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爾西·加巴德堅信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在她看來，特朗普領導下的白宮將踐行「美國優先」的孤立主義政策。沒人會貿然指責她的觀點與克里姆林宮的論調如出一轍。即便她曾在敘利亞戰火紛飛之際，與被廢黜的獨裁者會面，也未遭受不公正的評判。她向同事宣稱，擔任國家情報總監的使命清晰明了：整頓美國情報機構，防止其濫用情報挑起戰爭。
然而，上任不足六個月，這位曾經的民主黨代表和總統候選人便深切感受到了自己與特朗普影響力的邊界。特朗普慶祝轟炸伊朗核設施的決定，思索德黑蘭政權更迭的可能性，甚至在社交媒體上發佈b-2轟炸機的視頻，模仿歌曲《轟炸伊朗》的歌詞「是時候把伊朗變成一個停車場了」，這一切都與加巴德的初衷背道而馳。
這並非加巴德所願。
在公開場合，她的言論似乎在削弱美國在外交努力取得進展時採取行動的正當性。3月底，加巴德在國會表示，美國情報界「持續評估認為伊朗並未製造核武器」，儘管伊朗的濃縮鈾庫存對於一個無核國家而言「前所未有」。一位美國官員透露，這一評估至今未變。但當被問及她關於德黑蘭未決定重啟2003年暫停的核武器計劃的結論時，特朗普卻貶低自己的情報頭目，直言「我不在乎她說了什麼」，後來更是直接表示「她錯了」。
加巴德與特朗普的分歧如此之大，以至於她可能危及自己職位的存續。特朗普甚至考慮過撤銷這一職位。「她觸碰了底線——她作證稱情報界並未評估伊朗正在加速製造核武器，」一位與加巴德密切合作的前美國官員透露，「這激怒了很多人，想要重新獲得他們的信任，難度極大。」
加巴德拒絕了我們的採訪請求，試圖盡量縮小與總統的明顯距離。上周，她在社交媒體上寫道：「美國情報顯示，如果伊朗決定全力以赴，它可以在幾周到幾個月內生產出核武器。」一位專註於中東事務的前情報官員表示，加巴德辦公室內部對如何解讀這些情報存在分歧。但這位前官員認為，職業官員並不認為她修改後的說法是基於新的知識，而是「為了迎合總統而改變立場」，這對她在情報界的信譽造成了巨大打擊。
她的言論讓一些長期同事和崇拜者感到震驚——他們認為，這表明政府內部的剋制聲音已經消失，加巴德不惜一切代價追求和平的做法與政府更軍事化的取向格格不入。
加巴德與總統步調不一致、傳遞信息不力，在特朗普面臨第二個任期迄今最嚴重的外交政策危機時，她的影響力已大打折扣。為了證明忠誠，加巴德試圖讓辦公室的分析與總統的政策目標保持一致，將情報政治化。但即便如此，也可能無法讓她重新獲得總統的信任：白宮今天拒絕派加巴德參加國會山關於伊朗的機密簡報會。
特朗普周一宣布停火後，加巴德在社交媒體上讚揚了他的「巨大努力」。昨天，她宣布「新情報」顯示伊朗的核設施已被「摧毀」，計劃倒退了數年。但這一結論與國防情報局的初步評估不符，該評估認為轟炸並未摧毀伊朗核計劃的關鍵要素，可能只使該國的能力倒退了幾個月。儘管評估機構認為可信度較低，但披露這一不太樂觀的評估仍引發了特朗普政府的憤怒反應，官員們一直面臨壓力，要求支持特朗普關於爆炸成功的觀點。
事實上，情報界的一些人在襲擊前就警告稱結果可能不完整。目前尚不清楚是否有人傾聽。
到特朗普下令對伊朗發動襲擊時，加巴德在總統決策過程中的影響力已嚴重削弱，缺乏有意義的發言權。特朗普的一位盟友表示，總統欣賞加巴德對民主黨內部不滿者的政治吸引力，但不看重她在外交政策或國家安全方面的建議。「她不是關鍵人物，」這位盟友說，「當我想找人影響特朗普時，根本不會想到她。」
本月早些時候，加巴德在廣島之行後發佈了一段直接面向鏡頭的證詞——旅行原因尚未公開——她在證詞中稱世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核毀滅的邊緣」。她說，「政治精英和戰爭販子正在粗心大意地煽動恐懼和緊張局勢」，因為他們可以使用核避難所，而「普通人」在災難發生時將無法使用。一位知情人士透露，這些言論激怒了總統，他在橢圓形辦公室的一次會議上與加巴德對峙。特朗普告誡她，不喜歡這段視頻，也不明白她為何會做出如此令人沮喪的聲明。她只能簡單回答：「是的，先生。」
