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紫怡深坐在黑暗中,默然地凝視着傾瀉在室內凌亂地板上的慘白月光。雖是盛夏,她卻被揮之不去的凄冷之氣所纏繞。臨近午夜,最難將息。
在聲聲慢般的哀怨中,林紫怡緩緩起身來到窗邊。嬋娟夜色令人黯然神傷,但見她蛾眉再蹙,淚痕再濕,心恨再起。
恨誰呢?恨同居三年的男友另尋新歡始亂終棄,還是恨相貌平平的自己人老色衰無甚魅力。總之,在狼狽收拾行李倉皇出走的那一刻,她已經把悲傷留給了自己,從此以後也再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
換了工作、租了新房,搬了新家,在經過一天勞累後,她終於有了一個暫時屬於自己的小小港灣。然而奔波疲勞怎能抹殺記憶,夜深人靜時,那個人的身影再次浮現心頭。
你不會想起我,我也不會忍住悲傷。窗邊的林紫怡任由眼淚在面頰流淌,也許淚流幹了,心就不再滴血。
她轉過身走向睡床,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白牆,再次被那面碩大的穿衣鏡所吸引。她在橢圓形的鏡前駐足,仔細注視着厚重象牙白鏡框上綴滿的巴洛克風格的繁複雕花,此時她的整個身影都映入鏡面,被這些雕花所圍繞。撫摸着鏡框,林紫怡的指尖傳來一股絲滑而冰冷的感覺。貼近鏡框她才發現,各式複雜的雕花由蜿蜒纏繞的枝蔓所連接,期間還點綴着幾隻蝴蝶。鏡子頂部,一位體態豐腴的裸體女神橫卧於花叢中,身旁一個可愛的小天使依偎在她腿邊,開心的笑着。
一種難言的典雅與高貴之氣暫時沖淡了悲傷,林紫怡詫異於這面裝飾奢華的衣帽鏡盡然在這小小的出租房內出現,其在房間中與清一色宜家風格簡約冷淡的傢具顯得那麼違和。林紫怡孤單寥落的身影映照在這堂皇寬大的鏡面中,反而給自己平添了幾分感傷。她覺得自己彷彿是歐洲中世紀遭人遺棄的怨婦,獨自在幽深的城堡中自怨自艾,就連那鏡框上美麗的愛神母子,都似乎在偷偷嘲笑她的境遇。
據中介所言,這是身在美國的房東唯一遺留下來的物品。林紫怡好奇於這面鏡子了來歷,但她更感謝這位不曾謀面的奇怪房東。在這環境清幽又交通便利的小區居然能租到如此廉價的一居室,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也許,自己的悲慘遭遇得到了命運女神的憐憫,也許,是上帝給予她些許的補償。總之,她的條件符合了房東定下的種種苛刻要求,令中介也感嘆於她的幸運。
她把目光從鏡框轉向著鏡中的自己,不出意料,鏡中的自己憔悴凄迷。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新世紀的無聊消遣。在這不開燈的房間,林紫怡的思緒在一點一點沉澱。恍惚中,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人老珠黃的怨婦,而是一位嬌艷欲滴的公主,正在鏡前梳妝,等候自己心中白馬王子的到來。不!不!我寧願做那個邪惡的皇后。魔鏡魔鏡告訴我,世界上最美麗的人是誰?
林紫怡入戲般的對着鏡子自說自話,她緩緩脫去睡衣,凝視着鏡中自己。
哎,世界上最美麗的人反正不是我!
難道女人過了三十青春就一去不歸嗎,她摘下眼鏡靠進鏡面仔細打量。那張自以為清秀的臉龐或許因月光的映襯而顯得蒼白陰晦,一雙不大的眼眸彷彿也失去了當年的神采,而略微浮腫的眼瞼和發暗的眼圈完全暴露了揮之不去的疲倦,眼角似乎也泛起了幾道細紋,與乾澀的嘴唇一起,徹底宣告了與少女時代的訣別。
時間的烙印不止鐫刻在臉上,林紫怡戴上眼鏡,忍不住將目光向下游弋,儘管不想承認,但是原本令她引以為傲的胸部也失去了當年的銳氣,沒有了內衣的承托,乳房失去了抵抗地心引力的力量,如同過了盛花期的玫瑰,萎靡之態溢於言表。淡粉的乳暈也無可救藥的污濁起來,還有那愈發隆起的小腹,彷彿一道道利箭,刺痛着林紫怡本就脆弱的內心。
她把目光強行拽離鏡面,迅速穿上睡衣,一頭扎進被窩,妄圖依靠睡眠驅走傷痛。然而事與願違,青春的流逝喚醒了內心深處的焦慮,一時憂愁煩惱湧上心頭,她頓時又清醒起來,起身再次來到鏡前。
隨着時間的流逝,冷清的月光業已悄悄移步在光滑的鏡面上,映襯着鏡框更加慘白。疲乏但卻毫無困意的林紫怡捋了捋凌亂的長髮,不禁長長出了口氣。
「最是人間留不住」,林紫怡低聲嘆到。
「朱顏辭鏡花辭樹」,一個輕柔溫婉卻清晰的聲音飄入她的耳朵,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月夜不亞於耳邊的一聲驚雷。林紫怡打了一個寒顫,緊張的向四周張望,懷疑過度的悲傷使自己出現了幻覺。
「林紫怡,是該夢醒時分了。」充滿磁性的聲音再度響起,當林紫怡可以確定此聲並非幻覺時,一道電流從她的頭髮梢剎那間一直劈入腳趾尖,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下來,只留下心臟無用的狂跳不已。
恐懼輕易地攆走憂傷,林紫怡慌忙奔向房門打開頂燈,而後小心翼翼一步一步靠近鏡子前,探頭向里望去。
