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調查丨誰是操艦案背後「小圈子」?同鄉+同學浮出水面,中信博IPO過程耐人尋味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張望 報道

十年前的2011年12月15日,曾任中信證券電力及公用事業首席分析師的楊治山,因為一樁內幕交易案,遭證監會立案調查,並被移送公安機關。

1997年從復旦大學碩士畢業並進入證券行業的楊治山資歷頗深,他曾在一份《賣方研究心得》的PPT中寫有這樣一句「名言」:關於賣方!(就是)編故事,並成功地把故事賣出去。

就在碩士畢業當年,楊治山和一名叫操艦的復旦同學,聯名發表了一篇名為《我國證券市場發展的合理速度與規模》的論文。二人都將畢業後的職業規劃指向了資本市場。

畢業後兩人均如願進入證券行業,楊治山南下入職炙手可熱的南方證券,操艦則就地考進上海證券交易所

而與他們幾乎同時在復旦大學攻讀碩士學位的秦沖,也緊隨其後進入證券公司工作。

彼時,這三位同闖資本市場的天之驕子,應該不會想到,多年之後,他們還將迎來類似的命運。

殊途同歸的天之驕子

與楊治山以賣方研究的身份所編的「故事」相比,操艦在資本市場演出的「故事」顯然要「宏大」的多。

2021年6月,曾做過三屆主板發審委委員,進而擔任科創板審核中心副主任的操艦,與他的復旦同學秦沖,都在48歲的年紀一道失聯了。

早在2006年11月,時任光大證券融資併購部總經理的秦沖,率部眾近20人「轉會」安信證券,出事前早已經做到安信證券分管投行業務的副總裁。

不久之後,答案揭曉。12月3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披露,對中國證監會第十二屆、十三屆、十六屆主板發審委委員、上交所科創板上市審核中心副主任操艦嚴重違紀違法問題進行了立案審查調查。

(圖為中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公布的操艦簡歷)

實際上,9月初,秦沖從安信證券離職的信息剛剛披露時,坊間就傳聞其或與操艦被調查一案相關。「秦沖和操艦關係很好」一位接近安信證券的人士在接受界面新聞記者採訪時曾透露。

但直到操艦被調查的詳細情況公之於眾,秦沖被查的相關細節卻仍舊消息寥寥。

不過,前述操艦案披露的相關內容,或可提供一些線索。

「與監管服務對象結成小圈子,經常接受宴請、大肆收受禮品禮金」 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披露的內容顯示,此外,操艦還存在「泄露工作秘密,破壞發行監管秩序;公權力意識淡漠,甘於被『圍獵』,將發行審核權異化為謀利工具,非法收受大量財物,通過入股擬上市公司非法謀利,數額巨大。」等問題。

「中國是個人情社會,最常見的無外乎同學圈子、老鄉圈子,這些在金融圈裏面也一樣適用。」滬上一位資深投行人士對此並不覺得意外。

而對於操艦是否與其復旦同學秦沖,乃至秦沖所服務的擬上市公司,結成這種「小圈子」,該業內人士表示不了解具體情況,不便評價。

事實上,和操艦在監管機構的春風得意相比,秦沖在投行領域也打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今年半年報顯示,安信證券投行業務收入6.74億元,同比大幅提升72.68%,在其所有主營業務中增速排到了第一。在行業中該收入規模也排到了第12名,同比向上躍升了8位。

上半年安信證券股票主承銷項目達到了12個(其中9個IPO),主承銷收入4.86億元,位居行業第8位。同期,安信證券累計服務科創板企業家數位居行業第9位。

這一系列成績的背後,究竟有沒有獲得來自操艦的支持,目前還不得而知。

蹊蹺的交匯點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細節是,中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公布操艦案相關情況時還提到了,「特別是在設立科創板並試點註冊制後仍然不收斂、不收手」。

這就意味着,操艦的違規違法行為並非局限於擔任證監會主板發審委員期間,自2019年1月擔任科創板上市審核中心審核二部副總經理之後,其依然存在違規行為。而從2020年2月開始,操艦又升任科創板上市審核中心審核二部和三部的總經理,以及科創板上市審核中心副主任。

不難想見,相對於發審委員的角色,操艦在科創板上市審核領域的權力範圍要大得多,這也是其「不收斂、不收手」的客觀背景之一。

正因為如此,在操艦前述任期內登陸科創板的上市公司也就格外引人關注。

巧合的是,2018年安信證券的投行業務排名還未能排進前二十,但進入2019年之後,安信證券的投行業務突然開始發力。

其中,對科創板IPO的布局起到了不小的作用。當年安信證券保薦的三單科創板IPO項目全部註冊生效,最快的瀚川智能(688022.SH)用時僅3個月。

進入2020年,安信證券同樣收穫了3單科創板IPO,其中用時最快的中信博(688408.SH)前後花了不到5個月時間。

(圖為中信博上市保薦書的保薦機構簽字頁)

也正是這家名為中信博的科創板公司,出現在了操艦「兩個圈子」的交匯點上。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調查了解,中信博的實際控制人蔡浩是安慶宿松人,而操艦則是安慶潛山人,兩地相距不足百里。

「同學加同鄉」的隱秘關聯背後,中信博2019年初本來是選擇在深交所中小板申報IPO,但2019年7月21日科創板正式開市後,其在9月6日火速撤回了該項IPO申請。

9月27日獲准撤回後,中信博於12月20日向江蘇證監局申報,接受安信證券關於科創板IPO的輔導,並在2020年4月7日披露科創板招股說明書,進而在6月17日通過科創板上市委審議,7月28日拿到註冊批複,8月28日完成掛牌上市。

