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說！日本戰國武將明智光秀出身考

在通說之中，明智光秀是美濃國的土岐明智氏出身，在2020年日本NHK電視台播出的大河劇《麒麟來了》也是採用了這個說法，描繪了明智光秀前半生的故事。

根據江戶時代成書的軍記物《明智軍記》中的記載，明智光秀在辭世句中提到自己的一生是「五十五年的夢境」，因而若以這句辭世句逆推的話，明智光秀便是享祿元年（1528年）出生的。不過，根據另外一本軍記物《當代記》中天正十年時「明知（智）歲六十七」的記載來看，明智光秀的生年則可以往前逆推至永正十三年（1516年），本能寺之變時已經是一個小老頭了。

不管明智光秀的出生年份究竟是哪一年，在光秀長達數十年的人生之中，真正引人注目的也不過是信長上洛後的十餘年而已，而在織田信長上洛以前，明智光秀的出身、身份、動向都是謎團。正如同織田信長的另一個家臣羽柴秀吉一樣，想要了解明智光秀的前半生，也只能參考可信度不高的軍記物。那麼，明智光秀的出身究竟有哪幾種說法呢？根據目前為止的研究，哪一種說法的可信度略高呢？

土岐氏與明智氏

土岐氏是美濃源氏的名門，其先祖是清和源氏的嫡流攝津源氏源賴光的後裔土岐光衡，自平安時代開始就在美濃國定居，後追隨鎌倉幕府的初代將軍源賴朝，成為鎌倉幕府的御家人之一。鎌倉幕府滅亡以後，日本進入了南北朝時代，土岐氏又追隨北朝的足利尊氏作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因而足利尊氏建立起室町幕府時，將美濃國的守護職役封給了土岐氏。

在美濃國之中，有兩個莊園都叫做「明智庄」，一個在可兒郡，一個在惠那郡。惠那郡是美濃遠山氏的地盤，所以惠那明智氏其實是遠山氏的支流，可兒郡的明智庄才是土岐明智氏的根據地。

室町幕府不像鎌倉幕府那樣有幕府直轄的「御分國」，室町幕府的經濟基礎除了貿易與獻錢以外，只有分散在全國各地的零散莊園。因此，室町幕府在京都的軍事基礎，實際上是來源於各國守護大名的軍事支持。在三代將軍足利義滿時期，室町幕府建立起了幕府將軍的直轄武裝「奉公眾」，奉公眾的成員大多數都是各國守護的庶流出身，作為土岐氏的庶流，土岐明智氏自然也成為了幕府將軍的奉公眾之一。

在十三代將軍足利義輝時期作成的《文安年中御番帳》名單中，奉公眾的外樣眾里有一個叫「明智中務少輔」的傢伙，此人應該就是奉公眾明智氏的後裔，作為將軍的直臣，家格很高。然而，在十五代將軍足利義昭（義輝的弟弟）時期作成《永祿六年諸役人附》名單中，頂着「明智」苗字的傢伙卻不再是外樣眾的一員，而只是地位低下的「足輕眾」。

「足輕眾明智」是否就是「外樣眾明智」的後裔，他與「外樣眾明智」有沒有關係呢？很遺憾，目前沒有證據表明二者有聯繫。「外樣眾明智」到足利義昭時期可能已經絕嗣，也有可能因為絕嗣迎接了地位較低的武士入繼，所以才淪落到了「足輕眾明智」的地位。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可能，我們下文再說。

明智氏的內訌

根據土岐氏的史料《家中竹馬記》的記載，長祿二年（1458年）時，幕府將軍足利義政前往土岐氏在京都的宅邸做客，土岐氏給將軍獻上了鎧甲，當時在鎧櫃邊上的便是土岐明智氏出身的明智賴尚。進入應仁之亂以後，明智賴尚追隨守護土岐成賴加入了西軍，戰敗以後返回了領地美濃國。

明智氏系圖

根據後世編纂的系圖來看，延德二年（1490年），奉公眾明智氏的明智玄宣與在地的明智賴尚、明智賴典父子之間發生了領地糾紛問題，為了方便閱讀，下文將按照兩方的官位分別稱為兵庫頭玄宣與上總介賴尚、兵部少輔賴典。奉公眾的領地通常是幕府將軍的御料所，自從進入戰國時代以後，幕府將軍分散在各地的御料所都被在地武士侵佔。當時的幕府將軍足利義材（義尹、義稙）是以強硬著稱的將軍，他裁決上總介賴尚父子敗訴，但是由於山高皇帝遠的緣故，上總介家自然不會讓出領地，這個糾紛就這樣一直拖延着沒有處理。