鏡中的她悠然的垂手站立,緩緩轉頭望向自己微微一笑,「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林紫怡眼睜睜的看到鏡中的自己說了話,那淡淡的笑靨,那開合的嘴唇,真真切切映入她的眼帘。此時她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無法判斷眼前所見是否虛幻,只能獃獃的站在鏡前,木然的望着自己的鏡像。
「林紫怡,不要怕,我是一面有魔力的鏡子,」鏡中的林紫怡並不顧及真實的她如何反應,不慌不忙的說著,「我只是幫助那些需要我幫助的女孩,我能讓她們變得更完美。」
林紫怡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如遭人迎面痛擊般倒退了幾步,然而當她看到鏡中的自己依舊安穩的站立在眼前,她再也剋制不住心中的恐懼,兩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鏡中的她並不驚訝,如同波提切利名畫中誕生於海上的維納斯般,安詳而自信的望着癱坐在地的林紫怡。
「林紫怡,看來我們非常有緣,謝謝你喚醒了我。」這個聲音似乎很像林紫怡自己的,但更加的溫柔和深沉。
溫柔的聲音彷彿帶着魔力,釋放出莫名的安全感,使林紫怡平靜了許多。她抬頭小心翼翼的望向鏡中那個即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目光交匯的一剎那,林紫怡好像突然被注入了勇氣,慢慢從地板上站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我……我這是在夢裡嗎?」林紫怡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小聲的說。
「你非常的幸運,我了解了你的一切,我可以幫助你。」
林紫怡這時才稍稍冷靜下來,小心翼翼的靠近鏡子。鏡中的她也在不知不覺中變為自己完美的鏡像,使得林紫怡不免懷疑剛才是否是一段夢境。
「容許我做個自我介紹,」然而鏡中的她不緊不慢中再次開口,「我誕生在路易十四治下的法蘭西帝國。在我誕生的那個時代,貴族小姐的頭等大事就是結一門好親事。偉大魔法師普雷利創造了我,並將我贈送給了他的恩人讓·皮耶爾伯爵。在我的幫助下,四百年間皮耶爾家族有7位小姐嫁給了公爵,13位小姐嫁給了侯爵。」
林紫怡聽得目瞪口呆,片刻後才問道,「那你……那你怎麼又來中國的?」
「十九世紀末以來皮耶爾家族多年沒有女孩出生,我也被漸漸遺忘。二戰前我被帶到美國,而皮耶爾家族逐漸衰敗,不久後我便被賣給了一個華裔富商,十多年前他的後人將我帶到了中國。」
女人的好奇心終於佔據了上風,不知不覺中她逐漸靠近鏡面,「那我能問一下,你是怎麼幫助女孩出嫁的呢?」
「我能提供衣着打扮、行為舉止的建議,以及取得男人喜愛的方法。」
此時林紫怡已經放下戒心,聽到這裡不禁搖頭,「幾百年前法國貴族那一套對現在沒什麼意義吧。」
鏡子依舊淡然的說著,「不要小看魔法的力量,隨着社會的發展我也是在不斷學習的。另外,最重要的是,雖然我無法直接改變男人的情感,但我可以對女孩進行一些小小的改造。」
「什麼改造?」
鏡中的她神秘一笑,「簡單說吧,讓你更加的年輕漂亮。」
「魔法整容嗎?」女人的天性讓林紫怡暫時忘記了憂愁。
「也可以這麼說吧,但只是細節上的調整,不會變成『網紅臉』。」
林紫怡心頭一動,剎那間聯想起自己的境遇,都說越長大越孤單,越長大越不安,容顏的逝去帶給她的是凄楚的不安全感,使她擔心幸福是否還會將她眷顧。
「男人,都是視覺動物,」看到林紫怡陷入沉思,鏡子接著說,「一朝春去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只有永葆青春,才能留住男人的心。」
是啊,前男友拋棄自己投入更加年輕貌美的女人的懷抱,而如今只憑自己的容顏,恐怕只能去討那些油膩中年大叔的歡心。
林紫怡並沒有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不是法國古鏡嗎,怎麼知道這些中國古詩詞?」
「我的中國主人可是位傳統文化愛好者。」
鏡子似乎察覺到了林紫怡心中的悸動,輕聲問道,「怎麼樣,想不想嘗試一下。」
變,還是不變呢,林紫怡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其實心潮澎湃。結束戀情,辭了工作,是不是應該以一個嶄新的面貌迎接新的生活。
「如果你覺得無法接受,我可以隨時把你變回來。」
既然這個美麗的機會擺在眼前,還是去好好珍惜。
「好吧,那我試試。」
「很好,」鏡中的林紫怡微微點頭,「請取下眼鏡,閉上雙眼。」
林紫怡忐忑不安的拿掉眼鏡閉上雙眼,還沒來得及多想什麼,就聽見魔鏡那充滿磁性和自信的聲音說,「可以睜開了。」
當林紫怡清晰地看到鏡中的自己,她心中頓時狂跳起來。沒錯,這是自己,但是,卻又不是自己。
