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海記③|交易靠現金,收魚靠關係,60條海上收魚船僅半數贏利

文/圖 半島全媒體記者 高芳

  9月1日,黃渤海迎來「開海令」,青島近海各個漁港又重回繁忙喧囂,一時「千帆競發百舸爭流」。近到膠州灣、朝連島,遠到中韓海上邊界、舟山漁場,青島的捕撈船和收魚船奔波在最繁忙的收穫季節。

  青島因海而生,向海而應。作為我國遠洋漁業的早期開拓者之一,青島捕撈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曾到西非岡比亞海域撒下山東省遠洋捕撈第一網。隨着遠洋漁業的發展,一批漁民抓住了時代更迭的機遇,對接遠洋捕撈船的收魚船應運而生,成為遠洋捕撈與碼頭交易的中間環節。「海上江湖」一時興起,上世紀30年時代風雲多變幻,海上交易門道兒多,「帶頭大哥」船長們倚劍走天涯,靠什麼闖蕩茫茫海平面;現代化漁業發展迅猛,收魚船競爭日趨激烈,誰才能抓住通往下一個時代的船票。且聽下文慢慢分解。

船上三個方形艙

加滿冰塊變冰箱

  9月1日12時,沉寂了四個月的青島沙子口國家中心漁港碼頭重新熱鬧起來,人聲、車流聲、汽笛聲不斷。一排排漁船上飄滿了五星紅旗,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搖曳着鮮艷的顏色。船員們忙着調試輪機、清理船體、儲備物資,油罐車、運冰車在碼頭上穿梭通行。漁港即將迎來開海後的第一船豐收,喜悅的笑容和期盼寫在每個人的臉上。最早9月2日,漁船就會帶着第一批新鮮海貨歸來。

沙子口碼頭上的收魚船。

  沙子口國家中心漁港1992年被農業部確定為第一批國家一級漁港,碼頭岸線長530米,設計年水產品交易量可達8萬~10萬噸,是青島近郊卸貨量最大、避風條件最佳、停泊漁船最多的漁港。在沙子口碼頭上停泊的不光有捕魚船,還有60多條收魚船,他們不參與捕魚,只管運魚。他們比捕魚船要跑得更遠,經常一跑100海里開外,將遠洋捕魚作業船上的魚運回碼頭,再賣給碼頭上的水產鏈。

沙子口碼頭上的收魚船。

  王茂見就是其中一位有着30多年海上經驗的收魚船船長,開海前兩天他就和船夥計們在碼頭上忙活開了。每艘收魚船都要配上裝螃蟹的筐、裝魚的箱子,還有油、水等生活補給物資。隨着18噸冰塊加滿儲冰艙,收魚船基本準備就緒,萬事俱備只等中午12點開船出海了。

  「來看看我的『大夥計』吧,長有36米呢。」王茂見船長熱情地邀請記者來到他的收魚船上參觀。

王茂見和他的收魚船。

  「這是漁船上的『冰箱』,魚收上來後蓋上冰可以保證新鮮度。」甲板上三個方形大艙佔了一大半的空間,從遠洋海捕作業船上收回來的魚就放在這裏面,加滿冰塊就是一個「大冰箱」。在甲板上還有堆積到1米多高的塑料筐,「這也是裝魚的,一個塑料筐可以裝40斤魚。」王船長邊走邊介紹,船上裝魚的器具還真不少:塑料筐就像我們家裡常用的「收納箱」,便於不同魚類的規整存放。甲板的一側還擺放着幾十隻1米多高的藍色大桶,這是用來裝螃蟹的。

裝冰。

  在船艙的兩側還有兩排窄窄的「蓄水池」,它是用繩子將塑料魚袋子綁在長窄的鐵架子上,就形成了「蓄水池」,裏面裝滿水,還漂浮着一些塑料筐。「這是存放活海鮮的,活魚、活蝦、活螃蟹、活八帶等都放在這裡,水池裡的小筐是裝螃蟹的,籠子是裝八帶、活魚和活蝦的。」看來比較有攻擊性的螃蟹是住單間的,以免影響其它海鮮的存活。

  王船長的船在收魚船中不算大的,算是中等的型號的,這樣的一條船最多可運回15萬斤海鮮。

  「來看看我們住的地方吧,」王船長帶着記者走進了空間並不大的船艙,過道的兩排是幾個隔斷,隔斷里僅放得下一張1米多的小床,這就是船員們的宿舍,空間大小和床的排列有點類似於大學宿舍。記者看到有些船員還很細心地為自己準備了小風扇,夾在床頭上。整個船艙因為空間不大,略有些悶熱。「到大洋上就好了,船艙就涼爽多了。」