明應四年（1495年），兵部少輔賴典與兵庫頭玄宣擅自達成了和議，決定各領一半有爭議的土地。然而兵部少輔賴典的這個舉動似乎沒有與老爹打過招呼，文龜二年（1502年）時，賴典與老爹賴尚鬧掰，上總介賴尚以「不孝」為名剝奪了賴典的繼承權，轉交給了賴典的弟弟賴明。被剝奪領地的兵部少輔賴典，正是明智光秀的爺爺，失去領地的賴典一系不得不在美濃國四處流浪。

不過，在這份《明智系圖》中也有兩個非常大的疑問。

其一，該系圖中明智光秀的父親是明智光隆，但是沒有證據顯示賴典和光隆是父子關係。要知道明智光秀的父親光名字就有光隆、光綱、光國等不同記載，經歷也各不相同。光秀的父親彷彿是為了讓光秀攀上明智氏而創造出來的人物一樣，沒有在歷史上留下什麼痕迹。

明智庄的位置

其二，並沒有明確的證據顯示上總介賴尚曾領有過明智庄。上總介家與兵庫頭家的爭議的領地為「妻木、笠原、馱地、細野、漥田、谷口」，而上總介賴尚剝奪並轉移的領地也是「妻木、笠原、馱智（地）半村、細野半村」。

那麼，如果《明智系圖》里的家系是真的，為什麼《明智系圖》里明智光秀的先祖沒有領有過「明智」呢？這個我們還是下文再說。

謎一樣的前半生

根據《美濃國諸舊記》以及《明智軍記》的記載，明智光秀的前半生以及先祖的經歷又與《明智系圖》有些不一樣。

明智光秀的父親明智光綱早逝，明智光秀幼年便繼承了家督，由叔父明智光安作為他的後見人。當時美濃國守護土岐氏已經衰弱，取而代之的是繼承了守護代齋藤氏的戰國大名齋藤道三。齋藤道三為了擴張齋藤家在東美濃的勢力，便迎娶了明智光秀的姑姑小見之方為正室夫人。

齋藤道三

弘治二年（1556年），齋藤道三與兒子義龍敵對，明智光安、明智光秀都加入了齋藤道三的一方。長良川合戰後，齋藤道三敗死，明智光秀的領地明智城也遭到了齋藤義龍的攻擊，經過一個月的籠城戰，明智光安等人戰死，明智光秀則帶着一族出逃。

從上述軍記物來看，明智光秀的父祖並沒有被奪走土地，而是明智氏的嫡流，一直保有着對明智城的統治。

而在德川家康的傳記《當代記》的記載中，德川家家臣眼中的明智光秀，早年不過只是個「沒有家來（家臣）、連朝夕的飲食都成問題的傢伙」。

另外，《立入左京亮入道隆佐記》的記載之中，同時代的立入宗繼說明智光秀是「美濃國住人土岐的隨分眾」，但是他又在後文提到明智光秀從織田信長處受封丹波國，是一個「前代未聞的幸運大將」。按道理來說，土岐氏本來就是美濃國的守護，明智氏又是可以出任奉公眾的土岐氏庶流，地位並不算太低，明智光秀若是土岐明智氏的後裔，領有一國怎麼會是「前代未聞」呢？

所以，從立入宗繼的言語中我們可以知道他眼中的明智光秀身份有兩個特點：1、土岐氏的同族出身。2、地位不高。

除此以外，葡萄牙傳教士路易斯·弗洛伊斯根據自己的調查，給耶穌會介紹明智光秀早年是個「低賤的步卒」、「不過是兵部太輔（細川藤孝）的家臣」。

在記載興福寺訴訟的史料《戒和上昔今祿》里，明智光秀曾提到自己的祖先從足利尊氏處受封土地，後來又失去了領地。明智光秀的領地丹波國的御靈神社中流傳至今的《明智光秀家中軍法》中也有類似的記載，說自己不過是個「瓦礫之輩，受信長提拔才得以統領軍隊」。