首先讓她眼前一亮的是睡衣下的那兩條大腿,雙腿好像纖細了許多,又白又長讓她驚喜不已。儘管沒戴文胸,寬鬆的睡衣還是被胸前的雙峰所隆起,她明顯感覺到了那令人欣喜的沉重感。林紫怡立即脫掉睡衣,再次看着自己的裸體,她差點哇的叫出聲來。原本那四個月大的肚子又平坦如初,腰間的贅肉也全然不見了蹤跡。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略微顯形的人魚線和明顯變淺的肚臍,而當她的雙手托起豐滿挺拔的雙乳時,腦中竟然產生一種奇怪的不真實感,似乎自己是在蹂躪他人的肉體。乳房手感極佳,她忍不住稍稍用力揉捏起來,就在興奮感洶湧而至前,林紫怡看到鏡中自己迷離的神情,一種罪惡感油然而生,她立馬清醒過來,慢慢放下雙手。在驚喜與羞愧中,她的目光轉向了鏡中自己的容顏,而此時這張臉似乎也具有了魔力,她緩緩的靠近鏡面,半晌呆立不動,出神的凝視着鏡中的面孔。
那張面孔熟悉卻又非常陌生。首先,這絕對是她自己的臉,任何認識她的人都不可能認錯,然而,它又彷彿不是那張臉,它更加的精緻和清秀。沒有了眼鏡的遮擋,一雙清澈的大眼驚訝的注視着自己,原本不甚明顯的卧蠶清晰起來,與長長的睫毛一上一下襯托地雙眼炯炯有神。幾年前紋過的眉形已沒了痕迹,取之以更加秀美舒展的雙黛。眉眼間的鼻樑通直挺拔,以完美的弧線終結於俏麗小巧的鼻頭,似乎帶着幾分歐美風韻。鼻下雙唇飽滿紅潤,嘴角、眼角都微微上翹,顯出幾分的調皮可愛。原令她不滿的略微臃腫的下頜,現在也似抽脂般顯露出優雅的V字曲線。伸手輕輕觸碰面頰,肌膚也細膩光滑許多,隱藏在眼角的細細魚尾紋已經徹底消失,而本不甚明顯的法令紋則更加無隱無蹤。
如同重獲新生,林紫怡感覺她再一次赤裸裸的來到世上。驚喜、興奮、緊張,甚至是一絲莫名的恐懼。她倒退了兩步,打量着鏡中自己的全貌,身體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
「感覺如何?」鏡中美麗的自己微笑着問道。
林紫怡頓時覺得自己蒼白的言語根本無法表達內心複雜的感受,她沉浸在莫大的興奮中,如同那個自戀的那耳客索斯般在鏡前一遍遍的端詳自己。
當林紫怡在突如其來的巨大驚喜中逐漸清醒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又在「外人」面前赤裸以對,羞赧中她急忙穿起睡衣,長出一口氣。
美麗已經來臨,幸福還會遠嗎?讓昨夜星辰化作昨夜風,明天將是一個新的開始。
林紫怡還在憧憬於未來,魔鏡溫柔的說道,
「很晚了,早點睡吧。我們法國有句老話:充足的睡眠是『美麗』的乳娘。」
林紫怡這才看到手機上的時鐘已近跳到12點。哎,時間真不早了,一想到明天將要面對新的工作,她激動興奮的心境不免又籠罩上些許的不安。
「好吧,我先睡了,真是謝謝你了!」
鏡中的她含笑點頭,輕聲說道,「Bonne nuit!(法語:晚安)」
林紫怡還在琢磨魔鏡說了什麼,就發現鏡中的自己已經恢復成為單純的鏡像。
她突然覺得彷彿做了一場大夢,懵懵懂懂中脫衣倒進被窩,懷着複雜的心情入了眠。
二
數天後的一個夜晚月朗星稀,然而這次慘白的月光彷彿失去了原本的蕭索之氣,無力洞穿林紫怡小屋薄薄的窗欞。
我們化繭成蝶的女主角此時正站在巨大的魔鏡前,興緻高昂的欣賞着鏡中自己的倩影。
看,當時的月亮,曾經代表誰的心,結果都一樣。藍牙音箱飄蕩着天后的靡靡之音,但這略帶感傷的天籟絲毫未能影響聽者愉悅的心情。
房間頂燈發出明亮但柔和的暖光,映照在林紫怡粉嫩的面龐上,更顯出幾分的嬌艷欲滴。她塗了塗殷紅的雙唇,咂咂嘴,放下昂貴的唇膏,看着鏡中身穿一件優雅長裙的自己,露出滿意的微笑。幾天前的黯然神傷早已被拋至九天雲外,此時的她,正沉浸在莫大的喜悅中。
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原本一界凄楚可憐的弱女子在命運女神的垂青下,蛻變為楚楚動人的「碩人」。詩仙所謂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欄露華濃,也許才能呼應林紫怡此時的心境吧。
拉了拉晚裝的前襟,挺拔的雙峰呼之欲出,拽了拽長裙的下擺,修長的美腿若隱若現。林紫怡拿起手機拍了又拍,彷彿此刻的美麗轉瞬即逝,如不記錄就會遺憾終生。
魔鏡魔鏡告訴我,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在哪裡?她又情不自禁的對着鏡子喃喃自語,模仿着邪惡王后的神情嫣然一笑。哦,不,此刻她已成為了純潔的白雪公主,等待着王子的到來。
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蹤跡。卻見彷彿依稀,她在水中佇立。鄧麗君幽婉纏綿的歌聲飄來,激蕩起林紫怡深深的代入感,她頓覺自己好似待嫁閨中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有朝一日必將醉在君王懷,夢回大唐愛。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林紫怡心頭一顫,興奮的盯着鏡中的自己,「魔鏡,你又醒了?」
