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00萬「隱形」的他們該被看見

2023年06月23日18:18:29 熱門 1741

今天,2000萬「隱形」的他們該被看見 - 天天要聞


被看見的意義。


作者:付玉梅


成為萬分之一被選中的人是什麼感覺?對罕見病人來說,大多數時間是一場冒險。


胡婷患有白化病,頭髮淡黃、皮膚雪白。她記得去麵包店那次,一個小朋友說她是「魔鬼」。


「沒關係,我不會放在心上,小孩子長大就會知道了,會知道世界上的人都不同。她也會知道,我這樣,不是……」胡婷卡頓了一下,「很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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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11歲的胡婷也還是個孩子。


去年9月,一個「罕見群演經紀公司」的視頻走紅。包括胡婷在內的罕見病患者在鏡頭前堅定地說出:我想當演員。



他們不是為了出名,只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被看見。因為只有大家見習慣了,他們出門時才能少一些「魔鬼」的聲音。


群演經紀人王文也是罕見病患者。他告訴《環球人物》記者,罕見病人不是只用做和疾病鬥爭這一件事,「也需要回歸正常的生活」。


這樣的願望輕微卻艱巨,關乎一個在中國超2000萬人群體的權益與尊嚴,也是對大多數「普通人」的一場拷問。


今天是第16個國際罕見病日,不妨聽聽他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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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群演?


深秋的海南還是穿短袖的熱帶氣候。天台上,王文套上黑色西裝,白襯衫在夜裡很顯眼。等了四個多小時,湧上他心頭的不是疲憊和悶熱,而是興奮。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戲。


零點過後,終於輪到他出場。台詞就兩句,大意是和一個新來的同事倒苦水,「沒有業績,就這麼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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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左一)在片場模仿電影《無間道》片段。


又三個小時過去,劇組得趕去另一個場地。王文的興奮勁兒還沒過,但已經沒他什麼事了。他殺青了。不久後,他將作為一個商戰短片中平平無奇的打工人,匆匆掠過一些觀眾的視野。


存在過,但不用被記住,正如他所願。「我在片場很充實,盯道具、拿東西、看別人拍攝,我喜歡這樣專註的環境,可以沉浸進去。」


他也再次確認「群演」這個詞沒選錯。原來,最早在定下「罕見群演經紀公司」名稱時,團隊有過爭論。


負責創意的廣告公司害怕「群演」的概念引起誤解,會有人指責「難道罕見病人就不能做主演嗎」?


項目發起方、蔻德罕見病中心創始人黃如方卻極力堅持用「群演」。「我們不需要去搶鏡,只要能讓別人看到我們就足夠了。」


王文同樣認為「群演」更恰當。「我反而覺得不要因為我們特殊,就一定要讓我們當主角才顯得『公平』。」


辯論的兩方,夾雜着第三者視角的善意與患者視角的需求。黃如方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讓更多人去理解這個天平——罕見病患者面對的核心問題不是能否當主演,而是能不能出鏡。


換言之,是有沒有出現在日常生活里的自由。


罕見病本身的複雜性天然地立起理解的屏障。其並非代表某一種疾病,沒有統一定義,包含數千種發病率稀少的疾病,甚至有些還無法被命名。認知的難度,同樣意味着醫療資源、臨床經驗的短缺,無葯可治是常態。


而更多人對罕見病的直觀認識,是疾病在患者身體層面的表現,比如胡婷的皮膚和毛髮。


對患者來說,那是充滿複雜意味的審視目光,有時還伴隨難聽的話。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胡婷一樣變得不在意。


如果人們只是「少見多怪」,那就讓他們多見見吧。這也是「罕見群演」成立的初衷。「將患者放到更多的影視作品裏,讓大家隨處可以看到我們,包括身體不方便的形象特徵。」黃如方說。


黃如方患有假性軟骨發育不全症,身高108厘米。他也想當演員,但有明確的條件。


「不演矮人族,不演身殘志堅的勵志鬥士,我只想演一個你常常會看見的普通人,比如說沒什麼特別的乘客、一個家庭聚會常見到的親戚、一個藝術愛好者。」


試鏡視頻里,白色線條勾勒出場景分鏡,背景音樂是歡快的。


黃如方穿着明亮的黃色上衣,拉着行李箱穿梭在地鐵里,出席了一場聚會,自如地舉起茶杯,又走進展覽館,立足在一幅畫前觀賞、拍照。沒有煽情、沒有淚點,一如某個稀鬆平常的生活場景。這恰恰是他最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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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掙扎


王文認為,某種程度上,群演和罕見病人很像。


「群演不會搶主角的戲,就跟我們一樣,我們走在大街上,不會給人帶來困擾。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多彩多樣的,罕見病患者只是佔了其中的一些可能性。如果這樣說的話,罕見病患者其實就相當於是生活中的群演。」


只是,走向外界的目光前,患者往往要經歷一個漫長而掙扎的過程。


王文患上的是面肩肱型肌營養不良症(FSHD),受影響最嚴重的是臉、肩、上臂等部位的肌肉,表現為無力、萎縮。由於後背肩胛骨變形,看上去像兩隻小翅膀,因此FSHD患者還被稱為「小飛俠」。


不過,這些都是王文後來才知道的。小時候,他只知道自己有點特別,怎麼也學不會吹口哨,也不會微笑。


四川人性子爽利,王文也一樣,是個樂天派。但別人不這麼覺得。每次他以為自己露出了「滿臉笑容」的表情時,在旁人眼中卻是面部僵硬、一臉嚴肅。


在一次次不解的注視中,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是「不正常的」,更不會意識到是疾病的影響。


