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律師困在精英版流水線上:工作20小時,律所賺十幾萬僅拿4000


原創2022-09-19 09:57·是個人物

最近幾則跟年輕律師有關的新聞,讓行業里最初級、資歷最淺的實習律師的處境有所顯露。圍牆外部,符號漫天。高跟鞋、西裝、蓬蓽生輝的寫字樓和辦公室——這一行業曾最大程度滿足了人們對精英的想像。成為紅圈所或者精品所的高薪律師,也是很多法學生想要伸手夠到的天花板。


圍牆內部,低廉的起步薪資、流水線般高壓的工作以及不斷被貶損的自我價值,又挫傷着那些年輕人。


對年輕律師而言,通向天花板的道路似乎剛起步就很艱難,要麼熬過去直到適應那套職場規則,要麼就決然離開。


文|鄔宇琛

編輯|楚明

圖|視覺中國(除特殊標記外)


起步即艱難


盧可可曾經發現一些不舒服的痕迹,但她最後都說服自己接受了。


她去一家律師事務所面試時,一排西裝革履的男合伙人毫不避諱地告訴她:「我們團隊一般不招女律師,因為女律師受不了壓力,一般待了兩三年就去考公了,而且要休產假,你能夠接受壓力嗎?」盧可可點頭說:「是的是的,我可以。」她知道,這是「規矩」——「每個律師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憑什麼他們受罪我不受罪」。


或許大多數律師確實是這麼過來的,而大多數實習律師也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廣州的實習律師黃麗娜還能清楚想起自己加班到凌晨4點,抬起頭看到周圍人滿面油光,眼中無神,有的同事看起來甚至「快要倒下了」。沒關係,她告訴自己,畢竟帶教律師也在一起加班,他看起來更努力。據她所知,這位師父「渾身上下都是病」。「自己的苦相比之下也不算什麼」,她這麼想。


「非(常)人的。」實習律師曾娜這麼形容自己實習律師生涯里的某些時刻。有一次她在家加班到凌晨2點時被帶教律師叫去打印文件,由於打印店沒有開門,她只能去律所打印。而在律所通宵一夜後又趕早班車去外地出差,對她來說也如同家常便飯。


作為實習律師,也是律所最底層的一個角色,他們大都可能經歷過大大小小的職場挫傷。輕一點的,像是黃麗娜收到被打回來的全是紅字的材料,重一點的可能是盧可可發現自己情緒有點不對勁,每天都在不自覺地流淚,內心感到崩潰。


實習律師王通有個愛掛斷電話的老闆。一個周末他在另一個縣城找朋友玩,老闆緊急讓王通出差,當王通解釋自己還在外地時,這位老闆直接掛斷了電話,後面的話都懶得聽下去。為了讓律師們「always stand by」,老闆規定,以後出了所在市,就必須報備。


對實習律師來說,離職是困難的,這意味着徹底離開或是重新忍耐。根據《律師執業管理辦法》,律師在執業前必須實習滿一年,在這個過程里,無證的實習律師需要掛靠某個律所來開展工作,而一旦中途離職,一年的實習期將重新計算。


幾乎沒有退路,因為沉沒成本丟不起。法學生齊淇說,自己高中努力了三年,高考考上了全中國最好的法學院,畢業以後進了一家紅圈所,「我付出了這麼多,一定要熬下去」。

迷人的天花板


「你知道嗎?那個地方真的很誇張。」盧可可嗓門拉大,回憶起那座處於市中心的辦公大樓,和那位幫自己按電梯鍵的電梯服務生以及從律所門口就鋪開的紅色地毯。


她穿着白襯衫和高跟鞋經過律所工位,左右張望,其中一個合伙人辦公室敞開,就像是故意要給大家展示那樣——辦公室就像是個園林。


律師行業的天花板是如此迷人。當她踏進那棟華麗的寫字樓面試時,未來變得好似鮮活和生動了。


從國內某個頂尖法學院畢業後,盧可可嘗試去做一名律師。動機非常簡單,「作為一個頂尖法學院正兒八經的畢業生,就應該去律所」。從進入法學院的那一刻開始,與律師有關的信息就不斷地填滿盧可可的大腦。


