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上午,中方舉行伊朗核問題中俄伊北京會晤。三方強調終止所有非法單邊制裁的必要性。有關方應致力於消除造成當前局勢的根源,摒棄制裁施壓、武力威脅。
在中東地區局勢錯綜複雜,美國總統特朗普欲重回極限施壓、就核問題對伊朗發出「不談就打」的威脅之際,中俄伊之間會晤對促進地區穩定、妥善處理核不擴散問題的意義是什麼?觀察者網連線了定居德黑蘭的文博工作者邱榷樹先生,帶來他的觀察。
【整理/觀察者網 郭涵】
觀察者網:從伊朗的角度來說,為何選在此時與中俄會晤商討伊朗核問題?
邱榷樹:現在伊朗想就伊核問題進行磋商的主要原因是,伊朗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隨着「抵抗之弧」遭到重創,伊朗頂在以色列頭上的那把「槍」沒了,需要一個重新恢復威懾力的抓手。包括伊朗國內也有人公開主張研發核武器。不是幾篇報紙上的評論,也不僅限於保守派,而是包括了不少議員、軍隊里的人士,這是一個從國家安全角度形成的共識。
特朗普現在是借核問題打壓伊朗,儘管伊朗官方表示不打算研製核武器,但其背後的整個邏輯依然是維持戰略模糊,即保有製造核武器的能力卻不選擇製造,形成一種箭在弦上、引而不發的狀態,再來與西方談判並爭取到利益,比如解除制裁。至於媒體爆料以色列打算通過武力摧毀伊朗的核設施,我認為只是一種虛張聲勢。
此外,2015年簽署的《伊核協議》將於今年到期。由於美國2018年撕毀協議,伊朗選擇加劇濃縮鈾開發,對於重新劃定一個怎樣的框架來約束伊朗核問題,當初簽署協議的各方還意見不一。中國與俄羅斯主張的框架方案肯定會有別於美國希望主張的方案。
個人認為,通過這次會談,伊朗可能會希望中俄能提供一定程度上的安全保障,從而讓伊朗打消開發核武器的想法。雖然最高領袖哈梅內伊一直強調不研發核武器,但伊朗其實具備研發的能力。我想這也可能是美國和以色列的目的,即萬一在他們的極限施壓下,伊朗真的打出了研發核武器這張牌,就會失去拿這張牌進行談判的機會。
3月14日上午,外交部副部長馬朝旭主持伊朗核問題中俄伊北京會晤,俄羅斯副外長里亞布科夫、伊朗副外長加裡布阿巴迪出席 央視新聞客戶端
伊朗希望從中俄方面獲得更多的安全保障,讓他能夠更加遊刃有餘地繼續在核問題上採取模糊戰略,而不是被逼到需要把這張牌打出去。
觀察者網:3月初伊朗總統佩澤希齊揚表示「我認為應該同美國對話,但最高領袖反對,所以不會對話」。您怎麼看這種把話擺在檯面上的做法,是「唱雙簧」還是「甩鍋」?
邱榷樹:我認為他講這個話是在調整、降低伊朗國內民眾的期待值,否則伊朗的經濟可能會受到更大的衝擊。因為當初至少有一部分人是希望看到國家經濟狀況改善,才投票給佩澤希齊揚,把他選上去的。他們認為只有通過與西方的對話、解除制裁才能改善經濟。所以佩澤希齊揚需要做出這樣一個回應。
至於哈梅內伊,除了之前因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核協議》而對美國產生不信任之外,從談判策略來說,伊朗不會從一個不利於自身的處境下去開展談判。他一定會先努力改善自己的戰略環境,然後選擇上談判桌。現在的情況是,到去年年底「抵抗之弧」遭受重創,伊朗認為此刻與美國談判是處在於己不利的位置。
觀察者網: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上周放話,威脅通過制裁來「摧毀伊朗的石油產業與無人機製造業」。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極限施壓」政策可能會對伊朗經濟產生多大衝擊?
邱榷樹:我認為這些年來,美國在制裁上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如果再要「極限施壓」的話,可能只剩下軍事手段,比如封鎖波斯灣的海峽,阻止伊朗石油出口。但我覺得美國選擇走這一步的可能性很低,一是伊朗也會搞對等反制,比如針對卡塔爾、阿聯酋進行封鎖。二是美國也缺乏精準的執行手段。
特朗普在3月初公開的採訪中表示,「有兩種方法可以處理伊朗核問題:軍事行動,或者達成協議」。 視頻截圖
觀察者網:3月2日,伊朗議會以管理經濟不力、本幣暴跌為由解除經濟事務和財政部長阿卜杜勒納賽爾·赫馬提的職務。您對伊朗國內經濟形勢的觀察是?制裁產生了多大的影響?
邱榷樹:本幣暴跌的原因還是政府內部的管理不善。就算面對制裁,伊朗的石油也是能賣出去的,錢也能收回來。然而,在西方長期制裁的影響下,伊朗經濟形成了一種畸形的體制,為了躲避制裁而催生出龐大的灰色產業。這裏面的銀行轉賬,很多匯款都是無法追蹤的,讓伊朗國內的部分特權利益階層獲得了一種渠道,能夠從中謀利。
所以,如果沒有充分監管的話,相當於通過這種方式,把原來國家的錢變成那些特權利益階層自己的錢了。伊朗為躲避制裁而出口石油掙來的錢,並沒有完全用到改善民生上。
另一方面,為了應對制裁造成的衝擊,伊朗政府必須採取手段抑制高通脹,又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比如為了控制通脹,銀行抬高利率,企業就很難通過貸款去擴張業務,民眾的失業率降不下來,在許多人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國家只能把出口石油賺來的錢拿去補貼饢、蔬菜、肉類還有汽油等基本的民生物資。也就是說,伊朗本來可以拿出口石油轉來的錢發展經濟與造血,現在卻被迫持續地通過失血來維持經濟的穩定,從而形成一種路徑依賴。
某種程度上看,伊朗現在最需要的可能是類似於中國1994年的取消價格「雙軌制」,才能打破這個循環。
比如正常來說,銀行利率降低,國家通過投資來新建工廠、房屋,搞以工代賑,增加就業。但是這樣改革會導致物價一下子漲上去。現在伊朗的決策層擔心其中伴隨的社會動蕩風險,只能維持現狀,繼續耗着。
於是,出口石油賺來的外匯在回到國內的資金流轉過程中,繼續被特權利益階層抽走,到了政府手上的錢也要拿去補貼。這是一個畸形的結構,已經形成了死結,並不是跟美國改善關係、解除制裁就能夠解開的。甚至說,如果美國制裁突然解除了,反而會引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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