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後能碰到中國老兵，一定要給對方一個擁抱。作為一個軍人，我尊重他們，他們創造了奇蹟！」
抗美援朝戰爭過去幾十年後，一位參加過長津湖戰役的老兵曾經這樣說過。語調中，充滿了對中國人民志願軍的崇敬。
也確實，在那一場戰役中，志願軍穿着單薄的棉衣，吃着凍硬的馬鈴薯，在零下四十多度的天氣里，在陣地前潛伏好幾天。甚至有的部隊，出現了全連都被凍死的情況。不論後來的戰果如何，單是這份堅忍，就已經超越了人類的極限。美國士兵不但做不到，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不過必須要說的是，長津湖戰役的結果讓人遺憾，美國的陸戰隊第一師，依靠強大的火力和後勤支援，在志願軍的層層防守之下逃脫了。付出巨大代價卻未能取得全勝，這是志願軍指揮官的一大遺憾，也是美軍的一大幸運。當然，這也同樣是陸戰一師師長史密斯的一大傑作。
史密斯師長，全名奧利弗·普雷因斯·史密斯。如果不是他刻意地減慢行軍速度，並且提前修建好了轉運傷員的機場，這場戰役的結局還真不好說。對美國的這一戰來講，史密斯無疑算是功臣。
那麼長津湖戰役過後，這位史密斯師長到底有着怎樣的結局呢？他又真的如同很多人認為的那樣，是一個對戰場形勢洞若觀火的指揮官呢？
入伍從軍路
史密斯是得克薩斯門拿鎮的人。他的父親，是一位很有聲譽的律師，所以在小的時候，史密斯從來沒為生活發過愁。但是在他七歲的那年，他的父親去世了，家庭的頂樑柱轟然倒塌，而小鎮上的人對他們家也不再友好。
得克薩斯民風彪悍，失去丈夫的庇護後，史密斯的母親在當地很難生存。最後，她只能帶着孩子，來到比較恬靜的加利福尼亞生活。
接下來的幾年，史密斯在學業上順風順水。在1912年，他進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書。1916年畢業後，就直接應徵進入了海軍服役。由於文化程度比較高，他直接成為了後備軍官，有了一個少尉的軍銜。
第一次世界大戰進入後期之時，史密斯被派往關島，關係也從海軍轉入了海軍陸戰隊。1921年，史密斯受命指揮得克薩斯號戰列艦上指揮陸戰隊分遣隊，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部屬。一戰結束後，他來到華盛頓海軍陸戰隊人事處任職，幾年後被提拔為海地國防司令官的助理參謀長。
1931年，史密斯進入喬治亞本寧堡步兵學校學習，成為了美國陸軍參謀長馬歇爾的學生。這位馬歇爾，就是後來制定二戰先歐後亞政策、並且因為帶領代表團來中國調停的那個人。從這個角度上說，史密斯本人也還是和中國有些淵源的。
史密斯的成績不錯，畢業後直接成了海軍陸戰隊學校的教官。因為培訓時認真負責，風姿儒雅，所以有了「教授」的外號。
1934年，史密斯被提拔為少校，不久後因為研究兩棲作戰課程有功，又被提升為中校。1939年，他成為了海軍艦隊陸戰指揮官，並於次年成為第六海軍陸戰團第一營的指揮官。
從這些履歷上能看出來，史密斯在軍旅中也走得十分順利。只不過，由於美國始終對國際紛爭持置身事外的態度，他的升遷一直和戰功關係不大。他確實是個資深軍官，但是沒怎麼上過戰場。
但是，當日本人把炸彈扔到珍珠港上之後，美國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於是，太平洋戰爭迅速拉開大幕，史密斯也開始成為了戰時的軍事指揮官。在1942年5月，史密斯被派往華盛頓，在海軍陸戰隊總部負責作戰計劃的制定。