一連串行雲流水的操作過後,中信博如願登陸科創板,而在此過程中有沒有受到操艦的「照顧」,外界同樣不得而知,一切還有待於有關部門對操艦案的進一步調查審理。

「安信證券現在依然在給其他公司做保薦,證監會並沒有叫停他的這些項目組,說明監管層對他們都有自己的考量。」 12月13日下午,中信博董秘劉義君對此回應稱。

而當被問及,相關部門有沒有就秦沖或操艦的問題聯繫公司時,劉義君還未等記者問完便脫口而出,「你說的第二個人(操艦)我不認識」。據他表示,「監管部門並沒有因為秦沖的履職,來和中信博作任何的溝通。」

中信博IPO疑點重重

據媒體公開統計,操艦與同被調查的原主板發審委員朱毅,共同主審「放行」的187家上市公司中,有58家公司在上市後第一年,即出現凈利潤下滑,甚至虧損的情況。

巧合的是,進入2021年後,上市還不足一年的中信博,業績也開始進入「變臉」模式,最新的第三季度甚至已經出現虧損。

相關財報顯示,從今年一季度開始,中信博營業收入和凈利潤即同比雙雙下滑,其中營業收入同比下滑5.85%,扣非凈利潤同比下滑35.04%;到半年報時,營業收入則同比加速下滑18.22%,扣非凈利潤更是同比下滑85.27%。

到了三季報,儘管營收下滑態勢有所收斂,但前三季度總營收仍出現6.84%的同比下降,扣非凈利潤同比降幅已擴大至92.6%。

尤其在第三季度,中信博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後的凈利潤更是出現了468萬元的虧損。

對於業績變臉、毛利率下降的原因,中信博在近期的一則《關於市場傳聞的澄清公告》中,解釋為「鋼材等原材料價格上漲,物流費用增加等因素導致公司單位成本增加。」

但據其2020年7月28日披露的《發行註冊環節反饋意見落實函之回復公告》,中信博回復監管層關於「主要材料價格上漲對毛利率的具體影響」的提問時稱,「由於公司銷售策略調整、銷售結構及銷售區域持續優化,使得公司在鋼材上升情況下,毛利率仍保持上升。」

為何IPO階段就可以憑藉「策略調整」、「機構優化」抵禦成本上漲壓力,一上市卻喪失了這種「超能力」呢?

劉義君對此解釋稱,「年初行業協會預估今年能增量30%,但半年報時能源局數據顯示市場下降了24.2%,在這種情況下國內市場大家產能都過剩了,只能拼價格才能中標了。我們之前所謂的議價能力,前提是得基於一個良態市場。」

除此以外,劉義君還指出,毛利下降是多種因素綜合導致的,今年航運物流費用的大幅上漲以及公司人數的大幅上升、研發費用的提高等,均壓縮了公司的毛利,「光人工工資都增加了幾千萬」。

不僅如此,同樣自相矛盾的還有關於印度客戶的表述。

對於2017年還佔境外銷售收入86.54%(達3.73億元)的印度市場,為何在2018、2019年大幅萎縮至幾近消失,在IPO首輪問詢回復中,中信博對此解釋稱,「2018年度,公司在完成印度訂單後,考慮到印度地區客戶價格敏感度較高、市場競爭較激烈,出於戰略調整考慮,未再承接新的印度訂單」。

曾經被嫌棄的印度客戶Adani,卻又在2020年重回中信博前五大客戶名單,當年就以4.22億元躋身公司第二大客戶,今年半年報更是以2.14億元位居榜首。

當年不賺錢的客戶,何以突然變身香餑餑?

「2019年印度市場是以固定支架為主,毛利比跟蹤支架要少很多,所以當年印度的銷售收入很低。另外我當年產能才3.6GW,所以肯定要配置產能做收入更高的產品。」劉義君對此回應稱。

中信博的招股書顯示,2019年公司固定支架的毛利率為22.41%,跟蹤支架毛利率為25.79%,兩者相差3.38%。

(中信博招股書披露的不同支架產品毛利率)

而對於本報此前所報道的,中廣核渭南白水項目招標時中信博「虧本」中標的情況(詳見本報此前報道:21調查丨是龍頭還是「龍套」?445倍PE中信博科創成色大起底

https://m.21jingji.com/article/20211128/herald/09463ec6433e5cae786b669295790c50.html),劉義君同樣作出了解釋。

「因為組件漲價,有些項目延期。我們之前招投標的一些項目,報價採用的是鋼材鎖定,就是說我們根據當時的鋼價,再加上毛利。假如5月份的時候能確定年初報的項目已經延期,那當時鎖定的鋼材,就可以用到現在這個項目上。還有第二種可能,就是我們也可能會有一些之前沒漲價的鋼材庫存。」劉義君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但他也強調,「具體這個項目我沒有研究過,只是個人根據中信博業務開展情況做出的推斷。」

(圖為中信博渭南白水項目中標文件)

但隨之而來的另一個問題是,之前延期的客戶總有一天會要求開工,中信博又到哪裡去找回曾經低價的鋼材呢?如果大規模庫存鋼材,以抵禦漲價風險,中信博又如何能精準預判到鋼價的漲跌呢?

或許正如此前一位資深光伏業內人士告訴本報記者的,「目前大型光伏電站的支架全部採取集中採購的方式,按照每噸多少錢來招標,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真正的核心技術,是很難有大的利潤空間的,除非有很強的鋼貿能力。」

而虧損的三季報似乎又在說明,中信博並不具備這種「很強的鋼貿能力」。在招投標時陷入「白刃戰」的被動局面,則進一步揭示了中信博的科創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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