特朗普對遏制她辦公室工作的興趣，甚至取消它，與加巴德的政治抱負相衝突。「她不想像琳達·麥克馬洪那樣，最後一個關掉自己辦公室的燈，」另一位前美國官員說，她指的是正在解散自己部門的教育部長。事實上，據這位前官員稱，加巴德的同事曾表示，她想成為辦公室歷史上最強大、最重要的國家情報總監，並將這一角色視為2020年民主黨總統競選失敗後第二次競選的跳板。
鑒於大多數國家情報總監的影響力有限，這種權力之路在情報界許多人看來不同尋常。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成立於9·11襲擊後，旨在改善美國間諜機構之間的協調。但當時許多高級政府官員抵制這一設立，預測新辦公室將增加另一層官僚主義，而無法有效整合鬆散的情報機構聯盟。如今，國家情報總監名義上是政府的最高情報官員，但中央情報局和國防部在行動和預算方面仍保持着自己的權力中心。
加巴德現在負責監督的辦公室成立時，正值美國領導的反恐戰爭和對伊拉克的佔領愈演愈烈。特朗普儘管支持入侵，但現在卻認為這段時間削弱了美國的國際信譽。作為總統，他將自己描繪成職業國家安全官僚機構的受害者，這個官僚機構與他的價值觀不同，他聲稱這個官僚機構利用情報界的力量對付他。
因此，特朗普與加巴德攜手合作並不意外。加巴德在伊拉克和科威特的服役經歷成為她批評美國外交政策的試金石。2022年，她放棄了對黨派的忠誠，使用了左翼和右翼網絡極端分子常用的言論，稱民主黨為「戰爭販子的精英陰謀集團」。去年她支持特朗普時，發誓他將「把我們從戰爭的邊緣帶回來」。今年1月，當她來到參議院要求確認為特朗普的間諜頭目時，她將自己描繪成反對歪曲情報以為戰爭辯護的堡壘。她說：「長期以來，錯誤、不充分或武器化的情報導致了代價高昂的失敗，並破壞了我們的國家安全和憲法中所賦予的上帝賦予的自由。」
在成為內閣官員之前，加巴德發現很容易對「深層政府」提出此類批評。現在，她是總統的首席情報顧問，努力將職業專家的結論與她所服務的總統的目標相協調。
與她共事過的人透露，在會議中，加巴德準備充分，遵循劇本或要點，並經常向助手和顧問提出尖銳問題。她已放棄了在國會任職期間的許多批評性言論。但偶爾，她也會表達一些被描述為「陰謀論」的想法，例如她堅持認為美國政府經常通過侵入性監控侵犯公民隱私。一位人士表示，她對自己擔任國家情報局局長期間未發現情報機構受到法律和法規的高度約束感到驚訝。
中央情報局局長約翰·拉特克利夫經常聽從加巴德的意見，因為她至少在名義上監督他的機構。觀察者表示，這造成了一種尷尬的動態。拉特克利夫在特朗普的第一個任期內完成了加巴德的工作，並且在管理情報流程方面擁有更多經驗。當邁克·沃爾茨還是國家安全顧問時，他把加巴德和拉特克利夫召集到一起參加了一個周四的例行會議，他們稱之為「秘密松鼠會議」，這是對秘密討論的半開玩笑的說法。在白宮會議中，加巴德經常依賴喬·肯特，這位前中央情報局官員在等待確認擔任國家反恐中心主任期間一直充當她的二號人物。肯特和加巴德一樣，也是軍事干預的激烈批評者。在去年的一次播客採訪中，他批評了美國對以色列在加沙戰爭的政策，並明確表示反對與伊朗對抗。肯特說：「就像林賽·格雷厄姆和其他一些新保守主義者所倡導的那樣，我們將通過直接與伊朗開戰來進一步升級戰爭，這種想法是極其危險的。」
反對與伊朗進行軍事對抗也是阿富汗退伍軍人、查爾斯·科赫研究所前副所長威廉·魯格的長期立場，加巴德曾利用他來協調各機構的情報收集和分析。魯格最近領導了馬薩諸塞州的一個自由主義智庫，當他被任命為該職位時，他告訴同事，他擔心如果政府朝着不同的方向發展，他會冒着作為軍事克制聲音的信譽的風險。一位與他交談的人透露，他還對加巴德能在這個職位上堅持多久表示懷疑。
在回答有關本文的問題時，加巴德發言人奧利維亞·科爾曼通過電子郵件向我們發送了一份聲明，其中部分內容是，美國間諜頭目「無所畏懼地在整個情報界實施必要的變革，根除武器化，並在此過程中挑戰深層政府最黑暗的部分，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正在使用他們疲憊的策略，通過《大西洋月刊》等小報直截了當地散布謊言。」
作為內閣官員，加巴德並未關注她在國會時關注的一些問題，比如前國家安全局承包商愛德華·斯諾登的命運。但與我們交談的一位前美國官員表示，加巴德在一些外交政策困境中直言不諱，包括對烏克蘭的援助和美國對敘利亞的政策。
