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肯尼迪遇刺案調查組成員:證人如何回答「誰殺死了總統」

在槍聲響起之前,或許沒有人能預料到,一個曾在部隊留下過不光彩記錄、連駕照都沒有的24歲年輕人李·哈維·奧斯瓦爾德(lee harvey oswald),能夠在一分鐘之內改變美國的歷史。

誰殺死了總統?跟現在的年輕人一樣,奧斯瓦爾德喜歡動物,是個大夢想家,「有時會幻想着自己能成為像得州牛仔式的人物」。他並不太擅長社交,有時難以管理自己的憤怒情緒,在與妻子的親密關係方面受挫,控制欲又格外強烈。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成為了自己那位「強硬的、專橫的」母親的翻版。

當地時間1963年11月22日,時任美國總統肯尼迪在得克薩斯州達拉斯乘敞篷汽車巡遊時,遭槍擊身亡。這位極富魅力的年輕總統在最意氣風發的一天里驟然離世,常常被美國人稱為「歷史上最為黑暗的日子之一」。而對該案的核心證人們來說,或許也是如此。

肯尼迪被宣告死亡後不到48小時後,被指控為槍手的奧斯瓦爾德也在媒體直播鏡頭前,倒在了夜總會老闆傑克·魯比(jack ruby)的槍擊下。他短暫的人生還未經歷正式的審判和定罪,便草草結束,而他生前密友、妻子、房東等人的餘生,卻代替性地遭到了風暴般地摧毀。

曾震驚全球的那段歷史,如今因一些「秘密」的「公開」再度引來關切。今年3月,南都、n視頻記者連線專訪了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前分析師、肯尼迪特別工作組主要成員法瑞斯·魯克斯圖爾(farris rookstool, iii)。這也是他首次接受中國媒體的採訪。

魯克斯圖爾曾花費了9年多的時間閱讀了超過50萬頁有關該案的機密調查報告,並準備了超過3500頁的後續材料,此外,他還曾負責親自將fbi所有關於肯尼迪遇刺案的官方記錄運至華盛頓,並作為代表向時任司法部長、fbi局長和國會議員介紹記錄情況。

「我們有600萬頁的案件記錄,訴說著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數據信息的時間線。但問題是,你不能從這些記錄中剔除『人的悲劇』。當我們嘗試理解這個美國歷史上最為複雜的案件謎團時,『人的悲劇』比其他任何一切都更為重要。」他對南都記者說道。

奧斯瓦爾德手持在肯尼迪遇刺案中使用的步槍。這張照片曾在1963年時被送給他的朋友喬治,照片背後有奧斯瓦爾德寫下的簽名和日期。

南都: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將公布與肯尼迪遇刺案相關的8萬頁未刪節的文件後,引發輿論狂潮。在該案疑雲再度被掀起之際,作為肯尼迪特別工作組的主要成員,你在肯尼迪遇刺案的調查和研究中做了哪些工作?

法瑞斯·魯克斯圖爾:我是一名歷史學家,參與制作紀錄片,也是一名fbi前分析師。在作為fbi分析師的11年職業生涯中,我負責了fbi自1963年到現在,調查中收集的所有與肯尼迪遇刺案有關記錄的相關工作,閱讀了超過50萬頁的材料。在《1992年約翰遜·肯尼迪總統遇刺記錄法案》出台前,我還負責協助國會和司法部長,以及時任美國總統和fbi局長了解有關記錄的內容。 

在此之前,我是一名醫學攝影師,曾與搶救過肯尼迪的所有醫生一起工作。1981年,當他們重新挖出奧斯瓦爾德的屍體確認身份時,我在挖掘現場拍攝了相關照片。隨後,我於1984年加入了fbi,並因此有機會與奧斯瓦爾德身邊的親密友人、他的遺孀等進行密切的交談。在肯尼迪遇刺記錄審查委員會決定將案件相關記錄交予美國政府保存時,我實際負責將所有fbi的記錄運往華盛頓總部。當時我與其他同事一起開着卡車,一刻不停地行駛了26個小時。

奧斯瓦爾德的棺材。

有關肯尼迪遇刺案的材料總數高達600萬頁,記錄著美國有史以來最複雜的刑事調查之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與美國「9·11」恐怖襲擊事件非常相似。經歷過肯尼迪遇刺案的很多人,在「9·11」事件發生時仍然活着,他們擁有着相似的回憶。

