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21日11:18:28 熱門

文=獨居江南

他穿着深藍的修身西裝，裏面的襯衫潔白如新。頭髮顯然精心打理過，笑起來也蚊絲不動。臉大概只有巴掌大，而且十分白凈。坐在我眼前的這個男生的外形和氣質完全符合大眾對酒店從業人員的想像：彬彬有禮，笑如暖陽。

他叫成明(化名)，我們曾經同在東莞豆瓣的一個微信群里，後來加了好友。一個周六的晚上，我告訴他我有一個「人在東莞」的寫作計劃，想寫一寫東莞的一些普通人的故事。當我試探性地問他願不願意和我聊聊時，沒想到他竟然爽快地答應了，於是他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我的第一個採訪對象。

斯文、乾淨、陽光，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其實這種氣質，也挺適合站在講台上，給學生講解《錢塘湖春行》。果然，成明告訴我，媽媽一直很想當老師，但未能如願，所以就讓他去讀了江西萍鄉學院的師範專業。後來成明也在自己老家的尋烏中學實習過半年。他當老師時，也挺受學生歡迎的。但小縣城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頭，而且工資只有3000塊左右，不符合他的期待。2011年時，年輕的他和幾個同學一起南下來到了惠州。

那時，成明已經有一個校友在惠州某酒店上班，在校友的建議下，他也進了另一家酒店的禮賓部。初到異地的成明只想找個地方先安頓下來，酒店包吃包住，宿舍有空調有網絡，比住城中村好很多。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酒店業就這麼做了下來。到第六年時，他也感到有些厭倦，試着跳去聯通做客戶經理，薪水由8000塊一下子降到2000塊。但做了一段時間後，一直沒有突破。

2018年，常平的一家酒店需要人，成明曾經的上司在這家酒店擔任要職，並向他拋來了橄欖枝，於是成明就從惠州來到了東莞，擔任這家酒店的前廳經理，負責統籌前台接待、收銀、禮賓部、總機接待和康體中心。

「大酒店往往是精英聚集之地，很多老闆和外企高管都長年住在酒店裡。在酒店上班，就能直接跨越階層接觸到他們，也能學到不少東西。我高考時，英語只有75分，但在酒店經常遇到老外，現在已經可以很自在地用英語和他們聊天。」他笑着對我說。

其實當年進第一家酒店的禮賓部時，工資只有1750塊，但正因為可以獲得成長，成明幹着幹着越來越喜歡，最後一路升遷至前台經理。

「你在酒店工作了這麼多年，有沒有一些特別的經驗？」我好奇地問。

「其實，在酒店干久了，一眼就能看出原配、情人以及同性戀。情人通常是不能公開的，因此男客會和她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但和原配就會親密很多。至於同性戀，如果兩個女人或兩個男人只開一間大床房，以及他們氣質上的微妙差別，你心裏就會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我們不會講也不會問。還有就是經常有原配來抓小三，基本上二三個月就會遇到一次。酒店的原則是絕對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因此這個時候就需要和原配鬥智斗勇。曾經有個原配直接拿出一千塊給前台，讓她幫忙查一下自己老公的房間號，但我們都會禮貌性地拒絕，因此有些原配就會坐在大堂一直等。」

「那會不會有一些特別難纏的客人」？

「有些客人也不是難纏，只是要求比較特別。比如有一位外國客人，每次來都要求住同一個房間。還有人不要鵝絨被，只要棉被，因為他對鵝絨過敏。穆斯林則要求早餐中不能有豬肉。酒店是服務業，對於這些要求我們會盡量滿足。不過所有食物都沒有豬肉不太可能，但我們會標識清楚。也會有特別友好的客人，有一位美籍華人，每次來都會帶一大包巧克力，讓前台分給同事。」

聊起過往的工作經驗，成明一直滔滔不絕。在酒店業摸爬滾打好幾年的他，也快要來到而立之年，這通常被認為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到了這個節點，大家常常要考慮很多，比如要不要買房、要不要結婚，未來要往哪個方向發展等等。

成明告訴我，他已經在惠州買了房，但目前仍然單身，短期內沒有結婚的打算，但會希望可以多認識一些朋友。其實剛來東莞的時候，為了儘快融入這座城市，他試着通過各種渠道去交朋友，其中也包括探探和陌陌。約出來之後，大家其實也只是吃個飯散個步，之後就各回各家，有些人後來就刪了他。但有一個還保持聯繫，她離婚了，就在附近上班，今天還送了一杯喜茶過來。

「那她肯定對你有意思」，我忍不住說道。

「不會啦，大家只是單純地交個朋友，她是東莞本地人，我能感覺到她超級有錢。」他笑着說。

「那你會想要在東莞定居嗎？」我又問。

「其實不太想，我很看好東莞的發展前景，這裡有華為、vivo、oppo等名企，但鎮區的環境真的不太好。我以前在惠州的時候，呼吸道很健康，但來到常平之後，早上起來常常覺得噁心，鼻涕都多了，這裡的空氣質量比惠州差。而且我來東莞一年多了，始終覺得自己沒有融入，畢竟不是在這裡長大的，也不會講這裡的土話。但東莞的營商環境很好，有很多創業的機會。我經常在外面看到很多人擺攤，賣什麼的都有。我們酒店客房部的阿姨，有的白天在酒店上班，晚上去酒吧兼職，休息日還去工廠打零工，她們真的很拼，我覺得在東莞，只要你勤快一點，就能生存下來。」

至於自己的終極夢想，成明說：「我想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酒店，並參與從籌建到營業的每一個環節：選址、設計、裝修、招聘、運營……最好是獨棟建築，一樓酒吧，上面是客房，不用太多，二三十間即可。酒店其實不是特別高精尖的行業，很多環節可以精簡，最重要的是讓客人睡得好，吃得好。我希望自己的酒店在提供優質基礎服務的同時，能更人性化一點。今年去台灣旅行時，我住在逢甲大學附近的一家民宿。從預訂到入住，都不用接觸到任何人。當時很震驚，因為這跟我工作過的酒店完全不一樣。當然開酒店需要錢，所以只能說是夢想，能不能實現也不一定。」

我們聊完夢想之後，他又一溜煙跑去工作了。當酒店的客人在這個冬日看到他春風拂面的笑容時，並不知道，他其實是一個人像浮萍一樣漂泊在這座城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