無力的不止是面部。他發現,身體肌肉的力量沒有隨着年齡增長而加強,反而越變越虛弱。他原本喜歡運動,踢足球、打籃球,最愛乒乓球,還被選進過校隊。


「如果非要說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一定是乒乓球,想一路打進省隊。」在他明快的語氣中,還能感受到那份少年意氣。但很快轉為一聲無奈的嘆息。「在運動能力受限後,我就沒辦法再打啦。」


瘦弱、內向、不愛笑,這樣的標籤漸漸填滿他的青春。


意識到身體明顯的不對勁後,他開始去醫院檢查。這幾乎是大部分罕見病患者要經歷的故事開場:難以確診的病因、大概率的誤診、反覆的求醫。


從2012年開始,王文經歷了四次手術。


因為胸腔塌陷,醫生在他的胸口植入了一塊鋼板。兩年過去,鋼板該取出來了,又做了一場手術,而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好轉,反而連走路都開始莫名其妙地摔跤。在胸口與肋骨開的三刀,疤痕依然清晰。


第三次,他去醫院做了唇部矯正手術,希望改善肌肉不對稱,效果依然不明顯。第四次是肌肉活檢,在手臂處取出了黃豆粒大小的肌肉。


折騰了五六年,王文也逐漸分不清是因為病情惡化的影響,還是反覆求醫問診,一次次希望與失望交織的打擊,讓他變得越來越疲憊。總之,「蠻心酸的」。


他和家人的關係也因此產生隔閡。家人不理解他一次次折騰,覺得他也許是「沒有病的」,否則怎麼會查不出來?他有時甚至覺得所有的檢查都是在賭氣。


2018年,他第一次被確診為FSHD。得知是罕見病,他不覺驚訝,而是將過去二十餘年的經歷快速回放了一遍,深深呼了一口氣。終於,一切都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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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看見」


當王文面無表情地成長為一個大人,鮮有人知,他心裏一直燃燒着一團火。


疾病以各種方式改變了他人生的軌跡。讀完高一,他輟學打工,做過銷售,賣過電話卡、保險、房產,想多掙些看病的錢。那些目光始終存在,不同的是,他覺得自己變了。


由於無法表現出與他人同頻的喜樂,他一度不太愛說話。「我覺得安靜也是一種優勢,在很多場合去做一個觀察、傾聽的人,這反而能讓我聽到更多意見,也更喜歡去思考自己的想法。」


另一方面,他的身體肌肉不斷衰退。他發現,自己能靈活掌控的地方几乎就剩「嘴和腦子」。


他總和別人開玩笑,說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不知該怎麼用三言兩語來形容,但又覺得必須得表達些什麼,才喜歡上唱歌和演講。為了讓別人理解,他也學會將往事「更順口、不帶哭地」一次次分享出來。


直到確診罕見病,他才走出了自己的「小世界」——原來,像他一樣的人還有很多。


罕見病患者有許多看似好聽的名字:成骨不全症患者被稱為「瓷娃娃」,白化病患者被稱為「月亮的孩子」,並腿畸胎序列征患者被稱為「人魚寶寶」……但疾病本身的殘酷無法被浪漫化。


擔任群演經紀人後,王文傾聽了許多患者的故事。他發現,患者們在諮詢群演時表現出來的顧慮,與他們在生活中的顧慮如出一轍。


一種是身體上的顧慮。原本,王文在海南那場戲另一位患者也想參與,但最終沒讓他來。「他需要坐輪椅出行,那次是在天台,上下樓不方便,也怕給別人添麻煩。導演說現場可以根據他的情況來改,可還是會有擔憂。」


另一種顧慮更隱秘也更棘手,是心理上的。「不是每一個患者都能接受那麼直白地將自己暴露出來,壓抑太久了。」


但他堅信「被看見」的意義。試鏡視頻發出後,他接連收到數十位導演聯繫。他又驚又喜,希望將更多患者帶到鏡頭前,「一個人願意站出來,被看見的可能是整個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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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見群演視頻發出後的留言區。


黃如方在罕見病方向深耕了10餘年。據他觀察,中國罕見病領域所產生的積極改變,比他想像的要快得多。「診療技術、藥品引進、費用保障等方面,放在全球來講都是發展得比較快的。」


可最重要的,是罕見病患者獲得感的提升。「每一個生命的個體能真切感受到自身的改變,才是真正的改變,對吧?比如說我們家的孩子能不能跟其他孩子一樣正常上學,還是被學校拒之門外。能不能獲得平等的、受尊重的社會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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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層面,「被看見」是他們回歸正常生活必須要邁出的一步。這一步有多遠,不僅取決於患者的努力,也取決於我們。


不久前,王文完成了今年的晚會舞台首秀。他穿着黑色上衣,前奏響起時,舉起手。手只能抵達頭頂的高度,緩慢揮動着。他說:「儘管抬不起雙臂,但還是想和大家一起揮手。」他的表情僵硬,但其實是在笑。


他曾偷偷和記者自責,說自己太喜歡熬夜了,明知道不好,可又有許多想乾的事,許多沒寫完的歌。


「我會想最壞的結果,如果我的身體持續惡化,可能也會坐上輪椅,很多東西我就更加無法完成了,還是有點不甘心。」


舞台上,他的歌聲響起:「我只能不停地唱,不停地選擇遺忘,不停地追尋所謂理想。被捉弄的孩子,也不止我一個……」



總監製: 呂 鴻

監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蘇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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