這兩起災難性事件的發生都曾讓美國措手不及。人們試圖將複雜的悲劇簡化為單一的結論,以迅速地結案。在肯尼迪遇刺案發生當天,警方很快逮捕並拘留了奧斯瓦爾德。大家期待着像電視劇里一樣,壞人被抓住了,接着進兩個廣告,案件告破。然而,等到24日(事發兩天後),我們卻突然在電視直播上看到,魯比又射殺了奧斯瓦爾德。

當時我年紀很小,和父親一起坐在床上,在一台小小的黑白電視機上觀看警方轉移奧斯瓦爾德的直播。我仍然記得父親突然跳起來,大聲咒罵,母親則在廚房裡洗碗。即使那時我還是個孩子,我依然對此感到震驚,這簡直像一部西部牛仔片,聽到了槍聲,看到了死亡,我當時還不明白,這是一場真正的「現場謀殺」。人們遭遇的問題是,當你還在試圖理解第一場悲劇時,第二場悲劇又突然發生了。

閱讀數十萬頁的大部頭材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在人工智能(ai)的使用變得越發廣泛的今天,為了理解那些微妙的情感與差異,理解人類的動態和相互關係,人腦仍是必不可少的。

舉例來說,案件記錄顯示,魯比曾在肯尼迪遇刺案發生前與各種匪徒、各種有組織犯罪人員通過電話。如果你只看到這些材料的表面內容,你或許會認為魯比可能是從一個有組織犯罪者那裡得到了指示,因此前去射殺了奧斯瓦爾德。

而事實完全相反。魯比擁有一家僱傭了大量脫衣舞女的夜總會,他從路易斯安那州新奧爾良市的一些黑幫、黑手黨、犯罪組織和人物手中招募了這些員工。因此他與這些人的通話記錄實際上並未揭示了什麼所謂的「極其險惡的真相」。

南都、n視頻記者獨家專訪美國聯邦調查局前分析師、肯尼迪特別工作組主要成員法瑞斯·魯克斯圖爾。

南都:至今,奧斯瓦爾德依舊是一個神秘人物,在諸多調查報告和複雜的陰謀論中。過去的診斷報告顯示他人格模式紊亂,具有分裂症特徵和消極攻擊傾向,人們形容他是患有精神病的狂熱分子。在你所接觸過的案件關鍵證人、奧斯瓦爾德的親密朋友口中,他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法瑞斯·魯克斯圖爾:這確實是一個普遍的疑問——肯尼迪的遇刺是一場有組織的陰謀嗎?在肯尼迪去世後,取代他的是時任副總統林登·約翰遜。他曾命令fbi牽頭進行調查,擔心這可能是古巴或蘇聯政府精心策劃的國際陰謀。

回顧當時的歷史背景,古巴導彈危機剛剛過去,蘇聯和美國之間的關係非常緊張。fbi組織了上萬次採訪,得出了一致的結論:奧斯瓦爾德沒有與任何勢力產生聯繫。他確實和一些身份敏感的人交談過,但沒有人給他下達殺害肯尼迪的指令,因此我們可以客觀地看待這個案件。 

想一想,奧斯瓦爾德當時24歲,他甚至沒有駕照,不知道怎麼開車。這是一個很幽默的事情,每個人都想知道這個人是否為某個秘密組織工作,或聽命於某個巨型的陰謀團體,但這傢伙甚至連車都不會開,也沒能保住自己的工作。他從美國海軍陸戰隊退役,實際上「並不光彩」,因為他在退伍文件中撒了謊,說他需要照顧生病的母親,但他的母親只是被一盒糖果砸中了鼻子。

你所看到的槍手,是一個大夢想家,幻想成為大人物。1959年,他曾試圖叛逃至蘇聯,申請加入蘇聯籍,但立刻被拒絕了,他還因此在酒店房間里試圖自殺。1960年至1961年底,他被獲准以兩年期限留在蘇聯。克格勃特工受命監視他。

