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小時候看電視劇《福貴》(《活着》)哭得稀里嘩啦,連飯都顧不上吃,又因為家中的父母都是含蓄不喜歡外露情感狀態的人,以至於只能「偷偷摸摸哭得稀里嘩啦」,噎着忍者的時候,除了悲傷也沒太多其他感受,只是後來再度想起,不免總是問:「這得經歷了什麼才能寫出這種人間慘事?」
余華寫《活着》自然是因為人生經歷,作家寫文章總是逃不開對世界的感受和對現實的觀察,不過促使余華寫《活着》,倒不是他遭受了什麼超出常人不能忍受的悲劇,主要還是三點:太平間往事、投稿退稿5年、《老黑奴》歌曲。這三點但凡少一個,都不能構成余華想在《活着》里表達的「活着的本質」。
一、太平間往事
浙江杭州出過很多的文化名人,余華1960年誕生於此,不過他對杭州沒有太多印象,因為後來全家就隨着父親的工作調動,搬往嘉興市海鹽縣,而他父親的工作是醫生,余華父親對於醫生這份職業的熱愛有目共睹,尤其是余華感受最深,他也因此對於醫生這個「白大褂」職業心中有無限好感。
醫生本應該是這個世界上同情心最泛濫的存在,就算不是,從古至今形成的「醫德」,也讓醫生身上有不少束縛,不過事實上不是他們同情心不泛濫,而是他們常常沒有時間去泛濫,且生死之事看太多最終只能麻木,家和醫院之間來往匆匆的余華父親就表現出來了這樣的一種特質——滿身血跡而面色自若。
以至於余華對於死的看法也不一樣,1970年貧窮的家庭分到了一間職工宿舍,本應該很高興,確實他們一家人都很高興,但換一家人都會覺得人心惶惶,因這個職工宿舍的位置非常讓人無語,上廁所就要經過太平間,能輕易看到門戶敞開的空間里一床床白布,常常還有聲嘶力竭的哭喊,不過那時候余華的第一反應是「太平間好涼快」。
二、投稿退稿5年
1970年-1977年這段時間,余華不再對醫生這個職業執着,通過各式各樣的大字報,他對文字和文學的興趣日益飆升,經常在縣城的圖書館一呆就是半天,可以參加高考之後,他就打算通過這條途徑繼續深造文學素養,不過遺憾的是,這一次高考落榜了,他不得已接受父母安排的牙醫的工作。
這自然和他的內心真實想法相違背,可是沒有辦法,他只能一邊上班,一邊將所有的業餘時間用來寫作,不過他也不是什麼天才,甚至連基本的人才也算不上,雖然參加了高考,讀過小學、中學,但他只是一個認識4000來字的常人,他只是到處看,到處總結,經常寫,經常失望,失望累積過多,就爆炸了。
那時候整整5年他不停被退稿,後面稍微好一點點,但也不過是好一點點,為了發泄心中的不滿,他開始習慣性寫暴力文學,各種各樣的死人,各種各樣的死因,各種各樣的人生,而且他常常用凜冽的平鋪直敘的文筆來描述這些死,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效果,最後8部作品29個死亡結局。
三、《老黑奴》歌曲
美國作曲家斯蒂芬·柯林斯·福士特有一首享譽全球的歌——《old black Joe》,也就是《老黑奴》,福士特借這首歌表達對妻子家中那位去世的老黑奴的緬懷,但另一方面也是對自己的人生的哀嘆,寫這首歌的時候本就沒有了母親的福士特,繼而又失去了父親、兩個兄弟,兩個姐妹和一個兄弟離開了家鄉,後來福士特又遭遇婚變......
不知余華是何時聽見的這首歌,能肯定的是當他聽到這首歌時,福士特早已窮困潦倒中孤寂地離開了人世,余華為這段人生震撼,於是開始動筆寫《活着》,寫福貴跌宕起伏的人生,從富家少爺到一無所有,決心振作卻被抓了壯丁,好不容易返鄉又遇上特殊時期,然後身邊的親人一個個相繼離開......
福貴和福士特的人生經歷極度相似,甚至對待死亡的感受也無比類似,雖然被各種困難打擊,但卻始終沒有放棄自己,不過福貴的結局又比福士特好上太多,福士特最後關頭遇人不淑,可福貴身邊的人大多都對他很好,不離不棄的妻子,不嫌家貧的兒女,淳樸長情的女婿,乖巧懂事的孫子,所以他永遠有一個支撐。
四、活着的意義
從小的時候開始,余華就對死亡和活着的感受不一樣,他是從死亡中體會到活着的感覺的,所以才能若無其事地寫一個個暴力事故,覺得死就像活一樣自然而然,但摒棄了暴力之後,他才真正從「死亡」中了解「活着」,也用一個個死亡來說明活着的艱難和可貴,這是《活着》這本小說的核心。
但個人認為余華並沒有試圖用這本書去說「活着的積極或者消極」,有些人覺得積極,是因為小說和電視劇都有的一點點幽默基調,還有頑強不屈堅持到最後的福貴本身,有人覺得消極,是覺得這本書故意堆砌各種各樣的不幸,讓人看了非常壓抑,不過余華說了:「人是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這句話其實是在闡述一種對待「活着」的態度——惆悵孤帆連夜發,送行淡月微雲。尊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每個人都是這天地間一粒塵來塵往的芥子,分別、離開、結束全都是常態,不用去糾結這個世界對你是「有情」還是「無意」,不為「活着的意義」而活,單純只是「為了活着」而活,那麼你將在死亡面前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