  穿過船員宿舍過道就來到了廚房,船艙廚房僅夠有轉身的空間,三個灶台上蒸鍋、炒鍋等灶具還都挺齊全。「閑了4個月我們都等不及要出海了,收上來第一批螃蟹,我們立馬蒸上,嘗一下第一批蟹子的鮮亮味道。」王船長興奮地說。

收魚船上裝活海鮮的魚袋子。

  記者在採訪時正值中午,王茂見船上的4個船員正圍坐在甲板上吃飯,一大盆白菜豬肉燉粉條熱氣騰騰,散發著撩人的煙火氣。船員們一人手拿一個王哥庄大饅頭,吃得津津有味。見到記者還熱情地招呼「一塊來吃點吧。」甲板上笑聲不斷,在初秋這樣一個收穫的季節,每個人都在心裏默默升起希翼的船帆,乘風破浪去迎接那一年中「魚滿艙」的好彩頭。

收魚船上裝螃蟹的桶。

  收魚船一般要在海上呆個兩三天,趕上海上作業船收成好的話也可能一天就能回。魚多,裝上就走,海上呆的時間就短。魚少,得等着多收幾家作業船上的魚,費時就多一些。

半船風雨半船魚

驚險故事說不完

  跟着王茂見船長參觀完船艙一層後,記者爬上窄窄的樓梯來到了船長室,駕駛艙里一面操作台上「機關重重」,有避碰儀、雷達、羅盤等,還有兩台對講機,以及GPS和北斗導航系統。海上手機信號不好,為了保證跟海上作業船的及時溝通,船員們一般輪班倒,船長駕駛室里需要一刻不離地盯守的。

收魚船駕駛室操作台。

  「我們去遠海還是有一定危險的。」王船長告訴記者,青島的主航道上每天都有大量貨輪進出,這些貨輪的噸位一般都是幾萬噸甚至幾十萬噸,速度往往在10節以上,如果有漁船不小心駛入這些商船航道,緊急制停都來不及,很可能船毀人亡。

  老話說「討海跑馬三分命」,歷代海上漁民的危險和艱辛可想而知。隨着現代化鐵皮船逐漸代替了傳統的木船,船上的駕駛設備也隨着時代在更迭。海上颱風已不是漁船出海最大的威脅了,先進的氣象監測一般都能預測得到這些颱風,以便漁船及時躲避開。隨着漁業的發展,漁船的增多,海上活動的頻繁,規避船之間的碰撞是收魚船目前面臨的最大的潛在危險。

  和王茂見一樣有着30多年出海經歷的船長孫可芳是即墨豐城人,地道漁民出身的他10年前變賣了自己在即墨海域120馬力的鐵皮船,來到沙子口的收魚船上做了船長。

  「要說起海上的風險,那真是幾天幾夜都說不完。」30多年的大風大浪,兩位船長經歷得多了,千難萬險趟過來,反倒只能用一句話輕描淡寫地帶過。

孫可芳在碼頭交易現場。

  孫可芳船長回憶了一次比較危險的意外經歷。有一年收完鮁魚後,孫可芳準備出發,不想海上漂蕩的破漁網纏住了螺旋槳,讓發動機熄火了。作業船就在附近,已經下網了,收魚船要趕緊離開,不能阻礙作業船下網,要是纏上網,鮁魚肯定收不成了。作業船附近,收魚船來回穿梭,停留得時間越久,安全隱患越多。但是一旦纏上漁網是非常麻煩的一件事,線線纏繞那就是死結,漁網網線又非常結實,船員們只能藉助船上的燈光,忙活了兩個小時,使用自製的鉤鐮刀,切割下了纏在螺旋槳上的漁網,才得以安全離開。

  「斜陽收盡暮煙青,嫋嫋漁歌起遠汀。」漁民們每每滿身風雨海上歸來,也許只有經歷了這大風大浪,才能深深地體會魚滿艙、抵達漁港時的那份豐收的喜悅甘飴。

要把兄弟擰成繩

帶頭大哥不好當

  作為船長,那就是這個船的「帶頭大哥」。

  每艘收魚船上需要配六七名船員,除了船長就是幾個船夥計。每年海捕季快到的時候,孫可芳船長都要去附近的勞務市場上去招聘船員。「今年跟着我出海的夥計,有遼寧的、安徽的、江蘇的…我帶過的船員來自五湖四海,哪兒人都有。」不同地域的人,不同口音,不同觀念,聚在這小小的漁船上,人心齊不齊關係到能不能幹好活。船上的活時間緊,人心擰成一股繩,才能爭分奪秒地把魚運回來。