在那裡,奧斯瓦爾德遇到了後來的妻子瑪麗娜(marina),並生下了一個孩子。瑪麗娜希望能回到美國。之後的兩年間,這對夫婦經常在公寓中吵架。你可以想像一下,克格勃特工帶着監聽耳機,每天上班時都在聽他們爭吵,來來回回聽了兩年。他們意識到,奧斯瓦爾德並非間諜,只是個「有點用的白痴(useful idiot)」。

24歲的奧斯瓦爾德(左)和妻子瑪麗娜。

在奧斯瓦爾德終於決定返回美國時,他已經沒什麼錢了,不得不向美國國務院、他的母親和兄弟借錢,以購買回家的機票。美國國務院借給他們400多美元的貸款,用以支付旅行的費用。1962年6月,奧斯瓦爾德和妻子、女兒回到得克薩斯州沃斯堡——他母親居住的地方。他回到這裡,以為會有許多人等在機場,等着向他進行採訪。但事實上,除了他的兄弟,沒有人出現在這裡。他只能心灰意冷地回到他所憎恨的母親身邊。

奧斯瓦爾德身上有什麼有趣的地方嗎?他是個小個子,和現在的年輕人一樣,喜歡動物,當遇到感興趣的話題時會變得健談。他喜歡和聰明人對話,談論世界政治,喜歡去圖書館看書,並且自學了俄語。他身上並非沒有任何優秀的品質。這一點很重要,歷史故事很容易被妖魔化,或者像一幅粗線條的漫畫一樣,被認為只有單一的一面,但奧斯瓦爾德也有屬於自己的複雜性。

他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在奧斯瓦爾德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母親曾帶着他和兄弟頻繁地搬家。她是一個非常強勢、專橫又複雜的女人,某種意義上說,她一直因為生活而感到精疲力盡。奧斯瓦爾德高中輟學,有人懷疑他可能有閱讀障礙,甚至將他歸類為反社會人格。

他不是那種喜歡獨處的人,卻並不擅長社交,總感覺自己缺乏男子氣概。他參與的所有工作的報酬都很微薄,為了養活妻子和孩子,他的經濟壓力也很大。有時,他無法正確地處理自己的憤怒情緒,在與妻子的親密關係方面也有受挫。他身上帶着那種對得克薩斯州人的幻想,「牛仔式的人物,扛着槍,騎着馬」,好像這樣就能讓他變得更有男性氣質。 

他的妻子常常抱怨,抱怨他不能給她提供漂亮衣服;她想化妝,但他不讓,她想學習英語,但他不讓她說英語。他成了自己母親的翻版,對妻子的控制欲很強,因為這是他唯一理解的生活方式。 

他總有一些驚人的想法,把美國政府想像成他那位服用藥物的母親。他曾告訴瑪麗娜,他想去古巴,加入革命。他說,「我們要劫持一架飛機,從達拉斯飛往哈瓦那,我在前面拿着槍,你就在後面指揮」。但瑪麗娜對他說,我連英語都不會講,怎麼能坐在飛機後部發出指令呢?奧斯瓦爾德的生活中充滿了憤怒和革命性的動亂,對於不感興趣的人,他可能會抱有非常輕蔑的態度。過去,他曾接受過精神診斷,但從來沒有在心理上、情感上或身體上解決那些潛在的問題,因此情況愈演愈烈。

我認為,他或許並不憎恨約翰·f·肯尼迪,但他看到了一個機會,通過某種方式,他可以成為「大人物」,成為古巴前最高領導人菲德爾·卡斯特羅一樣的「英雄」。 

案發現場留存的影像。

肯尼迪遇刺案展現的其實是一場「人類的悲劇」,無論我們來自哪個國家,人就是人。如果人沒有被正確地愛過,沒有獲得合適的認可,就有可能會在一段時間內形成像奧斯瓦爾德一樣的人格缺陷。記錄無法告訴你完整的故事、人類的故事,除非你真的參與其中,像我一樣和他的親人、朋友們進行真正的交談。

南都:你提到,你曾與奧斯瓦爾德的朋友珍妮·勒貢··莫倫施爾特(jeanne legon de mohrenschildt)成為好朋友,而她出生於中國哈爾濱。在奧斯瓦爾德被逮捕、死亡後,她與丈夫喬治作為核心證人,遭到了調查機構和渴求真相的民眾們的圍追堵截。有關他們的故事,你可以向中國的讀者介紹一下嗎?