想像很具體。在學校,某個法學生求職諮詢平台會時不時發佈「律師起薪3萬元」、「成為合伙人後月入百萬」的故事,這讓職業理想變得豐滿起來。


大部分法學生在還沒畢業時就知道律師行業如同一個金字塔。金字塔頂尖的律所叫做「紅圈所」,這些律所的吸引力強、薪資高,也因此被稱為「2萬元俱樂部」甚至「3萬元俱樂部」。國內最頂尖的幾個法學院校和院系——「五院四系」的學生是紅圈所人才倉庫。往下是一些「精品所」,雖不及紅圈所的知名度,但規模、管理制度、薪資、律師要求等要素都向紅圈所靠齊。最後才是小所。


通向天花板的道路很長,從入門開始就競爭激烈。對於想成為普通律師的年輕人來說,通過率低於20%的法考甚至都算不上普通律所的敲門磚,更何況天花板級別的律所。二本畢業的黃麗娜曾拒絕過一家律所的offer,但不是因為更有底氣。合伙人直接告訴她,「985、211的學生很多,像你這樣普通的本科生,是否願意先排隊實習一段時間再掛證?」黃麗娜心想,掛靠都要排隊,於是選擇了離場。


而進入紅圈所,則更像是一場高級別考試。在二手網購平台上,紅圈所簡歷修改350元,求職面試指導260元,一套頂尖律所真題只要9.9元可以打包帶走。

影視劇中的精英律師形象 圖源電視劇《何以笙簫默》

齊淇描述了這樣一個微妙的場景:在進入紅圈所前,絕大多數法學生都不會主動透露想要進紅圈所的想法,但最後通過簡歷篩選、面試和筆試後,自然會在朋友圈看見他們曬出照片。「恰恰是因為太『卷』,大家都憋着,害怕把這個機會告訴別人。」


盧可可曾經一天投過80份簡歷,如此重複,最終獲得了一個精品所的面試邀請。她把團隊信息、合伙人信息和辦過的案子都搜羅了一遍,然後背了下來。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抓住這麼好的機會。


每個法學生心裏都有一個天花板,紅圈所只是其中之一。畢業前,黃麗娜班上大部分人去考公了,只有不到10個人選擇做律師,她是其中一個。她不認為自己能在激烈的公務員考試中勝出,而律師的成長空間尚可。


她對這個職業始終抱有期待。這來自於某些律師講座或者活動上,一些年長的女律師能夠侃侃而談自己的獨到見解,分享辦案子的經驗。「有點韻味在身上。」她形容。


在三線城市老家一家精品所地方分所做實習訴訟律師的王通,喜歡律師那種時刻變化的生活,和接觸更多的人。更重要的是,「你至少能看見錢在哪兒」。「律所的合伙人,我的老闆,一個案子能夠賺100多萬,而另外一些刑事案件,他收取了30萬的律師費,開的車也是奔馳。」這些可見可聞的薪酬收入,吸引着這個從頂尖法學院畢業的年輕人。


也有中途放棄別的工作去做律師的人。中國政法大學畢業的李鐵第一份工作是某個公司的法務,月薪3萬元,儘管衣食無憂,但當他看到做律師的同學們到處出差去處理案件時,他覺得律師和法律更沾邊。「3萬元的薪水不會再漲了,而且業務上更像是行政,我很怕做法務繼續五年十年的話,待遇不再會有很大的變化。」他說。


去年,他決定辭職,去北京一家律所做實習訴訟律師。當然,一切都得從行業最底層開始。

低廉的標價


盧可可通過了精品所面試。拿到offer後,她第一時間給母親打了個電話,母親也很高興,覺得女兒成為律師,「要出頭了」。


入職之前,盧可可定製了好幾套西裝,在社交平台上找到「女律師穿搭」的帖子:溫柔小香風的外套、精緻的黑皮高跟鞋,配上一頭大波浪。她開始學習化妝技巧——以靠近完美的天花板女律師形象。一個周一,她興奮地腳踩着高跟鞋進入寫字樓,伴隨清脆的響聲蹬進律所的現實。


