們趕緊閉了嘴，又去敲門乞討了。不過，巡邏隊已經注意到了這兩名乞丐，當時就跑過去，把他們抓進了一戶人家，嚴加審訊。村民都覺得好奇，想要圍過來看熱鬧，都是國民黨士兵趕走了。
只過了半個時辰，兩名乞丐就被五花大綁帶了出來，直接被押到了羅家山下的一塊草坪上，槍斃了。黃鎮和幾個大膽的孩子跑去看了看，兩個乞丐身邊都有一塊木牌，上面寫着：「漢奸XXX作惡多端，就地正法！」
原來，這兩個乞丐是日本人派來的，專門打探情報。他們被打死之後，也沒人收屍。村裡的孩子很害怕，以後放牛砍柴，再也不敢到那片地方去了。
此後，越來越多的壞消息傳來了。據說，芙蓉山北邊有個村子，日軍已經佔領了那裡。有逃出來的人說，日本人燒了多少間房子，姦汙了多少婦女。芙蓉山東邊的一個村子，日本人殺了13個人，有一家9口，全部被刺刀捅死在了紅薯窖里……
05
一個一個壞消息傳來，人人心中都很害怕。那麼，村民為什麼不跑呢？
地主士紳家裡有錢，把房契、地契、大洋往箱子里一裝，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難去了。但是，絕大多數的窮人家庭，身上沒錢，家裡沒糧，離開那一畝三分地只能活活餓死，他們能去哪裡？
萬一日軍打進村子怎麼辦？村裡人紛紛整修自己後院的紅薯窖，老人小孩和婦女都躲進去，養的雞鴨也放進去，僅有的一點糧食也放裏面。只有家裡的青壯年，還住在外面，白天外出幹活，回來再燒些飯送進紅薯窖里。
村裡那些小孩子，關在紅薯窖一兩天還行，時間一長就受不了了，總是跑出來玩。後來日本人的飛機經常飛來，有人被打死，小孩子才害怕了。但是紅薯窖太淺了，根本躲不了人，小孩子鬧，雞鴨豬狗叫，站在院子里聽得真真切切，還不把日本人引過來？
大家很快就明白，這樣不行。沒過多久，全村人動員起來，到後山找了個地方，挖出一個大防空洞，能藏得下全村七八十口人。不過，這個防空洞後來也沒怎麼用上。4月中旬，仗終於打了起來，芙蓉山自然也成了戰場，山的東北面就是戰場，每天槍炮聲不絕於耳。村子在山的西南面，大家意識到，該躲起來了。
4月12日，黃鎮的母親病逝，戰火紛飛，一切從簡，在鄰居的幫助下，黃鎮和哥哥簡單埋葬了母親。村裡人已經決定外出避難，4月15日，黃鎮和哥哥一起，挑着一床爛棉絮，帶上最後一斗大米，牽着家裡的大黃牛，跟着村民一起離開了。
大家走了十二里山路，來到另一座山的半山腰，住了下來。小孩子雖然害怕，但很快就適應了新環境，每天放牛、撿柴，在一起玩鬧。大人整天在一起唉聲嘆氣，有膽子大的村民，還隔三岔五偷偷回村子，從地里挖一些菜回來。
06
五月初的一天，有年輕人從村子回來，告訴大家仗已經打完，日本人被打跑了。全村人歡呼起來，二話不說就背上鍋碗，牽着黃牛回了村子。一到家，大家趕緊下地幹活，期待着今年還能有些收成。
整個湘西會戰期間，黃鎮和大多數村民，沒見過一個日本兵。但是，戰爭依然給村民帶來了巨大的影響。芙蓉山的戰鬥非常激烈，雙方激烈拼殺，死傷非常多。國民黨軍隊撤走後，芙蓉山前線屍橫遍野，那半年時間村子裏都能聞到腐臭味。
不僅如此，國民黨軍隊埋下了很多地雷，沒有清除。山裡的野獸常常誤踩地雷，村民時常會聽到爆炸聲，這種情況持續了兩三年時間。
有些村民膽子大，專門去挖地雷，改裝一下到河裡炸魚。不過，地雷還是非常危險的，有些人不懂技術，自己瞎弄，引發了爆炸。黃鎮有個長輩名叫周繼揚，不知從哪裡挖來一個地雷，自己拿回家改裝。結果地雷忽然爆炸，將其炸瞎一隻眼，炸斷一隻手，所幸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
戰爭來臨，老百姓都不能幸免於難。有些人丟了性命，有些人四處逃亡，有些人擔驚受怕。總之，國破家則亡，國強民方安。我們的國家必須強大起來，老百姓才能過上安穩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