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特約撰稿 廉秀宇
歐洲地區在過去一周記錄了1200萬例新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這是歐洲地區自疫情暴發以來的最高紀錄,主要是由奧密克戎變異毒株的高傳染性導致的。不過,世界衛生組織歐洲辦事處主任漢斯·克魯格2月3日表示,疫苗接種產生的積極作用越來越明顯,歐洲的新冠疫情正在進入最後階段。
歐洲各國政府也正儘力以各種措施提高疫苗接種率,以期待儘早結束疫情。意大利規定50歲以上居民必須接種新冠疫苗。希臘也開始對未接種疫苗的高齡居民處以罰金。法國總統馬克龍此前甚至直接炮轟稱,未接種疫苗的人「不負責任」,他們不再是「公民」。法國也從1月15日開始,禁止未接種疫苗的居民進入餐廳、咖啡館、劇院或者電影院。
1月4日,我從倫敦飛回維也納。入境時,邊檢人員要求我提交一份核酸檢測證明,同時提交我接種三針疫苗的證明。這是新冠病毒變種奧密克戎出現之後的新規定。奧地利在歐陸各國中一直屬於防疫比較嚴格的國家。法國政府推行的這種防疫措施從2021年11月15日就已經在奧地利開始實施了。奧地利政府把這種防疫措施稱為「2G政策」。只有感染新冠後康復(Genesen),或者接種兩針疫苗(Geimpf)的人才能進入這些場所。奧地利媒體將這種措施稱作「對未接種者的封禁(lockdown für ungeimpfte)」。每次進入這些場所,工作人員都會掃二維碼,並檢查身份證件。

奧地利用來掃描疫苗接種碼的工具。「3G」指康復,接種兩針疫苗, 核酸或抗體檢測證明,「2.5G」是指不接受抗體檢測證明,「2G+」指需同時出示康復或接種疫苗證明的一種,加上核酸檢測證明。
疫苗正成為歐洲走出疫情,回復常態的希望之一,但關於「疫苗與自由」的爭論也在加深歐洲社會的分裂。我目前所居的奧地利,正是這一矛盾的一個縮影。
極右翼政黨與反疫苗遊行
2021年11月中旬,奧地利的兩針疫苗接種率還僅有66%,在歐陸國家中排在較低位置。因此,奧地利時任總理亞歷山大·沙倫貝格(Alexander Schallenberg)宣布,2022年2月將實行強制疫苗政策。今年1月20日,奧地利下議院183席中,以137票贊成、33票反對,通過了這項法案。這也使得奧地利成為第一個強制所有成年居民接種疫苗的歐洲國家。
這項法案也激起了奧地利民眾多次集會抗議活動。規模最大的一次是在2021年12月11日,約有44000人參加了集會。最近的一次是在今年1月15日。約27000人聚集在奧地利維也納市中心的英雄廣場(Heldenplatz)。規模不等的集會遊行,幾乎每兩周就會出現一次。有時候軌道交通也會因為遊行而中斷。