經歷了七八個月的戰略防禦指揮，美軍終於在中途島抓住機會，一下子解決了日本的多艘航母，戰局開始逆轉。而史密斯，也被任命為海軍陸戰隊第一師副師長，帶着部隊趕往南太平洋。
剛一到任，史密斯便受命指揮帛琉群島戰役。這是一場慘烈的登陸戰，其血腥程度被譽為美國登陸戰之最。9月15日，史密斯親臨戰場指揮。看着一個個渾身是血的傷員，還有雪片一般飛來的告急電報，史密斯第一次感受到了戰場的殘酷。
帛琉群島戰役，美軍在付出了40%的傷亡之後，終於取得了勝利。總體來說，史密斯的計劃和指揮中規中矩，有着典型的學院派風格，很難說是成功還是不成功。不過，他的那種穩重、謹慎的指揮風格，卻得到了高層的認可。
不久之後，史密斯再次帶領部隊參加了沖繩戰役。這場不輸於帛琉群島戰役的慘烈大戰，讓史密斯再次見識到了日本人的強悍與堅忍。他的作戰風格，也更加趨近于謹慎。
二戰結束之前，史密斯晉陞為少將，正式成為高級軍官。由於他個人對兩棲作戰非常有研究，所以被任命為海軍陸戰隊助理司令官和參謀長，同時兼任《美國海軍陸戰隊公報》的主編。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史密斯被任命為陸戰一師師長，重返戰場。
一開始，朝鮮人民軍攻勢如潮，美軍占不到便宜。激進的麥克阿瑟，提出了仁川登陸的計劃。謹慎的史密斯馬上反對這一方案，理由是太過冒險。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仁川地區正好處在人民軍後方和釜山陣地之間，很容易受到夾擊。況且，仁川的潮汐情況複雜，很難在第一時間就運送上足量的兵力。先頭部隊登島後，如果朝鮮人民軍有重兵防禦的話，他們將無法建立灘頭陣地。
但是，麥克阿瑟太渴望一場勝利了。他決定賭一把，贏了固然好，輸了反正也還有後續兵力。為了逼迫史密斯等人就範，他直接向高層公布了登陸計劃，史密斯也只好跟隨。
結果這一把，麥克阿瑟賭贏了。朝鮮人民軍不顧中國領導人的多次提醒，完全忽視了對仁川的防禦。結果就是美國仁川登陸成功，人民軍被攔腰斬斷。
從此後，史密斯成為了麥克阿瑟的忠實助手，在釜山、漢城等戰鬥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戰績斐然。不過，在登陸元山港的時候，史密斯受到水雷的阻攔，因此又開始謹慎了起來，造成遲到了半個多月的嚴重失誤。
風雪長津湖
戰局發生重大逆轉之後，中國多次嚴正聲明，如果美國越過三八線，中國必然出兵援助朝鮮。但是，美國的高層和麥克阿瑟，都把這種態度當成了虛張聲勢。當時的新中國百廢待興，連像樣的空軍都沒有，美國人無法想像，單純的陸軍能在朝鮮戰場上有什麼作為。用麥克阿瑟的話講：一旦中國軍隊真的入朝作戰了，他們將面對美國重火力的屠殺。
但是在1950年十月底，中國人民志願軍隱蔽入朝，隨即便發動了第一次戰役。美國士兵措手不及，被打得大敗，不得不退回到臨津江以南。美國軍政兩方被瞬間打臉，都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是，志願軍部隊又突然全線後撤，給人一種後繼乏力的感覺。麥克阿瑟據此斷定，中國軍隊力量有限，於是再次命令美國士兵全線出擊。第二次戰役，隨即打響。
按照麥克阿瑟的部署，美軍採用東西對進的戰略。美軍陸戰一師、陸軍第七師、海軍陸戰第一師等在集結完成後，從元山、興南、咸興等地向東推進。而陸戰一師的集結方向，就要經過長津湖地區。