在特朗普的橢圓形辦公室與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發生戲劇性的對峙後，她是贊成暫停對烏克蘭援助的人之一，包括情報共享。據這位前官員稱，她認為澤連斯基對美國的援助過於自信，華盛頓需要展示其影響力。2017年，她在訪問敘利亞時遇到了獨裁者巴沙爾·阿薩德，加巴德在與美國在敘利亞的存在作鬥爭，她是倡導美國撤軍的人之一。
加巴德任命的高級情報官員魯格一直忙於召集專家，就如何管理國家情報委員會（nic）徵求意見，該委員會是評估關鍵政策問題的中心樞紐。兩位與他就此事交談過的人透露，他已經就該委員會的組成及其與政策制定者的關係尋求了建議。
nic一直受到政治干預的打擊。上個月，在肯特試圖改寫委員會關於委內瑞拉政府沒有指導tren de aragua團伙活動的評估後，加巴德撤換了兩名領導nic的資深情報官員——這一發現與特朗普驅逐委內瑞拉移民的理由相矛盾。肯特寫道，最初的評估「可以用來對付dni或potus」。
知情人士透露，這兩名資深警官此後一直處於不確定狀態，他們無法重返中央情報局的舊職，但需要定期向該機構通報他們的下落。加巴德的同事堅稱，這些職業官員被解僱是有正當理由的；她的幕僚長甚至指責這些長期從事分析工作的分析師將情報政治化，在社交媒體上稱他們為「拜登的遺留者」。這一事件給委員會蒙上了一層陰影，由於它與備受矚目的政策決策相關，該委員會通常是分析師追捧的目的地。
「我的印象是員工中非常迷失方向和焦慮，」一位前情報官員透露。2000年代初擔任中央情報局副局長的約翰·麥克勞克林表示，加巴德現在正在「以打擊武器化的名義進行情報武器化——沒有一個有說服力的證據證明一開始就發生了不法行為」。
「這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領域，」麥克勞克林說，「我們透過鏡子。」
認為加巴德辦公室正在遵循政治路線的看法超出了nic的範圍。白宮工作人員詢問了在她辦公室內被考慮擔任高級職位的人，詢問他們在之前的選舉中是如何投票的，並在透露他們不喜歡特朗普後被拒絕。（一位高級情報官員透露，「在odni，我們在招聘時不詢問政治偏好。」）加巴德解密了文件，並在社交媒體上錯誤地宣稱，這些文件表明拜登政府將對新冠病毒的懷疑等同於暴力極端主義。加巴德還尋求在內部執行doge的議程；一位odni官員透露，加巴德已經「確定了每年可節省約1.5億美元的合同效率」，其中包括據稱節省2000萬美元的dei成本。
加巴德的表現讓國會的資深共和黨人感到滿意。參議院情報委員會主席、參議員湯姆·科頓的發言人向我們發送了一份來自阿肯色州共和黨人的聲明，他說：「我感謝加巴德主任為推進特朗普總統的議程、使情報分析去政治化以及消除odni的重複和繁重的官僚主義所做的工作。」她在總統周圍也有一些重要的盟友。現任和前任官員透露，副總統萬斯察覺到加巴德缺乏與白宮的一些聯繫，使其他內閣成員受益，因此特意與情報總監建立了關係。在加巴德辦公室提供給我們的一份聲明中，副總統強調了她的maga真誠，稱她為「退伍軍人、愛國者、特朗普總統的忠實支持者，以及他在2024年建立的聯盟的關鍵部分」。
民主黨人對她的記錄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你只看她的社交媒體——這是大多數美國人所看到的——她正在非常努力地保衛美國免受拜登政府的威脅，」眾議院情報委員會首席民主黨人、康涅狄格州眾議員吉姆·希姆斯透露，「你知道，這是愛潑斯坦的文件，它曲解了國內暴力極端分子的風險。」
一位白宮外顧問透露，加巴德之所以訴諸戲劇性，是因為她的辦公室缺乏實質性的優先事項。「在沒有真實的東西的情況下，她正在努力保持相關性，」這位盟友說。這位人士補充說，更好的方法是「將她的辦公室拆得只剩下螺柱——擺脫重複的辦公室，並履行她在確認聽證會上做出的承諾，真正縮小odni的規模。」一位高級情報官員透露，有關進一步改革的公告將「很快」發佈。
然而，裁員太多，她可能會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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