孫可芳的漁船滿載而歸。

  江湖兒女的隊伍是否好帶呢?「什麼事都商量着來吧,」孫可芳船長說,最重要的一點是要態度好,「和老一輩的帶隊伍方式不同了,你不能覺得人家是船夥計、幹活的,就吆喝人家。」一有閑下來的時候,孫可芳船長就和船員們坐在一塊,叨叨嗑,給夥計們講講老闆的成本價。「雇一個船夥計一個月工資1萬5千元到2萬,各種開支算下來,海上收成不好的時候老闆也要賠錢。大家都不容易,相互體諒吧。」幹了30多年的船長,孫可芳帶隊伍擅長「攻心為上」。

  與孫可芳不同,王茂見平時話並不多。記者在碼頭上見到王茂見船長時,他一直像一個陀螺圍在船旁邊忙活,幫着夥計們拉錨,運冰車來了以後,詢問一下這一車冰的重量。船夥計們圍在餐桌上開始吃飯了,他還在檢查出海前的各種裝備,夥計們招呼他吃飯,他一邊應承着「你們先吃,你們先吃」,然後再去忙別的了,妥妥的一個「大家長」。王茂見是日照人,更能體諒五湖四海的船夥計們在異地討生活的不易。

收魚船上裝魚的「冰箱」。

  「老闆把船交給你帶,你要對得起老闆的信任,帶着夥計們拉回好的收成回來。」王茂見說,幹這一行有感情了,這輩子他就在這片海上打拚了。

  小小的漁船也是個「江湖之地」,帶頭大哥要講義氣有人情味,才能帶好這來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們。

海上交易靠現金

行走江湖靠人品

  漁船出了港,海上的江湖路就啟程了。海上的江湖有什麼門道呢?

  「出海收魚『關係』是最重要的,你要是沒有關係,你連出海也不要出。」王茂見說,茫茫大海上地域是無限寬廣,但是圈子卻是小圈子。

  「我出海前會聯繫好幾個作業船,我一直都會跟進船上海捕的進度。船上捕的魚都有什麼,收了多少,對方都會提前通氣給我。」憑着海上闖蕩的30多年,王船長在這片海域上的人脈就是他的資本。熟悉的作業船會把好的魚、大的魚留給他。「手機在很多地方沒信號,海上交易只見現金,我這次出海帶了40萬現金,如果收到大魚多的話,一趟最多能賺8-10萬元。」

王茂見在指揮漁船準備工作。

  「有關係是最緊要的,沒關係你就賺不到錢,我們管『賺不到錢』叫『收不到魚』。」孫可芳說,海洋資源的日益匱乏,運魚船隻的逐漸增多,都讓這個行業的競爭顯得有點緊張。

  關係如此重要,是不是只有工作幾十年的老船長才能握住這樣的人脈呢?

  「處關係最重要的是看人品。」孫可芳船長說,「比如說一個作業船,旁邊只有你一個收魚船,你看人家賣不出去了,但是你也不能坐地起價,去壓人家的價格,講好多少就是多少。」老實誠信走天下,海上也逃不開這個理兒。」

  「我看好了的魚,還沒談好價格,作業船也會給我先裝船。」孫可芳說,先裝貨後給錢,是對方對你極大的認可和信任,帶的錢不夠也可以賒着,回岸上取了第二趟回來的時候再給對方補上。「老孫沒問題。」這是作業船的人經常對孫可芳說的一句話,足以見他的「江湖地位」。

  行走江湖,倚劍走天涯。船長們手中的劍就是「人品」。如果說能力決定你走得有多快,而人品決定了你走得有多遠。

追着作業船隻跑

收魚賣魚道道多

  9月2日凌晨5點,孫可芳船長的捕魚船上岸了。經過開海頭一天的捕撈,他帶領着2條捕魚船用拖網捕回來2萬斤鮁魚,1萬斤刀魚和兩三千斤鯧魚。一到碼頭上就迎來了眾多商販搶購,一箱箱的魚被運上碼頭。討價聲此起彼伏,圍繞在漁船旁好不熱鬧。

孫可芳的漁船在碼頭卸貨。

  「先出一段時間的海捕船,再出收魚船。剛開捕,近海的魚還能多一些,能捕到不錯的大魚,等近海捕得差不多了,過幾天再去遠洋海捕作業船上收魚。」孫可芳船長手裡一直帶着一個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記着收貨出貨的價格。多年的出海經驗,孫船長心裏有一個精打細算的「算盤」。他將魚先賣給碼頭收魚的,到了晚上如果賣不完再賣給冷庫,環環相扣保證船上的魚都能賣個好價錢。