法瑞斯·魯克斯圖爾:可以說,直到現在為止,我仍然每天都在思念着珍妮,我們曾是非常親密的朋友。她讓我成為與她相關的所有記錄和文件的監護人。在她去世後,我曾將她的骨灰撒到海里,然後是她哥哥的骨灰。 

珍妮出生於中國哈爾濱,後來乘船來到美國,在達拉斯遇到了她的丈夫喬治。因為她的父親出生於俄羅斯,她會說一口流利的俄語。這個巧合促使珍妮與奧斯瓦爾德相識。她總對丈夫說,你為什麼不去認識一下奧斯瓦爾德呢,看看我們可以如何幫助這對年輕的夫婦?那時,奧斯瓦爾德一家的經濟狀況很差,他的妻子還懷着孕。

在喬治見到奧斯瓦爾德之後,他對奧斯瓦爾德說,希望能邀請他到達拉斯去,在那裡幫助他融入社區,結交更多的朋友。奧斯瓦爾德認為,這是個擺脫母親的好機會。

喬治和珍妮。

珍妮是一位身材非常嬌小的女性。和她一起去中國餐館吃飯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她能用中文和服務員交談,總是能讓服務員們露出震驚的表情。喬治在遇到珍妮前結過婚,有過一個已經離世的小兒子。為了讓丈夫不那麼難過,珍妮陪伴他進行了一次漫長的旅行。這是讓奧斯瓦爾德非常着迷的話題。當奧斯瓦爾德還在蘇聯時,他曾住在明斯克,距離喬治的家鄉很近。這種跨越國境的紐帶將他們聯繫在一起,最終成為了親密的朋友。

刺殺事件發生後,珍妮和喬治感到不寒而慄,他們的生活被徹底地摧毀了。人們無法追究一個已經死去的槍手的責任,因此需要一個新的攻擊對象,去追究槍手身邊人的責任。珍妮和喬治被指與案件有所關聯。

在奧斯瓦爾德搬到達拉斯後,喬治成為了他工作申請的推薦人。夫婦倆帶着他參加聚會,將他介紹給自己的朋友。正因如此,奧斯瓦爾德認識了露絲·佩恩(ruth paine),並通過她獲得了在得州教科書倉庫的工作。正是透過這間倉庫的六樓窗戶,奧斯瓦爾德向肯尼迪開了槍。

得州教科書倉庫大樓,如今其六樓已被改為肯尼迪遇刺案紀念館。

在他開始工作後,瑪麗娜搬到了露絲家裡。在刺殺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晚上,奧斯瓦爾德回到露絲的房子看望妻子,並取走了案發時使用的步槍。大量與其犯罪相關的證據就保留在露絲的房子里,這也令她在事後遭到了瘋狂的指責。

所有證人的生活都暴露在了聚光燈下。

珍妮和喬治開始接受調查人員的質詢。迫於強烈的壓力,兩人後來離婚了。珍妮的哥哥也在很長的時間裏試圖與她保持距離。喬治則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他難以繼續一個人孤單地承受來自整個國家的審視,試圖聯繫當時住在加州的珍妮,給她打了電話。但不幸的是,珍妮當時出門了,她的侄子接了電話,對喬治的態度有些冷淡。掛掉電話後,喬治就開槍自殺了。

珍妮回到家後,從侄子那裡得知了喬治曾打過電話的事情,當她試圖回電話時,喬治已經死了。巨大的打擊下,珍妮很快中風癱瘓了,她以前身體非常健康,還跳過芭蕾舞。後來,彷彿她的一半都跟着喬治一起走了。

談到喬治,有一個「巧合」需要注意。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和一個小女孩成為朋友。這個小女孩喜歡騎馬,喬治會讓她騎在自己的膝蓋上玩耍。那時他當然不會知道,這就是未來的第一夫人傑奎琳·肯尼迪(jacqueline kennedy)。對於喬治來說,他承受着雙重的罪惡感,他和那個被指控殺死幼時玩伴丈夫的人成為了朋友。

