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大神,指的是身背債務,與家人鮮有來往,工作一天玩三天,在深圳市龍華新區三和人力市場做薪水日結工作的外來務工人員。他們沒有理想,今天賺錢明天花錢,過着吃了上頓沒下頓、居無定所的生活。
這是百科上對這群年輕人的定義,字字普通,句句誅心。
極低的生存慾望
深圳有一個傳閱已久的城市宣傳口號:來了就是深圳人。但在深圳呆過的人自創了一個更加上頭的語錄:深圳錢深圳花,一分別想帶回家~
這座城市年輕、創新,但同樣壓抑、冷酷,流動人口近千萬,這大部分人都只是匆匆過客,「三和大神」可能是深圳註定的過客中,最特殊的一批人。日本 NHK 扛着攝像機,拍了一部紀錄片《三和人才市場 · 中國日結1500日元的年輕人們》,記錄下了這個地方,讓「大神」們的名號響到了國外。
三和市場里到處都是廉價的賓館,廉價的飯館和廉價的網吧,床鋪15塊、挂面5塊錢、 1.5 升的水2塊錢,同樣廉價的還有蝸居在各個角落裡的廉價勞動力。
他們原本都是心懷夢想和激情來到深圳的年輕人,想要一展拳腳後衣錦還鄉,結果沒想到意志漸漸在富士康、三星、平安、中興、順豐等大廠的12 個小時、兩班倒的工作制里,一個月工資三四千,每天不停重複一個動作,看不到希望也沒什麼盼頭。
宋春江就是從廠子里逃到三和市場的人,他再不願意呆在流水線上做機械化的工作,而三和人才市場周邊,那種靈活的日結工做一天就跑路的生活滿足了他的需求。怎麼樣都是活着,那為什麼不舒服地過?
宋春江早就賣掉了自己的身份證,和其他大神一樣為了幾十塊錢成為皮包公司的法人,然後餓了吃吃四五塊錢的挂面,住在有wifi15塊錢一晚的大通鋪——這已經是很好的生活了,如果能喝上冰紅茶就更了不得!
他們的為了從未被賦予過任何可能性,信奉「山珍海味也是吃、挂面也是吃,最終目的是一樣」的真理,讓生存慾望變得極低極低——不知道這算是成熟,還是墮落?
短暫叛逃後是重新掙扎
東東曾經是個留守兒童,他的童年沒有陪伴,也沒有人告訴他什麼是生活,什麼是自己的未來。
他從農村來到深圳投奔在廣州打工的母親,但因為年輕氣盛又不知曉如何與父母溝通,很快兩人就有了矛盾,於是他就到了深圳想證明自己。
東東先在三星、富士康等大廠工作,之後又迅速辭職,他早早就知道工人的價值有多低,可是才20出頭的年紀又沒什麼資本,也遇不到貴人,不知道如何去平衡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乾脆就來個破罐子破摔算了,於是他來到了三和,開始了打零工的生活。
東東在三和市場總結出了自己的理論:「每天下班可以領到工錢,自由,如果發現老闆不好可以及時走,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
像東東這樣的「三和大神」很多,他們年輕而迷茫,幻想過那個留住自己父母的燈紅酒綠的城市有多美好,但後來發現書上教的、父母說的「勤勞致富」居然不管用了!於是他們暫時放下了打工人的命運,在三和市場找到另一種生存方式,等待着某種契機能讓自己重新出發。
得過且過的東東最後離開了三和市場,他要去廣州投奔做美髮工作的姐姐,新的理想是當一名美髮師——三和市場這堆暗沉沉的灰土堆下,還隱藏着許多沒被徹底捻滅的火星子,哪天風過,就被帶走了。
困境邊緣那點溫暖
人到了某種環境里,心態就會隨着周圍的環境改變,做出一些讓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三和大神」們看起來很佛系,但他們想要生存下來其實比別人更難,更努力。
《人在三和》紀錄片里,有位「大神」譚哥喜歡去星級酒店做服務員,因為活輕鬆,錢也比較多,一個小時12塊夠他生活好幾天了。在星級酒店裡,得過且過的譚哥最能感受到階級的巨大差異:宴會的桌餐上萬元,而他從下午干到凌晨才84塊!
他難得不佛系了,在電梯里狠狠咒罵著資本的剝削,雪上加霜的是,回去的路上還被酒店巴士司機強行收取10塊車費,不願意給的譚哥只能連夜步行回三和市場。他們是這座城市最弱的群體,沒有身份,沒有保障。
但也只有弱勢群體,才更懂弱勢群體。
三和市場有家麵館叫「雙豐麵館」,那裡一碗4塊錢的肉絲麵養活了不少大神,麵館楊老闆9年沒漲過價,甚至連春節也不回家,怕自己一關門就有很多人吃不上飯了。他見過許多來三和市場躺平的年輕人,看着他們一點點失去眼裡的光,着急又沒辦法,只能用一碗冒出尖的面幫助一下他們,解決肚子的問題。
在三和市場還有一塊錢的甘蔗,五毛一根的散煙,巴掌那麼大的一袋瓜子——這些深圳別的地方都看不到的商品是為大神們量身定做的,讓他們即使再窘迫,只要還有三瓜兩棗就能滿足一下口腹之慾。
譚哥面對鏡頭的時候很鄭重地說出自己的願望:做一些正常人,掙一筆錢生活,做慈善。
在工地做臨時工的他被釘子扎了腳掌,一瘸一拐走回去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流浪漢,他給了流浪漢十塊錢,那幾乎是他一天的生活費了。
有的人身處泥濘里,還忍不住給別人墊一下腳看看天上的光,讓冰冷的世界多一點溫暖。也許他們都怕這種如同瞎子過河的生活,都盼望有個人能給自己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