  鮁魚屬於中上層洄遊性魚類。每年4月份它一路向北洄遊,到海水溫度適宜生長的黃海和渤海灣內捕食,由於水溫等環境的不同,這些鮁魚魚群也從南方鮁魚「變成」了青島本地鮁魚。春天作業船一般是在4月初在濟州島外面海域打七八斤左右的大鮁魚,之後逐漸洄遊的鮁魚到了黃海中部,作業船再到朝連島海域繼續打鮁魚,最後要到石島附近的成山頭海域捕撈鮁魚。秋天的汛期中,捕撈鮁魚的路線正好倒過來,作業船有一波會在長島灣海域,捕撈從渤海灣洄遊出來的鮁魚,然後再到石島灣漁場,之後南下到了日照與連雲港外面的海州灣漁場,最後鮁魚就要到黃海中部去越冬了,秋天的汛期也就結束了。

  每年作業船都是追着魚群跑,收魚船又是追着作業船跑。到哪裡能找到捕到魚、價格又合適的作業船,孫可芳早已爛熟於心。「看到我的船回來,碼頭上的人都會喊:拉鮁魚的船回來了。」大家都知道,不管海上什麼情況,老孫這裡從來沒有失手過。

海上收魚三十年

半數同行難賺錢

  9月1日開海,還有整一個月就是中秋了,漁民們能休息嗎?

  「我帶的船近八年來中秋都是放假,但是沙子口漁港上有一半漁船中秋是不放假。」船長孫可芳今年60多歲了,過了花甲之年,讓孫船長對世事多了些寬容和隨遇而安。「讓大家都歇歇,回家過個節。以前休漁期短,漁民們都要趕時間捕更多的魚,先到先得嘛,現在休漁期多了一個月,大家也能稍微喘口氣。」

  「收魚船不好乾。」這是記者在碼頭上採訪時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今年春天受到疫情影響,沙子口碼頭上60多條收魚船隻動了15條,其餘45條收魚船都沒有動。開動船隻出海,一天就是一天的費用,油錢、人工錢都是成本。「收魚如果收成不好,出海一趟是賠錢的,那還不如不動。」這是收魚船老闆們普遍的共識。

  「你看這碼頭上的收魚船,賺錢的佔一半,再有20%多基本持平,再有20%多是賠錢的。乾的不好老闆把船長辭退了,是常有的事。」孫船長指着碼頭上的船隻暗自感嘆,「秋天開捕了,大家都出海了,總不能一年不出趟海吧。賺不賺錢就看個人造化了。」

  孫可芳說,以前遠洋海捕船上沒有冰塊、加氧這些裝備,他們捕上魚來要趕緊賣給收魚船,以保證在交易過程中魚的新鮮度。現在的遠洋海捕船上的裝備越來越先進,冰塊、加氧這些裝備也很齊全,作業船並不急於把海捕魚出手。而且現在信息這麼發達,很多水產交易環節直接對接遠洋海捕船,省去了收魚船的中間交易環節,也讓收魚船面臨諸多生存壓力。

展望

誰才能抓住通往下一個時代的船票?

  青島漁業歷史專家、漁島記憶博物館名譽館長李知林介紹說,以往傳統的海上漁業業態只有捕魚船,改革開放以後,隨着我國遠洋捕魚業的發展,有一部分漁民看到了商機,抓住了機遇,轉行成海上交易運輸的中間環節,才出現了海上收魚船,至今已有30年多的歷史了。在這個產業鏈條里,近海捕魚船隻捕魚不收魚,收魚船隻收魚不捕魚,大家分工非常明確。收魚相對於近海捕魚,工作強度小,賺得又多,一度是漁民們轉型的先鋒案例。

  收魚船隨着收魚重量的逐漸增加,它的「體格」也在慢慢變大,一般要比近海捕魚船大很多。收魚船上的裝備也在慢慢完善,從最開始的只管運輸魚,逐漸完善了在船上就可以做到水產初加工等功能。

  然而沒有一個行業是長盛不衰的。時代更迭,日新月異,海洋資源的日益匱乏,信息社會的高度交流,技術競爭的外圍包抄,沒有革新就沒有生存空間。在這片海洋「江湖」上,誰能立於潮頭?唯有抓住機會順應潮流,才能抓住通往下一個時代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