我從這一切故事中學到的教訓是,我們有600萬頁的案件記錄,訴說著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數據信息的時間線。但問題是,你不能從這些記錄中剔除「人的悲劇」。這無法出現在白紙黑字上,它是非常抽象的。當你開始嘗試理解故事中「人的悲劇」時,你會突然意識到,像珍妮這個身材嬌小的異國女性,曾穿越大約13小時的時差來到美國,以為可以尋找到更美好的生活,並做了一些她認為正確的事情。但她在奧斯瓦爾德生前為其提供的幫助,最終卻摧毀了自己的餘生。

當我們嘗試理解這個美國歷史上最為複雜的案件謎團時,「人的悲劇」比其他任何一切都更為重要。 

南都:1991年上映的電影《刺殺肯尼迪》,被認為是引爆肯尼迪遇刺案陰謀論的開端。你對這部電影以及有關該案的陰謀論有何看法?

法瑞斯·魯克斯圖爾:這部電影的導演奧利弗·斯通曾邀請我擔任電影的技術顧問。因此在拍攝前,我就有機會看完了整部劇本。這部電影里,唯一正確的只有日期、地點、受害者,其他一切都是幻想的產物。我將這個觀點告訴了奧利弗·斯通,他笑了。

《刺殺肯尼迪》電影海報。

這本身當然是一部很優秀的電影,拍得很漂亮,配樂很精彩。在肯尼迪遇刺案的相關檔案公開前,它填補了人們心中的疑問和憤怒。曾經有很多次,不同的朋友邀請我一起觀看這部電影,只是想讓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們,電影里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陰謀論帶來的最大問題是,在人們相信其中蘊藏着巨大秘密的同時,他們會結束對真實文件的關注。這些檔案就在那裡,供民眾閱讀。但他們不會真正地深入了解真實的信息,只是堅信着自己的看法。

南都:在過去,多任美國總統對肯尼迪遇刺案有關檔案材料是否應該被刪節或全部公開的態度都有所不同,你認為這是為什麼?你如何看待此次特朗普宣布「公開8萬頁新材料」的舉動?

法瑞斯·魯克斯圖爾:這是個好問題。美國歷史上的陰謀論並不少,從尼克松時期的「水門事件」開始,公眾就對政府的信譽產生了嚴重的懷疑。福特總統試圖改變這個觀點,啟動了眾議院遇刺案特別委員會(hsca)的調查。然後是卡特總統,他進一步公開了大量的原始材料。

過去扣押案件檔案的方式,其實是很常見的,公布任何案件的司法文件都是如此。hsca後來曾基於聲學分析推測存在第二名槍手,給出了「確實有陰謀的可能性」的結論,但實際上,他們結束調查的真正原因,不是他們已經窮盡了所有的線索,只是他們沒錢了。儘管hsca的結論後來被推翻了,但《刺殺肯尼迪》再一次帶來了新的「陰謀」。

在特朗普的第一個任期內,他就擺出了要公布所有肯尼迪檔案的姿態。媒體不斷地找到我,希望我能對此作出評論。隨後,特朗普的團隊成員都轉過頭對他說,等等,總統先生,你不能把這些文件都公布出來,因為它們包含了大量的敏感信息。於是,特朗普的態度又轉變了。等到拜登上任後,他公開了很大一部分文件,但其中確實有大量的刪節。 

特朗普在2025年1月簽署了關於解密肯尼迪遇刺案剩餘記錄的行政命令。

現在,特朗普又開始了他的表演。其實只有真正審查這些材料的人才知道,這次公布的很多文件,都是拜登曾公布文件的副本或者變體。特朗普僅僅是抹去了文件頂部拜登的名字和發佈日期,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新的日期。

該怎麼說呢?美國政府的透明度,並不總是像我們所宣稱的那樣。 

普通人不會坐下來,真正地看完600萬頁的材料。他們只會說,真正的「好東西」已經被毀掉了,這些記錄並不能證明陰謀是不存在的,國家的運作方式依舊讓人充滿疑問。

實際上,就我的結論來說,在這些記錄里,沒有新的證據證明有其他勢力或其他人參與其中,奧斯瓦爾德仍然是唯一的槍手。只能說,雖然這些文件並不能確鑿地證明陰謀的存在,但它們確實凸顯了美國當局的情報失誤、官僚主義失誤以及圍繞肯尼迪遇刺事件的持續複雜性。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南都記者 肖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