鏡中的林紫怡又呈現出那種超然的自信與端莊,她淡淡一笑並不作答。
「好厲害,連詩經都知道,你可比厄里斯魔鏡強多了!」林紫怡急忙關了音樂。
「這件長裙不錯,很適合你。」魔鏡並沒有接話。
來自神秘力量的讚揚使得林紫怡心花怒放。
「真是太謝謝你了。你一般什麼時候出現呢,好幾天沒聽到你的聲音了。」
「魔法世界自有它的規則,很難解釋,在合適的時間我自然回來找你。」魔鏡談談的說。
「哦。」美麗的麻瓜不敢再問,轉移了話題,「魔鏡,我明晚要參加一個晚宴,你覺得我這樣OK嗎?」
鏡中的林紫怡嫣然一笑,「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看來你所改變的不僅僅是容顏啊。」
鏡外的林紫怡更加笑意盎然,「啊,我前些天不是換了新工作嗎。」
「介意跟我說說嗎?」
「好啊,那是家著名的網絡公司,我本來競聘的只是普通財務——那我就從頭說了啊——上班第一天我怕遲到就去得特早,到了公司就匆匆忙忙進了電梯,沒發現那裡的電梯是要刷卡的。我正發愁呢,電梯里有個帥哥就幫我刷了卡。到了人事剛辦完入職,財務主管正帶着我去工位呢,迎面就碰上了電梯里的那個帥哥——真的好巧——他原來是公司的副總裁——我後來才知道,他老爸是一家跨國公司的CEO——」林紫怡對着鏡子飛快的說著,完全注意不到自己那因興奮而緋紅的面頰。「他正好分管財務,巧的是他的助理前兩天剛離職,就問我願不願意當他助理,所以,現在我就成了副總裁助理了。」林紫怡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魔鏡的反應。
鏡中的她依然平靜自若、不悲不喜,只是輕輕的點點頭,「看來美麗的容顏真能帶來好運呢。」
林紫怡略帶羞赧的捋了捋頭髮,「嗯嗯,不過我的履歷也還不錯呢。劉總他真是——哦,就是他啊——真是忙啊,每天的日程表都滿滿的,我也是今天才有點時間去買了些衣服,明晚他要帶我去參加一個晚宴。魔鏡,你就得我這樣還行嗎?」
「你的眼光不錯,這件長裙很適合晚宴。」
「啊,是嗎,我閨蜜陪我挑的。」
「問題是你這雙鞋的鞋跟有些低哦,6厘米只適合日常工作,重大活動8-9厘米才合適。」
「啊,」林紫怡低頭瞧瞧腳下,又踮了踮腳。高處不勝寒,這雙鞋她已經覺得難以駕馭,9厘米恐怕hold不住。
「女人想要光彩奪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吧,我明天中午再去商場試試。」
「還有你最好穿隱形文胸,這件雖然不是完全露背,但是肩帶容易顯露出來。」
林紫怡摸摸內衣肩帶,「好像是啊,哎,明天去試試吧,我還從沒穿過。」美麗所需要的付出使她心累,更使她欣喜。
若說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是因無人欣賞,而綉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則為心有所屬。此時的林紫怡如同被注入了巨大的能量,在奔向未來的日子中,一往無前。
「最重要的是自信,相信自己是最美的,記住要時刻要保持警惕,注意自己的儀態。晚宴對於女人來說,如同是男人的戰場。」
林紫怡瞪大了眼睛,「啊,這麼嚴重!有什麼要爭的。」
鏡中的她嘆了口氣,「難道你還是不喑世事的少女嗎?女人所爭的,不就是男人嗎?」
林紫怡若有所思的皺皺眉,「男人……」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女人化妝是為了什麼,穿華服為了什麼,辛苦工作為了什麼,都是為了男人啊。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能給予女人幸福的,只有男人。」
「這……」林紫怡竟無言以對。
「女人通過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現在你有了可以炫耀的資本,但憑你的出身想要嫁入豪門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聽到這直白的話語,林紫怡竟感到莫名的緊張,三十年來平平淡淡的度過,沒想到偶然間就來到了人生的激蕩時刻。魔鏡的告誡雖然老套,但一點也不過時。
什麼是幸福?不,這個問題太深奧,還是把它留給思想家好了。我,還是去實現那自己能夠覬覦的小小願望吧。
「要想贏得男人的愛,抓住男人的心,」魔鏡看到林紫怡沉默不語,繼續說道,「除了要保持美麗的容顏、出眾的氣質,還要善於巧妙的拒絕與迎合男人。」
深奧的言語使林紫怡越聽越糊塗,她出神的望着鏡中的自己陷入沉默。魔鏡似乎也料到了她的反應,語重心長的說,「看來如何做一個好女人,我還得慢慢教你。」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師徒的對話,林紫怡這才沉思中驚醒,慌慌忙忙的順着聲音從床上找出手機。