盧可可是極為幸運的,精品所的待遇確實很好,一個月1萬多元的工資,對於實習律師來說非常拔尖。


事實上,大多數實習律師無法得到過萬元的工資待遇,他們第一次感到挫敗恰是在看到工資條的那一刻。在北京,從法務轉行做實習律師的李鐵月薪5000元,王通和黃麗娜的月薪為3000元,而且社保還要自己掏,公積金「交着玩」。但黃麗娜說這很正常,比起別人她覺得自己「還要好」。她聽過更低的實習律師薪資,2000元。那是她的一個朋友,只能住在廣州城中村幾平方米的小出租屋裡,裹着毯子睡覺。


實習律師們普遍地被賦予足夠低的價格,以至於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實習律師確實就值這個價。「這就像是行業普遍的共識,不成文的規矩。」王通說。


廈門的行政訴訟律師張子浠曾在執業前被派去單位駐紮,除了他以外,還有其他律所的實習律師派駐在那裡。他和這些實習律師聊天得知,律所和單位簽訂的服務合同里,律所可以拿十幾萬一年的派駐費用,但最終被派駐的實習律師只能拿4000元,大部分的錢都被上頭拿走。「這些所每年都招這樣的派駐實習律師,用完一年就『丟』,也不會有人留在這些律所。」張子浠說。


很少人追究過這種「廉價」是如何形成的。王通有一個觀點,他覺得實習律師會幹的工作太少了,低廉的工資似乎是情有可原的。從法學院畢業,大部分實習律師接觸到的實務和在象牙塔里學習的理論關聯度都非常小,許多實習律師對帶教律師依附性強,入行初始都需要跟着帶教律師一起學習。


王通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翻開建築工人施工合同的場景,他在法條上看過無數遍這個名詞,但當真正打開時還是會有「原來真的有這種合同」的感慨,「法學生是真的什麼都不會」。


即便低廉也是有工資的,而一些律所不僅不發工資,甚至需要繳納實習費用才能入所實習。2021年,公眾號「刑事專業律師何忠民」發文稱,何忠民律師招聘律師助理(學徒)一名,至少要有實習律師證,待遇0元,2年學費30萬。在招聘要求中,何忠民還寫到:熟練使用辦公軟件(幫我做課件等),至少有C證、能熟練駕駛小汽車(幫我開車)。此事一出引起輿論嘩然,何忠民刪除了文章,對外回應說,這是一個玩笑。


雖然這聽上去是有些荒誕的玩笑,但對實習律師來說,這可能也是現實。在實習律師內部,有一條有名的「段子」:「你不能請一個3000元的司機,但你能請一個3000元的能開車的律師。」


更多時候,廉價背後有一套來自帶教律師或合伙人的「合理」解釋。曾娜還原了帶教律師灌輸給她的價值理論:「我們(實習律師)接案子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鍛煉。」她還說,行內人都知道,「家裡沒錢不要出來做律師」,因為有人可能由於收入太低熬不完實習期。


法學生們不得已才要接受初入律師行業的低廉市場標價。根據麥可思研究院《2022年大學生就業報告》,法學位列大學生就業紅牌專業名單,已經是連續第5年上榜,而全國有超過600所高校開設了這一專業,律所的低薪資永遠都不怕吸引不來人。


「白菜價隨便挑,愛來不來。」盧可可這麼形容。

2021年國家統一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現場,考生們在考場外複習。

另一條「流水線」


晚春的一天,盧可可發現手指有點麻。她知道那是心臟無法順暢供應血液的感覺,「我感覺自己要死了」。


那天,盧可可收到過一份非常緊急的任務,要求第二天早上就要上交,合伙人本交給盧可可和另一個級別更高的律師,但那個級別更高的律師又將任務全部轉交給了盧可可,而她無法拒絕。盧可可憋着一口氣,做到凌晨3點,她生氣了,「老子不做了」。但第二天她還是早上7點就到律所把工作完成。


年輕人們並沒有成為想像中的那個在庭審席上做辯護的律師,迎面而來的是枯燥、看不到盡頭的工作。參與非訴訟業務的齊淇回憶了她在某紅圈所做過的工作:兩個月做一個案子,寫盡調報告,中間穿插幾份合同,審合同會有模板,看最重要的幾個板塊有沒有問題,「基本上是重複性和可替代的工作」。


