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皮納爾港：巔峰西班牙帝國的明朝租借地

早在1839年的鴉片戰爭爆發之前，近代西方國家在明清兩朝的沿海都鮮有穩固落腳點。幾乎所有的貿易與外交活動，都需要通過珠江口的澳門充當跳板。不僅方便了中原帝國的海禁控制政策，也給擁有租借權的葡萄牙人以巨大經濟收益。

但在持續時間並不算長的1598-1600年間，當時的西班牙帝國也曾獲得過類似機會。他們利用自身的強大經濟吸引力，並通過對廣東地方官府的賄賂，也成功建立過一個名為埃爾皮納爾的港口。最後卻由於諸多困難而不得不自行放棄。

錯失廈門

正在馬尼拉進行貿易的明朝與西班牙帆船

早在1567年前後，剛剛佔據呂宋不久的西班牙人，便已引起明朝當局的特別關注。這是由於隆慶開關政策的實施，讓部分福建漳州的商人得以駕船出海，專程去往馬尼拉城進行定點貿易。大量原產美洲的優質白銀，也得以通過他們被傳到至大陸的內部市場。

當時的西班牙帝國已步入巔峰狀態，成為歷史上首個日不落帝國。通過自己開拓的太平洋航線，努力在南洋地區發展勢力範圍。在初步選定呂宋為最主要的前進基地後，便忙不迭的往香料群島、婆羅洲和中南半島三地派遣傳教士或商務先鋒。但苦於15世紀末簽訂的《托德西利亞斯條約》限制，以及來自馬六甲與澳門的葡萄牙勢力反制，所以很難在上述地區獲得重大勝利。反倒是以林鳳為首的明朝海盜，在1574年突然殺到，險些將只有少量墨西哥士兵駐守的馬尼拉城都佔領下來。

1574年 在馬尼拉迎戰林鳳海盜集團的西班牙征服者

正是這場由林鳳海盜集團所引起的風波，讓呂宋的西班牙總督與明朝當局有了首次接觸。特別是在福建地方官府來看，這就是一個能大力吸引外資、比肩甚至超越臨省廣東的絕佳機會。畢竟，就是由於將珠江口西側的澳門租借給葡萄牙人，廣州的海運市場得以獲得更多貿易機會。同時，長期留居沿岸的西夷，還能憑藉航海與火器技術優勢，為官府充當起地域海盜的免費志願軍。因此，福建方面也非常希望如法炮製，將當時還未得到開發的廈門租給西班牙人。順便也進一步拉動內圈的月港，形成類似廣州-澳門的中外雙子星結構。

然而，呂宋的西班牙總督卻對這個機會並不感冒。因為對渴望財富的他們來說，距呂宋更近的南洋其他地方，才是能快速汲取財富的主要方向。雖然遠在歐陸的上層幕僚，曾擬定過攻打明朝、征服整個嶺南地區的宏大設想，卻抵不過基層實幹派們的務實追求。因此，福建地方官們的如意算盤，便成為了一廂情願的單相思。

以呂宋島為前進基地的西班牙人

意外轉機

菲利普二世時代的西班牙帝國版圖

不過，早期西班牙殖民者的冷漠態度，很快就因幾個重大變故而出現動搖。這其中既有發生在歐陸本土的王權交接風波，也包括了一系列發生在南洋地區的戰爭後遺症。

首先是在1580年，葡萄牙王室因絕嗣而爆發繼承人危機。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便因自己的母親就是葡萄牙公主，悍然率軍進入對方邊界。通過為期3年的反覆焦灼，終於將這個擁有大片海外領地的航海強國兼并下來。此後，聯通澳門與馬尼拉的航線便日益繁榮起來，西班牙人也得以向北航行至日本，並終於體會到珠江口貿易的獨特重要性。但礙於國王同葡萄牙貴族們的約法三章，無法直接將澳門變成自己的直屬領地，便逐漸萌生了另開全新口岸的想法。

遠征汶萊的西班牙艦隊

接着，以墨西哥為核心的西班牙美洲總督府，派兵進攻穆斯林君主治下的汶萊帝國。雖然很快就在正面戰場上大獲全勝，卻因當地的氣候問題、疾病與土著偷襲而損失慘重。呂宋的西班牙人很快明白，自己很難繼續向西開拓下去，不得不就近尋找更為便捷的貿易對象。加之荷蘭八十年戰爭與英西戰爭的接連爆發，也讓西班牙帝國無力再將更多資源投入亞洲。

最後，由於澳門葡萄牙人的壟斷的經營，西班牙商人在明朝和日本的發展都受到了極大阻礙。特別是在同樣出產白銀、絲綢等重要貨物的後者，出現了較為敵視西方影響力的豐臣秀吉，進而也爆發了奪取長崎自由市與屠殺天主教徒的聖費利佩事件。甚至還派人直接遞交文書，勒令呂宋的總督府向自己稱臣納貢。這些威脅信號交織在一起，更讓西班牙人決定加強同明朝官方的各類聯繫。哪怕秀吉本人很快去世，由他所引發的恐懼也沒有立刻被消散。

發生在日本的 聖費利佩事件

虎頭蛇尾

17世紀早期 歐洲人筆下的亞洲地圖

公元1598年，也就是豐臣秀吉去世的當年，胡安-德-扎姆迪奧奉命前往廣東，為西班牙人爭取一個只屬於自己的貿易留居地。他乘坐1艘小型帆船從馬尼拉起航，順利沿非常成熟的航道抵達珠江口。但為了不受澳門方面的阻撓，選擇在入海口對岸的屯門島停泊。