哎,原來又是老媽的電話。林紫怡對着鏡子晃晃手機,「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啊。」
電話那頭依舊是老媽熟悉的嘮叨,「紫怡啊,最近咋樣啊,身體還好吧,新單位怎麼樣,幾天了都不給媽打個電話。」
沒辦法,林紫怡不得不花了十分多鐘的時間簡要的把新公司的情況訴說了一通。母親對於先前女兒的辭職並不理解,但聽到林紫怡樂觀的講述也略微寬了心。
「哦,既然領導賞識你就好好乾吧,還得注意身體哦。不過啊,哎,你別嫌老媽嘮叨,對於女人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家庭,」不出林紫怡所料,母親又把話題轉了過去,「你這也都三十了,照理來說老媽都該抱孫子了。女人啊,就是事業干出花來,孤苦伶仃的有啥意義,還是得有男人照顧你……」
「我這不是才分手不久嘛!」林紫怡不耐煩的打斷母親的話,「我心裏有數,媽你別操心了。」
「做媽的咋能不操心呢,媽就怕你現在這個大公司工作忙,把自己耽擱了。對了,前兩天給你發的那個小伙的情況你覺得咋樣,要不要見個面。」
母親不提,林紫怡還想不起來微信里那張木訥的大方臉。「哦,媽,我看還是算了吧,最近比較忙,過段時間再說吧。說實話那個IT男,我……我也不喜歡那種類型的。」林紫怡的潛意識裡難免不把他和瀟洒帥氣的劉總作比較,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那是王姨介紹的,好歹跟人家見個面啊……」母親還要說什麼,微信突然叫了起來。
「媽,先不說了,佳佳找我了,過兩天再打給你。」
掛了電話,打開微信語音,閨蜜葉佳佳尖細的聲音立馬傳了出來。「Hello,我要是沒猜錯大美女這會還在試衣服呢吧。發張自拍給我看看。」
林紫怡命運的短暫起伏似乎並沒有給她們的關係帶來影響。
「我正好要找你呢,明天中午你有事沒,再陪我去下商場。」
「還去啊……」
「我覺得我這雙鞋有點低,我想試試9厘米的。」
「得嘞,我就捨命陪君子吧。你也是,偷偷做了微整形都不叫我,逛商場倒是抓着我不放。」
「還有隱形內衣你戴過沒,是不是不舒服?」
「嘿嘿,我胸小沒法戴,你D罩試試唄。你這換了新公司還真夠拼的,走名媛路線了嗎?」
「明天的晚宴對我很重要,人生第一次參加上流活動,可不能出狀況。」
「看來那個劉總真對你有意思哦,哇,嫁入豪門指日可待了,我看好你哦!」
「去去,我是他的助理,那是個商業晚宴,我陪他去很正常啊。」
「林大助理你就別裝了,討了便宜還賣乖,你這拉仇恨呢啊。你可真是否極泰來,剛脫離了渣男的龍潭就要落入高富帥的虎穴。你說你前任要是看見你現在的絕代風華豈不悔青了腸子。」
往事不必再提,人生也不再有風雨,不堪的記憶已抹去,林紫怡此刻只想讓明天好好繼續,她哼了一聲,不耐煩起來,「得了得了,明天12點老地方見啊。」
「沒問題,哎,你可算是醜小鴨變白天鵝,野百合也有了春天。這個大腿我可得抱好了。等你做了副總太太可別忘了我。唉,對了你看新聞了沒,以前咱們學校文學系的一個女生,上個月突然失蹤了,好像就在你那邊。」
「是嗎,我現在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哪有時間管那麼多閑事……」
好不容易對付完了老媽和閨蜜,關了語音把手機仍到一邊,林紫怡再次回到鏡子前,眼睛着了魔似的反覆打量着鏡中的自己,腦子裡憧憬着明天自己在晚宴上的風姿綽約,心裏卻是緊張如趕考般的七上八下。
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林紫怡既無玳瑁光,也無明月璫,手邊只有一條金鏈勉強撐門面,不知可否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魔鏡,你說我這條項鏈是不是有點細?」這條前男友送過的最貴重的禮物林紫怡本把它壓在箱底不願再想起,可惜自己實在沒有什麼像樣的首飾,好在近日的欣喜稀釋了往日的憂傷,這件飾物也就回歸了它本來的屬性,不在具有任何意義。
安靜的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鏡子完全呈現着對稱的鏡像。
又沉睡了?林紫怡小心翼翼的拍拍鏡面,手指感覺到一種與室溫不符的冰涼。
林紫怡抬頭一撇新買的宜家掛鐘,時鐘分鐘馬上就要重合。想想明天還要上班,她不得不命令自己卸妝洗漱脫衣上床入睡。
不知是否還是因為鏡子的魔力,在忐忑不安中,林紫怡沉沉入夢。夢中的她在晚宴上羅衣飄飄、氣質若蘭,燦如桃花、嬌似皓月。
三
幾天後的又一個深夜,嬋娟在暗紅的夜空中再次展現了她嫵媚的全貌,把如絲如煙的柔美光線無私的灑向燈火闌珊的大地。
並非每扇明亮的窗欞都願意接受這無私之光,若沒有窗帘的拒絕,這悄無聲息的月光所帶來的,也許是希望,也許是溫馨,也許是憂傷,也許是平淡。
然而照進林紫怡現實中的,是絕望。
寂靜昏暗的房間在月色中依稀顯現了物品的輪廓,睡床、書桌、衣櫃……還有那面巨大的鏡子,一如既往地靜靜矗立在原地,好像創世以來就一直在那裡。