在見識了志願軍的戰鬥力之後，史密斯的謹慎心理又來了。在東進之前，史密斯親赴前線視察，結果發現長津湖地區地處朝鮮屋脊蓋馬高原腹地，地形複雜，道路崎嶇，自己的機械化部隊一旦進去，很難快速走出來。
而且，此時的朝鮮正經歷着百年不遇的大寒流，溫度在白天都已經是零下30度左右了，到了晚上直接就會降到零下40度。這樣的環境，就是供給充足的美國人也受不了。史密斯就曾經多次給軍需官下令，必須保證部隊中沒有士兵被凍傷。在這樣的鬼天氣下行軍，困難確實太大了。
更主要的是，史密斯總有一種感覺：在重疊的山巒中，正埋伏着大批中國軍隊。一旦自己孤軍深入，很可能遭遇滅頂之災。
有了這些顧慮後，史密斯對執行命令便有了一種抵觸情緒。他開始指揮部隊緩慢推進，有的時候一天推進幾公里。對於上級司令部的嚴令，史密斯置若罔聞。直到後來，美國第十軍軍長埃爾蒙德親自趕來，史密斯才不得不有所動作。
但即使是動，史密斯也是異常謹慎。他要求部隊在五老里、真興里、古土裡、下碣隅里等地，沿途留下部分兵力，設置據點和兵站，儲備戰略物資。同時，他還命令擴建下碣隅里的機場，以備出現意外後撤退之用。
同時，他還把自己的師部留在了興南港，保障兵力的集結與物資的運輸。其他的部隊，則收縮在一起，緊密靠攏，以便出現戰鬥時相互支援。
而史密斯並不知道，就在他謹慎行軍的同時，中國人民志願軍已經悄悄運動到位。他們利用美國幾支部隊的速度差，完成了穿插包圍，將陸戰第1師和步兵第7師截為了5段。而造成這種局面的，也正是史密斯本人。1950年11月27日，志願軍發起總攻。
志願軍的攻勢迅猛，就是一向謹慎的史密斯也被打得措手不及。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號稱「北極熊團」的步兵七師第31團，已經被志願軍全殲，其團長戰死。
這一下，史密斯之前的所有擔心全部得到了印證。他馬上命令部隊，通過下碣隅里機場轉運傷員，然後所有部隊向後轉，從興南港撤退。
當然，作為美國的王牌部隊，一挨打就撤顯得太過丟臉，於是史密斯自嘲地說了一句話：「我們沒有後退，我們只是朝着不同的方向進攻而已。」
這一路上，最為重要的節點就是水門橋。史密斯在這裡早就布置了重兵，但是仍然無法阻止志願軍三次炸橋。尤其是第三次，直接連水門橋的基座都炸掉了，想要短時間內修復根本不可能。
不過，美國強大的工業力量發揮了作用。他們運來了早就準備好的預製橋樑構架，直接在水門橋的斷口上搭了一座臨時橋，最後狼狽地完成了撤退。
一路之上，史密斯的部隊多次見到一種奇怪的現象：沿途志願軍的阻擊並不猛烈，有的陣地只有零星的槍聲，有的陣地甚至是一片死寂。他們看到陣地上有人影，於是就先在遠處射擊，然後再走過去查看。結果他們發現，陣地上都是凍死的志願軍士兵。他們的血肉之軀，終究沒有抵抗住大自然的寒冷。但即使如此，他們在犧牲前仍然手握鋼槍，保持着戰鬥狀態。這讓撤退的美軍，也不禁肅然起敬。
最終，志願軍因為巨大的火力差和惡劣的自然環境影響，未能全殲陸戰一師。但是，這些美國士兵仍然如同驚弓之鳥。這一趟旅程，被他們稱為「地獄之旅」。雖然沒有全軍覆沒，但是陸戰一師的傷亡率仍然達到了18%。這雖然聽上去並不多，但考慮到史密斯的謹慎指揮，也就不能說少了。而史密斯在自己的回憶錄中也表示，如果沒有後勤和通訊設備的支持，他們可能無法逃出長津湖地區。
戰後的光榮