2022年1月15日集會抗議現場
1月20 日的表決中,除了極右翼政黨奧地利自由黨(FPÖ)外,所有政黨都投下了贊成票。奧地利自由黨也成為反對該項疫苗政策的主要力量之一。該黨黨首赫爾伯特·克里克(Herbert Kickl)多次出現在反對疫苗和防疫措施的集會上,並發表演說。克里克在1月20日的辯論中連用四次「震驚」(「Entsetzt, erschüttert, fassungslos und schockiert」)表達對疫苗政策的不滿,並堅稱這侵犯了奧地利人的自由。
然而,歐洲各國政府面臨的遠不是簡單的「自由還是防疫」的取捨,他們面臨的是長期「非正常」狀態導致的更深刻的社會問題。 這裏面包括但不限於物價上漲、失業、經濟緊縮、中下階層面臨更嚴峻的社會不平等等。疫苗的政治化只是歐洲社會面臨困境的表徵之一。極右翼政黨的宣傳策略,「把新冠疫苗和自由對立起來」,也是利用了這一點。這也很大程度上壓縮了公眾對於政策討論的空間,加深了歐洲社會的分裂。
疫苗政治化
我在1月25日參加了維也納大學政治學院的一次政治理討論會。討論會上談到奧地利最新的疫苗政策,兩個政治系的同學瓦倫丁(Valentin)和麥克(Michael)就是否應當強制接種疫苗吵了起來。瓦倫丁認為接種疫苗是唯一有效的控制疫情手段,也是個人承擔社會責任的方式。麥克則認為強制疫苗政策會使得那些流浪者受到很大影響。爭論的激烈程度,最終以雙方互相指責對方是「納粹」收場。
奧地利的強制疫苗政策實施主要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2月初至3月15日,未接種疫苗的居民會收到通知,要求他們去接種疫苗。第二階段是從3月15日起,奧地利政府會在全國範圍內檢查居民履行接種疫苗責任的情況。未接種的居民會被上報,並由奧地利衛生部決定接種第一針疫苗的最終日期。第三階段則是從這個最終接種日期開始,未能履行接種責任的居民可能面臨最高3600歐元(約合人民幣25531元)的罰款。
討論會後我和麥克聊了聊他的看法,他告訴我,他是社會工作者,日常會接觸很多流浪者,還有街頭藝術家。他說他認識的很多流浪者都參與了反對強制接種疫苗的遊行,這些流浪者因為沒有條件接種疫苗,不能進入公共設施獲取食物、取暖。但是他向我強調說,他是一個左翼,他並不是反對新冠疫苗,但是希望政策施行能夠顧及更多人面臨的困境。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在討論疫苗政策的時候,人們需要強調自己在政治光譜上的位置,才能避免自己講話的時候看起來像是自己的政治對手。這也是疫苗的政治化在人們日常交流中的一種體現。彷彿言論場里只有敵我兩種立場,你不同意我,那你一定就是我的論敵。
邀請我參加這次討論會的施蒂芬(Stefan)告訴我,他之前很要好的一個朋友,有一天突然開始在社交媒體上轉發一些關於疫苗的陰謀論。語氣中顯得十分失望。我問他,疫苗的爭論是不是真的在朋友和親人之間造成很嚴重的問題。他點點頭,表示肯定。
社交網絡治理、個人信息保護、中下階層可能面臨的困境等,一項議題本來可以從很多面向來討論,這些討論也可以不同程度地推動社會發展 。但是疫苗的政治化,或者說圍繞各項議題引發的政治極化現象,使得這些討論淹沒在吵鬧和喧囂之中。
「日常」
1月31日,奧地利將解除 「對未接種者的封禁」。現任奧地利總理卡爾·內哈默(Karl Nehammer)稱,這種政策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再施行了,因為現在奧地利醫院不再面臨巨大的特護病房需求的壓力。1月26日,奧地利也清空了高風險國家名單,但是入境仍然需要提供接種兩針疫苗的證明,同時要提交接種加強針或者臨行前核酸檢測證明。
奧地利是第一個對全體成年居民頒佈疫苗強制令的歐洲國家。在隔壁的德國也已經開始討論最晚應該在2月或者3月施行疫苗強制令。可見的未來,疫苗強制令會成為歐洲各國政府非常可能的一個選項。圍繞疫苗和疫苗強制令的爭論在歐洲社會也會一直持續下去。只是沒有人能否認疫苗仍然是能夠使歐洲回歸「常態」的少數手段之一。

維也納,奧地利中心,我接種疫苗的疫苗點。
我在2021年11月末接種了加強針,免疫反應還挺大,不過這讓我在歐洲的生活似乎一點點回歸到某種疫情前的「日常」狀態。歐洲各國之間的人員流動好像變得像疫情之前那樣方便了。在比利時布魯塞爾的印度朋友多次邀請我去她的新家做客,說是也想一起再回根特去看看,見一見在那邊讀書時認識的朋友。我也終於可以開始計划去布魯塞爾的行程了。
(廉秀宇,畢業於比利時根特大學和奧地利維也納大學,現居維也納)
責任編輯:朱鄭勇 圖片編輯:樂浴峰
校對: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