綜合整理，明智光秀的出身及早年經歷大致有如下幾種說法：

1、沒落的土岐明智氏，四處流浪。（《明智系圖》）

2、土岐明智氏嫡流，長良川合戰後失去領地。（《明智軍記》、《美濃國諸舊記》）

3、地位不高的武士。（《立入左京亮入道隆佐記》、《弗洛伊斯日本史》、《當代記》、《明智光秀家中軍法》）

真實出身的推測

按照上述《立入左京亮入道隆佐記》的記載，明智光秀其實是土岐氏一族出身，但是地位並不高。那麼，有沒有可能明智光秀是土岐氏的一族出身，但是不是明智氏出身呢？還是有一定的可能性的。

在出仕織田信長以後，明智光秀有個妹妹成為了織田信長的側室，他的這個妹妹在史料中被稱為「妻木」。「妻木氏」是明智光秀的岳家，在他的家臣之中，的確也有以「妻木」為苗字的武士。可是，即便如此，為什麼明智光秀的妹妹也被稱為「妻木」呢？

有兩個可能性：1、明智光秀的妹妹以前嫁入妻木氏，明智光秀是個畜生，為了討主公歡心把人妻妹妹獻給信長。2、妻木氏其實是明智光秀和妹妹出身的家族。

前者先不提，織田信長的老婆里確實有不少人妻出身，如果信長真的有這樣的喜好，那還是有一些可能性的。至於後者的話，那就有些意思了。

妻木氏也是土岐氏的庶流，不過論起地位，要比明智氏低許多。值得注意的是，《明智系圖》里明智光秀的祖父、曾祖父的領地里就有「妻木」。所以明智光秀的前半生有可能是妻木氏出身，長良川合戰後流落至越前國（朝倉氏與土岐氏關係緊密，根據光秀的書信推測他的確可能在越前國居住過），最後又出仕了同樣流浪的足利義昭或細川藤孝，還順便把自己的苗字改成與將軍更親近、地位更高的明智氏，這種事情北條氏綱也干過。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顯示足利義昭麾下的「足輕眾明智」就是明智光秀，但是從《信長公記》里三好三人眾襲擊將軍留宿的本國寺時，明智光秀也作為守軍之一參加了合戰，所以二者是同一人的可能性還是比較高的。這樣一來，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在信長上洛以後，「外樣眾明智」會變成「足輕眾明智」，因為這個位列「足輕眾」的明智光秀根本就不是奉公眾出身。

順便一說，足利義昭派遣的負責與信長交涉上洛的使者，並不是電視劇里的明智光秀，而是和田惟政與細川藤孝。信長上洛後明智光秀依舊是個默默無聞的武士，直到本國寺合戰時明智光秀才第一次出現在史料中。在這以後，織田信長才發現了才能出眾的明智光秀，大力提拔他，使他成為後來日本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新史料里的光秀

最近幾年，在《米田家文書》中發現了與明智光秀相關的史料，如果這份史料屬實的話，那麼這將取代《信長公記》中的本國寺合戰，成為史料里記載的最早的明智光秀的動向。

《米田家文書》中的一份在永祿九年（1566年）十月二十日由米田貞能記載的「針藥方」的記錄中顯示，這個「針藥方」是明智光秀在近江國高島郡的田中城籠城之際親自口述教給沼田勘解由左衛門尉的。

最近有人根據這份史料，提出明智光秀這麼通曉醫術，早年有沒有可能是醫生出身？關於這一個大膽的推測，我認為還是需要有更多的史料進行支撐吧，畢竟當時的武士通曉一些醫術的情況並不少見，德川家康就非常擅長醫術。

《米田家文書》中的沼田勘解由左衛門尉便是沼田清延，他是若狹國熊川城城主沼田光兼的四子，與父兄一同出仕足利義輝，成為幕府將軍的奉公眾。與米田貞能一樣，沼田清延也是足利義昭的近臣，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就是細川藤孝的小舅子。

田中城位置

永祿九年（1566年）八月末，因為三好三人眾派出軍勢侵入近江國，足利義昭不得不逃亡若狹國，依附妹夫武田義統。田中城是扼守近江國前往若狹國的朽木街道、西近江街道的要地，為了防止三好三人眾追擊，足利義昭才會命令近臣們留在近江國防守，于田中城籠城。如果明智光秀真如弗洛伊斯說的那樣曾是細川藤孝的家臣的話，細川藤孝派光秀留下支援小舅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