敗軍之將，原本無以言勇。但是，在美國人的辭典中，能把部隊安全帶回來，就已經是英雄了。12月15日，史密斯及陸戰一師抵達釜山，他在這裡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後來，美軍的戰史專家，兩度獲得普利策獎的獲得者托馬斯·里克斯曾表示，史密斯是美軍歷史上最優秀的師長！他所展現出的優雅舉止，讓人神往。尤其是他敢於抵抗上級指揮官的錯誤決定，這種勇氣可不是誰都有的，可以被當做軍官的榜樣。
然而，聯繫到史密斯在仁川和元山登陸時的表現，我們不難發現，這位將軍表現出的其實並不全是冷靜，還有些許膽怯在裏面。他和麥克阿瑟一樣，都是在賭博。如果中國軍隊的情況真的如同麥克阿瑟預料的一樣，那麼史密斯的所作所為，就是在貽誤戰機。這樣的將領，其實並不值得被推崇。敢於反抗上級的命令，也絕不應該成為一個軍人的優秀品質。
但不管怎麼說，史密斯仍然是賭贏了。他成了英雄，成了所有美國將軍全都頭腦發熱時，最為冷靜的一個。他保住了軍隊，也保住了美國王牌軍的臉面。在大多數美國政客，尤其是討厭麥克阿瑟的政客眼中，史密斯成了「香餑餑」。
這之後，史密斯又指揮部隊參加了第四次戰役的大反攻。但是，一如他平常的表現，史密斯仍然是走一步晃三步，在戰場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而且不僅是他，連整個陸戰一師都沒了精氣神，在大多數時候成了戰場上的看客。事實再一次證明，史密斯根本就不是冷靜，而是膽怯。
既然出現了這種情況，也就意味着史密斯在朝鮮前線的時間不多了。1951年3月，史密斯在榮譽等身的狀態下，卸下了身上的兵權，回到了美國。
此時的美國國內，由於前三次戰役的失利，還有南朝鮮首都漢城的丟失，已經出現了士氣萎靡不振、反戰情緒高漲的情況。而「英雄」史密斯的回歸，正好給了焦頭爛額的美國政府一根救命稻草。
美國總統杜魯門沒有追究史密斯戰鬥失利的責任，而是花了大力氣，將其塑造成挽救士兵生命的英雄。史密斯的不服命令以及擅自撤退的行為，也被給予重新的解讀。正如史密斯本人所說：「我們並非撤退，而是換一個方向來發動進攻！」那麼既然如此，升遷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1951年5月，史密斯回到了第二故鄉加利福尼亞州，擔任了彭德爾頓海軍陸戰隊的指揮官。1953年7月，他又被任命為大西洋海軍艦隊海軍陸戰隊司令官，軍銜也晉陞為中將，同時還獲得總統優異勳章。有意思的是，幾乎與此同時，朝鮮戰爭也正式停火。這位被解讀為英雄的懦弱將領，終於不用再上戰場了。
也許是戰場留給史密斯的印象太過慘烈，僅僅成為中將兩年之後，他就準備退役了。此時雖然他確實已經62歲了，但是作為一個將軍來講，這個年齡並非很老。有人想挽留他，但是他卻執意要走。最後，美國軍方同意了這個老兵的請求，並且在他退出現役後，又補給了一個上將軍銜。
1977年12月25日，史密斯在加州的洛斯阿爾托斯逝世，終年84歲。
總結：
到底如何評價史密斯，這確實是一個難題。很多人都傾向於認為，他是一個冷靜的戰場指揮員，是拯救美國士兵的英雄。但是正如我前文所說，從他的幾次指揮經歷來看，他並非是長津湖一戰如此，而是一貫慢吞吞，打仗毫無朝氣。個人還是認為，作為一個指揮員，有意見可以提，但是在命令之下，軍人必須服從。「反抗上司的錯誤決定」，這怎麼也不能說是一個優秀的品質。美國人將這樣的軍人奉若神明，也就難怪意志不堅定、命令貫徹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