此後，胡安便立刻派人北上廣州，去向總督戴耀傳遞自己的訴求。為了能順利獲得留居許可，甚至向其贈送了價值7000雷亞爾的賄賂。但邊上的葡萄牙人也很快得到風聲，同時派代表趕來現場予以阻撓。但總督已經收了黑錢，自然不可能對新來者的訴求完全無視。因此，直接繞開朝廷就自己拍板，還給出了類似「以夷制夷」的冠冕堂皇理由。更為可靠的理由，則是看中了從美洲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的白銀。與其任由福建官商坐擁這條發財之路，不如將財富密碼都攥在自己手中。當然，為了安撫澳門舊關係的情緒，他們還是給西班牙人開出了高於葡萄牙50%的關稅比重。

明朝中後期的廣州城地圖

當然，知道此時為止，西班牙人租界區的最終選址尚未確定。但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卻很快解決了這個問題。原來在當年9月17日，曾擔任呂宋總督路易斯為出兵支持柬埔寨反抗泰國入侵，率領3艘購買拼湊來的戰艦前往中南半島。不想在半途中遭遇風暴阻撓，致使其中的1艘中國式帆船與120名乘員都漂流至珠江口水域。於是，胡安決定先行返回菲律賓為其呼叫後援，而讓這支遠征隊暫時留在當地「守護」自己的外交成果。至於戰艦偶然落腳的淇澳島，便順理成章的充當起新口岸職責。由於那裡盛產松樹，所以被新來者以伊比利亞方言命名為埃爾皮納爾港。

顯然，埃爾皮納爾的建立讓澳門方面如臨大敵。一方面是擔心西班牙人為爭奪貿易份額，會將大量的美洲白銀充入廣東市場。從而引發各類商品的快速漲價，也讓自己無法像過去那樣採購到足夠貨物。另一方面，當時的澳門雖已獲准建造一些簡單防禦工事，但炮口全部朝向外海。西班牙人所在的淇澳島，偏偏位於入海口到廣州的內河航道之間。加之是最初是為作戰而組建的隊伍，也很難被缺乏武裝的葡萄牙留居者給輕易驅逐。

正好位於澳門和廣州之間的 埃爾皮納爾

因此，葡萄牙人開始在澳門張貼布告，要求所有人不得向北面的西班牙闖入者提供給養。同時也警告對方不得踏足自己的城市，否則就將遭到最嚴厲的懲罰。言下之意就是對其實施後勤封鎖，希望對方會在飢餓的折磨下自覺走人。

直到今天為止，主要由花崗岩+黃沙地形構成的淇澳島，都是一處植被茂盛且人煙稀少的不毛之地。放在更為久遠的16世紀末，更不可能為西班牙人貢獻除淡水外的寶貴資源。於是，整整一船人都只能在困境中消耗自己從呂宋帶來的給養。僅僅到第二年便趨於枯竭，造成很多士兵因營養不良而患病。只能依靠不受葡萄牙統領節制的天主教會幫忙，才能偶爾獲得一些用於維持生命的基本供應。

登陸淇澳島的西班牙人

眼看自己的部下就要因待遇惡劣而發生嘩變，路易斯決定起航返回馬尼拉求生。結果，該決定又遇到明朝地方官的出面阻撓。他們堅持要求西班牙船長先支付大量關稅，才肯放這些精疲力竭的遇難者走人。然而，對1艘原本要用于軍事行動的戰艦而言，上述要求實則相當的無理取鬧。但路易斯為顧全大局，更是希望能保住同僚在當地的交涉成果，所以便強忍怒火的繼續留下同收稅人扯皮。直到錯過最佳的出海時節，才得以踏上返程之路。

然而，這批西班牙人的厄運還沒有徹底結束。當船隻在1599年11月16日離開珠江口，很快又因強風的阻撓被重新吹會廣東沿岸。路易斯迫於無奈，只得先避開對自己極不友好的澳門，轉進到西面的小島浪白滘暫避。那裡曾是葡萄牙人在當地的首個貿易口岸，如今雖已為澳門所取代，卻還是有相對較好的停泊條件。這次，他還主動向澳門當局進行交涉，保證自己不會侵犯對方的商業利益。最後還共同簽署紙面協議，保證自己會在來年的2月離開廣東。

1598年的葡屬澳門風貌

但僅僅到1600年1月，雙方就又在海上發生了持續數小時的激烈交戰。路易斯害怕自己會被葡萄牙逮捕到果阿審判，並以違反帝國內部協議的罪名懲處，便帶着殘部匆匆撤退到西面的廣州灣停歇。稍後才終於乘風返回闊別已久的馬尼拉。

由於在柬埔寨的戰事進度不順和歐陸本土的局勢惡化，西班牙人便徹底失去了在珠江口建立租界區的任何想法。國王菲利普三世也在稍後發佈口諭，不贊成自己的西班牙臣民侵犯葡萄牙藩屬的海外領地權益。至此，曇花一現的埃爾皮納爾港便再也沒獲得任何復興可能。呂宋的菲律賓總督也只能另闢蹊徑，在1624年派人去台灣北部的基隆建立新殖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