好像一直在那裡的,還有一個孤獨的身影,默然的站在鏡前,與時間一起凝固。月光傾入屋內,如同寒冬窗縫瀉入的蕭索之氣,無聲無息的室內漫延,凍結了意識、冰冷了靈魂。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可嘆昨夜星辰已墜落,為誰業已不再重要。
鏡中依稀映照出林紫怡憔悴的面容,甚至比那月光更加慘白。面頰上的數道淚痕裹挾着妝容,與那紅腫但空洞的雙眼、凌亂的長髮一起,如幽冥鬼魅般令人不寒而慄。
莊嚴的命運女神卻如三個無恥的惡棍,肆意的捉弄着凡間脆弱的人生。林紫怡小小的命運之舟剛剛揚帆挺立潮頭,卻又被突然逆轉的狂風巨浪砸向谷底。
聽啊,苦痛在唱歌;聽啊,悲傷在唱歌,歌聲是這麼殘忍,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歌聲混合著疑惑與不甘,如萬箭穿心,絞殺了一切希望和信仰。
窗外的夜黑的彷彿不會再亮,然而是否還有明天已無所謂了。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又無語凝噎,林紫怡只是站在鏡前,站着,站着,直到天荒地老。
「他拋棄了你?」極富磁性的聲音突然出現打破了天荒地老中的死寂。
沉默,沉默。
沒有爆發,只有毀滅。
「為什麼?」低聲的控訴衝破嘶啞的喉嚨直奔鏡面。
「傷心總是難免的,又何苦一往情深。」那聲音依舊是平靜如水。
「為什麼……為什麼?」林紫怡神經質般的叨念着,臉上依舊是茫然無措。
接下來又是一片寂靜,寂靜的連那月光似乎都在莎莎作響。然而凝固的時之堅冰終將破碎,林紫怡的意識也被拉回了現實。
「為什麼?」林紫怡死命的盯着鏡中的自己,那個又回到從前的自己,依舊問着相同的問題。
「為什麼!」魔鏡重複了傷心人的絮語。
「對,為什麼?為什麼我又成了這個樣子?」激動中的林紫怡沒有意識到,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鏡中的她依舊是端莊高貴、平靜如水的模樣,似乎林紫怡的境遇與她無關。「你本來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不,不,為什麼,為什麼,既然你給予了我一切,為什麼又將它奪走?還不如從來就沒給過我!」林紫怡聲淚俱下。
鏡中的她嫣然一笑,「忘了提醒你了,魔法不是萬能的,你容貌的改變會在你和所愛的人第一次親密接觸後失效。所以……」
「不!」林紫怡掩面而泣,「為什麼你不早告訴我!」
「人生若都只如初見,秋風又如何悲畫扇。其實早晚又有什麼分別嗎,女人啊,終是過不了這一關。這樣,你也不看出他是否真心了嗎?」
林紫怡無語凝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沒錯,男人首先在意的是女人的外表。你似乎是失去了一個最重要的資本。」
「我失去了一切!」
鏡中人的語調柔和下來,「你何時看見這世界為了人們改變,有了夢寐以求的容顏,就能擁有春天了嗎?」
「難道不是嗎?」林紫怡抬起頭凝視着魔鏡,鏡中彷彿又出現了那張美麗的面孔。
「好吧,既然你這麼認為,其實我還有一個辦法讓你永遠美麗。」
林紫怡混沌的眼眸閃出一線光亮,「真的?什麼辦法?」
「若你願意進入鏡中世界,這裡魔法的力量無比強大,我可以對你進行徹底的改造。當你再出去時,你的美麗就不會消失。」
新的希望之火又在林紫怡的心中點燃,「是嗎!那麼,那麼我怎樣才能進去呢?」
「很簡單,首先,你心裏要真的相信存在鏡中世界。然後我會問你是否願意進來,你回答『我願意』後,你就放心走向鏡面吧。」
林紫怡撥弄了一下長發,平復了一下心情,點點頭,「好吧,我相信真的存在鏡中世界。」
鏡中的面容露出了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既然你相信我,愛麗絲,你願意進入鏡中世界嗎?」
林紫怡深呼一口氣,在一剎那的遲疑後說道,「我願意。」
「好的,大膽的向前走吧。」
林紫怡小心翼翼的邁步向前,兩小步後便已貼近鏡面。她下意識的抬起右手,輕輕向前探去。
她感到她的手彷彿伸觸碰了三月的春江水,冰涼中又蘊含著些許的溫暖。也正是這隻手,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鏡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鏡中的影像也在這漣漪中變得夢幻和荒誕起來。
林紫怡並未詫異於此奇景多久,她閉緊雙眼,鼓起勇氣邁步繼續向前。全身在經歷了同樣略顯怪異的感覺後,她慢慢睜開了雙眼。
眼前的景物似乎並未有什麼變化,月光依然透過落地窗落在堆滿衣物的雙人床上,衣櫃與書桌安靜的矗立在各自的角落裡。
然而隱約的不安浮上林紫怡的心頭,一絲說不出來詭異令她汗毛倒豎。哪裡不對呢?林紫怡緩緩向前兩步,剎那間,她意識到,這個房間里的一切,都是相反的。
窗戶、睡床、衣櫃、書桌……它們都處在了相反的位置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鏡子里的世界?