從法務到訴訟實習律師的轉型之路,不如李鐵原先想的那麼順暢,他發現自己每天都在打印材料,寫審查意見。「哪怕工資低,但如果讓我參與一個一千萬或者一千萬以上的案件,我會覺得學習到很多。但每天都做這種工作,我覺得沒有任何意義。」而在自己寫的意見書里,被修改的句子經常超過90%,他說那是他實習律師生涯里最挫敗的時候。


在這條被圈內人自嘲為「精英版」的流水線上,高壓是原生的。比如,律師絕不能犯錯。無論是非訴訟還是訴訟律師,犯錯都是可怕的。「非常小的錯誤,在律所都是大錯。」案例在律所內部會被反覆地警示,最近一次是今年5月,一家上市公司聘請一家紅圈所出具法律意見書,標題中的「臨時股東大會」寫成了「臨死股東大會」,深圳證監局隨後介入調查。這個案例在多個實習律師口中出現。


「對非訴律師來說,每一個文件都要上會,客戶融不到資,白白損失幾千萬怎麼辦?我會對自己定一個極高的標準,然後告訴自己,我就是在走鋼絲,我不能掉下去,掉下去就完了。」盧可可說。她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出錯,出了錯就趕緊道歉。


有一天盧可可加班到很晚,頭腦已經發昏,上級過來說她把某個系統的名字打錯了,她驚了一冷顫,趕緊道歉。第二天她緩過來,想起來系統有登記記錄,她才發現這個失誤是上級操作的。她沒有澄清,默默咽下了這口氣。


過度勞累也是標配。實習律師們都經歷過加班,即便是正常下班,抱着電腦在家工作到凌晨的也不在少數。有一整月,黃麗娜每天都加班到凌晨一兩點,她一方面要面對客戶,一方面又要面對更高級別律師的催促。她對自己的工作沒有信心,經常晚上12點發信息給另一位做實習律師的大學同學,請求她的幫助。


黃麗娜唯一一次動了離職的念頭是在一次凌晨4點加班後。第二天早上上班前,黃麗娜坐在小區樓下,打電話給父親說:「爸,我覺得好像堅持不住了,工作好累,我想去做點簡單的。」


電話那邊沒有傳來安慰,「你做什麼不累呢?每個人都累啊,難道只有你累。」


清醒了一點之後,她選擇待下去,覺得自己有着這個行業所需要的耐受力。她也期盼着未來的某一天能夠和那些女律師一樣侃侃而談。

「有時就像是空氣」


盧可可第一次在職場流下眼淚是在她生日那天,團隊給她訂了個蛋糕,她很高興,端起來剛沒吃幾口,合伙人說,「快吃吧,活還沒幹完」。盧可可被潑了冷水。那晚她加班到晚上10點,等到交完材料,上級批評她寫得不夠認真,她又邊哭邊改到12點。


更讓她感到寒意的是有一次她臨時不得不搬家,但合伙人讓她留下來加班。搬家公司已經到了,但她只能繼續坐在工位上。她當著合伙人的面打電話給一位親戚,不好意思地讓親戚幫忙搬家。合伙人看見了,但眼神冰冷,什麼也沒說。


那天,她加班到晚上11點。還沒回溫的北京下起了小雨,她打車到新小區。找不到新家的路,沒有帶傘,衣服濕透了,臉上也全是雨水。到了家,光禿禿的一片,一張床,沒有被子,她打了杯開水沖了葯,沒有洗澡就昏睡過去。


關懷感稀薄,在律所里屢見不鮮。盧可可的一個同事在疫情期間被要求居家隔離,而且周邊地鐵站也停了,合伙人說,「那你開車來」。盧可可覺得有點好笑。同事和她一樣剛畢業,地鐵和共享單車才是主要的通勤工具。


不斷地被否定,似乎也是實習律師不得不接受的一種職場文化。黃麗娜說,她在這一年實習律師期里最無法忍受的是「自己太爛了」。一年以來,她寫的任何材料經常是交上去後,返回來的修訂版本上是一片紅字,行與行之間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內容,帶教律師就像是從沒有收過這篇材料一樣不發表任何評論。「只有當他覺得有點價值的時候才會說一些話,比如『再琢磨琢磨』。」