林紫怡立即回頭望去,那面古老的鏡子依然在身後沒有絲毫的變化。她看着鏡子對面的房間,卻如同在鏡前回首自己的房間般熟悉。哦,那邊才是真實世界,這裡,不過是個鏡像!
天啊,我真的來到了魔鏡里!
奇妙的鏡中世界暫時驅散了悲傷,也分散了她注意力,片刻驚奇過後當她將視線轉向鏡中自己的身影,期待自己的容顏再次改變,然而自己的雙眼之所見卻給了她毀滅的一擊。那徹骨的恐懼如核爆般在她的心中炸裂,她如同墜入極寒的深淵,全身血液瞬間凝固,任憑心臟瘋狂而毫無意義的跳動。
鏡中那個身影,並不是她!
此時,眼前與她相對而視的,竟是一個陌生的年輕面孔。一張略顯嬰兒肥的圓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蓬鬆的短髮久未打理四散開去,一對不大的杏仁眼直勾勾的盯着前面,薄薄的嘴唇露出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更加詭異的是,陌生女子穿着與她一模一樣的粉色睡衣,在慘白月色的映襯下顯得靈氣逼人。
在一瞬間的遲疑後,林紫怡倒退兩步,啊的一聲喊出聲來。
「你是誰?是人……還是鬼?」
「林紫怡,不要害怕,我不是鬼。」陌生的面孔顯露出那熟悉的表情,鎮定、從容、自信。
看到曾經自己臉上顯現的神態,林紫怡略微放鬆了心境,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你嗎魔鏡,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
鏡中女子並沒有回答,她神情嚴肅的慢慢說道,「林紫怡,你現在已經接替了我的位置,來到鏡中世界接受懲罰,希望你可以改過自新,早日重返自由。」
「你,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林紫怡吃驚的望向鏡子。
「這是你的不幸,但恐怕也是你一生最大的幸運所在。」
林紫怡心急如焚,她上前一步抬手伸向鏡面,鏡子冰冷堅硬,不禁使她懷疑剛才她是否從中穿越而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能回去?」
鏡中女子輕輕搖搖頭,「你回不來了,至少現在回不來。」
「什麼?不,為什麼?」
「你不要急,聽我慢慢解釋。」女子環顧四周,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她轉頭再次注視着林紫怡,不緊不慢的說,「雖然我在鏡中等了許久,但也不在意多待一會兒,把你該知道的都告訴你。我和你一樣,也是這個冷漠城市中一個平凡的上班族。偶然中——當然,現在我知道這不是偶然——單身的我租到了一套便宜的房子——並不是現在這套——你眼前的這面鏡子,同樣懸掛在我的房間里。」
靜謐的室內只有陌生女子的話語在迴響,林紫怡感覺空氣都已凝固,呼吸彷彿已成為一種負擔。她全神貫注的聆聽着鏡中傳來的言語,如同在接受自己的審判。
「其實接下來你應該能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沒能抵擋魔鏡的誘惑,同意它對我的改變。哎,時至今日,我仍然喜歡那個美麗的我啊,誰不喜歡呢?」女子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的圓月,伸手捋了捋散亂的頭髮,「其實那時的我還不如你呢,」她搖搖頭,慘白的臉龐微微投出些許的紅暈,「我沒有抵住一個有錢男人的追求,很快投入了他的懷抱。和你一樣,在第一次後,我又回到原先這副模樣。」
女子停頓下來,疲憊的雙眼盯着一鏡之隔的林紫怡,四目相對的瞬間,林紫怡的心陡然狂跳。
「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擁有美麗的容顏,能夠找到一個可倚靠的男人託付終生呢。但是,沒錯,看到我真實的樣子,他立即離開了我,沒有一絲的留戀。我現在仍記得不久前的那個雨夜,我和剛才的你一樣,在鏡前以淚洗面。」
「然後你就……」林紫怡低聲嘆道。
女子苦澀的一笑,「我信了魔鏡,以為來到鏡中便能永遠的改變自己。」
這熟悉又陌生的房間中,彷彿存在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極度深寒。林紫怡感覺全身如同包縛了厚重的緊身衣後沉入冰河,而緊身衣在嚴寒中逐漸收緊,一點一點的擠壓着自己的靈魂。那扼緊咽喉的繩索幾乎讓林紫怡窒息,她掙扎着發出嘶啞的聲音,「難道……難道你就一直困在鏡子里?」
看着林紫怡絕望的表情,女子緩緩的點點頭。
「不,不,這不是真的,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林紫怡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她發瘋般的沖向房門,拚命拉扯門把,無奈房門如同牆壁般紋絲不動。她又撲向房間另一側的窗戶,窗外夜景依舊,然而窗扇也如凝固在了時空里。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氣喘吁吁的林紫怡再次撞向鏡面,房間里的一切似乎成為了永恆,她不能改變分毫。情急之下林紫怡抓起座椅向鏡面擲去,伴隨着巨大的聲響,鏡面上居然出現了幾道裂痕,這似乎給她的身體注入了莫大的力量。她雙手緊抓椅腿,用椅背一次次的砸向鏡面。