實習律師之於律所有時就像空氣——沒有工位,去所里需要搶會議室的位子。


盧可可說,幾乎任何一個執業律師都能夠使喚實習律師,無論在律所內外,實習律師都是「等級」上最低的人。在律所內部,合伙人-各年級的律師-實習律師,或者主任律師-部長律師-律師-實習律師,排序井然。


王通就有好幾次幫同事開車,或者出差跟同事換着開,或者同事應酬他陪同開車,好在他並不是專職打雜,老闆雇了專職司機是他的幸運之一。他聽說過一個朋友的故事:一個十幾個人的飯局,吃完飯後合伙人讓那個朋友把碗收了,順便洗了。「他還是照做,越想越無辜,越想越糟心」,最後這個朋友忍受不了被隨意使喚而離職。


尤其是對非訴訟業務的律師而言,「你的遭遇怎麼樣,待遇怎麼樣,完全取決於合伙人」。離開紅圈所的齊淇解釋說,合伙人是負責拓展案源的那個人,團隊所有人都靠合伙人的案源養活。這種前提下,合伙人擁有最大的話語權,包括對實習律師的定價權和掌控權。


訴訟律師也能感受到實習律師在某些時候的「卑微」。李鐵曾拿法院批示的調查令到某個國企取資料,國企負責人以「實習律師不能獨立辦事」為由拒絕出示材料。「大環境對實習律師不太友好。」他說。

實習律師面對律所前輩 圖源《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

留下的,離開的


不是沒有幸運的和被尊重過的實習律師。


從中國政法大學畢業以後,張子浠嘗試考公沒考上,回到東南沿海城市成為一名實習訴訟律師,工資6500元,在實習律師里算中等偏高的水平。帶教師父快60歲,資歷老道,幾乎所有案件都會親手辦理。每每有案件,張子浠都會被師父叫去討論研究,商量策略,張子浠負責寫一稿,然後他再審核做出批複。


沒有做過太多打雜的事情,張子浠到律所第一周就開始幫忙做案子。他很少加班,即便加班也是到晚上七八點就下班。


勝訴是最有成就感的時候,也包括寫的舉證和答辯材料被法官用進文書里。張子浠對此感到興奮,覺得自己有用武之地。


好的氛圍不會讓人想要逃離。不久前,張子浠剛拿到律師執業證。他打算以後工作幾年後出國留學深造,成為一名「有全球視野」的律師。


黃麗娜逐漸在挫敗里感知到自己的錯誤好像沒以前那麼多了。她的忍耐力和鈍感力支撐她走了下去,「煩惱一直都在,但煩惱也會一直被解決」。她實習期已經滿一年,正在等待考核,很快就會用一張執業證書來洗刷過去的辛酸。不過,最近的體檢報告顯示,有幾項指標變紅,醫生緊鎖着眉頭告訴她,「年紀輕輕就有了脂肪肝」。她看着鏡子,覺得自己變得「滄桑」了。


對很多年輕的法學生來說,離開律師行業也是一種理性的選擇。擊碎盧可可美夢的那天,律所合伙人問她,最近忙不忙,盧可可說,「最近的工作都很飽和」。她期待一句關心,哪怕是表演性質的,她都會待下去。但沒有,合伙人說,「那你先把我工作優先做了。」


最後一顆砝碼壓了下來,她終於決定辭職,並且徹底告別律師行業。


離職當天,她穿着露臍的上衣、一條水洗牛仔褲和運動鞋,在律所西裝革履的律師前拿到了她的離職證明,她覺得自己很酷,終於把那些壓抑的東西釋放出來。她的下家是一個初創公司的法務,同事親和,按時下班。她說,現在反而好像離法律更近了。


只不過,後遺症依然還在。盧可可還是會時不時收到社交平台上推送來的律師穿搭和實習律師備戰經驗的帖子。看到這些,她都會毫不猶豫長按「不感興趣」。

圖源《勝者即是正義》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