鏡面的裂痕像一張蛛網迅速擴張,七八下重擊後便爬滿了整個鏡面。然而鏡中那個破碎的面容,依然是那副從容淡定的神情,似乎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經過無數次的努力後,林紫怡終於用盡最後的力氣,筋疲力竭的扔下座椅,癱倒在地上。當她略作喘息轉頭望向鏡子時,卻在絕望中發出了一身驚呼。
「啊——不!」
鏡面詭異的恢復如常,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林紫怡徹底的撲在地板上,失聲痛哭。
「你現在所處的,是一個異度空間,在這裡你感覺不到飢餓與困頓,」女子看到林紫怡平靜下來,繼續說道,「唯一能夠走出來的方法——就是像現在的我這樣——找到一個接替自己的人。我還得感謝你,正是因為有了你,我才能夠走出這面鏡子。」
林紫怡緩緩坐起身來,面容憔悴、雙眼通紅,她看着鏡中的女子,嘶啞着又說出那三個字,「為什麼?」
女子不禁又是一笑,「我還以為你要問鏡子的主人是誰呢?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哎,終於能夠自由的說話了——但是你問為什麼,可真太傻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這是對你的懲罰,也是對你的磨礪。」
靜默了片刻後,林紫怡站了來走到鏡前,緊緊的注視着女子的雙眼,「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我!」
「哎,」女子搖搖頭,「你比我當初還傻。其實,你只是犯了一個每個女人都可能犯,卻不該犯的錯誤。」她略微停頓,用一種歷經滄桑的眼神仔細打量着鏡中的林紫怡,「以為憑着姣好的容顏便能找到一個託付終生的男人,哼哼,你現在知道男人的真心了吧。我是騙了你,但也沒騙你。因為當你走出魔鏡,你確實發生了改變,不是容顏的改變,而是靈魂的改變。」
鏡中的林紫怡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她緩緩抬頭,望向鏡子的眼神苦澀中又帶有些許的不甘。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鏡外的女子以一種超然的姿態注視着鏡面,好像看着自己的過去。「你覺得世上總有男人會愛上你的靈魂,沒錯,也許是這樣。是這樣又能如何呢?難道女人生活的目的就是得到男人的愛嗎?難道女人一生的意義就是嫁人生子嗎?」
林紫怡暗淡的目光中閃現出點點微光,她嘴角微微抽動,但卻無言以對。
「在鏡中的這段時光可以讓你靜下心來思考,女人應該怎樣度過自己的一生。愛情、婚姻、家庭固然重要,但不應以喪失獨立的人格為前提。女人,也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人生。」
冷月無聲。
但它偷偷的移動昭示着時間仍然在正常流淌,終於月光以不易察覺的速度悄然爬上林紫怡的眉梢。林紫怡轉頭看看房間,眼神中終於流露出希望。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雖然你一度迷失了自己,但我相信你會重新找回初心。就算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為了成為更好自己再次上路,拼搏努力吧,哪怕平凡是唯一的答案。」
鏡中的她安靜的點了點頭,片刻後終於再次出聲。「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是我在這裡,我的父母、我的工作怎麼辦?」
「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就會出來的。這面鏡子會出現在一個新的房間,很快會有一個新的租客。有關她的信息,會出現在書桌上。你要像我一樣,尋找適當的時機和她聊天,許諾給她夢寐以求的改變。當她走進鏡子之時,便是你走出之日。出來後,你可以說自己去了長途旅行,但千萬不能說出魔鏡的秘密。」
林紫怡默然無語,出神的注視着真實世界的她。
「我曾經和你一樣,痛苦迷茫,經過這些天的反思和與你的交談,我終於獲得了重生。我走了,希望你也很快找回人生的意義。願你走出這面鏡子,歸來仍是少年。」
女子轉身環顧了四周,隨即向房門走去。
「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女子回頭一笑,「相逢何必再相識呢,我們的名字都叫女人。」
鏡中的房間寂靜無聲,此時林紫怡的內心卻是五味雜成。女人,應該怎樣度過她的一生。她疲憊的倒在床上,不久後便在內心焦慮而又情懷初釋的複雜心境中沉沉睡去。
當林紫怡幽幽夢醒,她驚訝的發現,鏡中的世界竟然變了模樣。房間的大小、格局,傢具的式樣都發生了不大的變化,唯有那面古鏡仍然默默的懸掛在牆上,等待着新的主人。
林紫怡困惑自己睡了多久,因為窗外仍是月朗星稀的朦朧夜色。月光無意間顯露了書桌上一張白紙的出現,她心頭一顫,伸手拿起輕薄的紙張讀了起來。
當林紫怡再次站在鏡前時,內心已平添了幾分的從容與自信。雲破月來影弄人,鏡中,一個豐滿的身影正在孤芳自賞。林紫怡長出一口氣,望着鏡中的人影,如同望着昨日的自己。
她清清喉嚨,緩緩的說,「謝欣然,你好,我是一面有魔力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