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王國平
鄧世昌嫡孫鄧小鵬在1964年去世;唯一嫡傳曾孫在「文革」期間受「審查」,患上精神疾病,1987年離世,沒有留下後人。
如今鄧世昌的嫡傳還剩兩位曾孫女,86歲的鄧立英和80多歲的鄧立庄。
對於曾祖鄧世昌,鄧立英坦誠,家中對他了解很少。
「我奶奶只見過他兩三面,我爺爺那時做生意到處跑,也沒有跟家裡好好說說曾祖的事情。我也是通過教科書才對曾祖了解了一些。」鄧立英說。
大連退休教師李國輝曾與鄧立英通信30多年,2014年甲午海戰120周年,有記者找到他詢問鄧世昌後人的事情,李國輝說:「鄧世昌的嫡傳到此為終,這真是讓人深感遺憾。」
此次和封面新聞記者的通話中,說到鄧家後人,李國輝說:「真是有些痛心。」

鄧世昌嫡傳曾孫女鄧立英,生於1931年。
嫡孫鄧小鵬:「絕不吃『三點水』的奴才飯」
1898年,鄧世昌時年24歲的長子鄧浩洪生下一個兒子,起名叫鄧小鵬,這是鄧世昌的嫡孫。
鄧小鵬早年從上海的一所教會學校畢業,後來在「漢冶萍煤鐵廠礦公司」任職。漢冶萍由漢陽鐵廠、大冶鐵礦和江西萍鄉煤礦三部分組成,是中國第一代新式鋼鐵聯合企業,1908年由盛宣懷奏請清政府批准合併成立。
抗日戰爭時期,漢陽鐵厂部分設備拆運重慶,成立大渡口鋼鐵廠;萍鄉煤礦部分設備運往廣西。
鄧立英說,當時她父親以民族英雄鄧世昌後人的名義積極奔走在各界,宣傳抗日。
淞滬抗戰時,日軍轟炸虹口等地,鄧家的房子被炸成瓦礫。這座房子,從鄧世昌開始幾代人曾居住在此,家中關於鄧世昌的遺物幾乎就此無存。
日軍佔領漢冶萍公司後,與日本有世仇的鄧小鵬辭職回到上海。當時同事還勸他不要貿然行動,免遭不測。
鄧小鵬是家中的頂樑柱,辭職後家中日子十分困苦,只能靠變賣家產生活。期間,鄧小鵬的母親因病去世,子女幾次失學。
後來有人勸鄧小鵬出來某個差事,鄧小鵬說:「我絕不吃『三點水』的奴才飯。」「三點水」在當時暗指汪精衛。
鄧小鵬的妻子羅氏,也是廣東人,算是時代的新女性。據鄧立英說,母親曾參加過五四運動。
1964年,鄧小鵬在上海去世。
孫女鄧素娥;「尚能追憶遺事的,只有我一人了」
鄧世昌還有一個孫女叫鄧素娥,她的身份比較特殊,是鄧浩洪妻子陳氏的養女。
此前鄧世昌哥哥的曾孫鄧敏揚曾撰文指出,鄧素娥不是養女而是陳氏的「陪嫁丫頭」。
鄧敏揚已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因病去世。
鄧立英說,因為這件事鄧素娥的後人還找過她。
「當時鄧素娥嫁人,丈夫是上海華順碼頭的一個老闆,我應該管他叫姑父了。因為對方比較有名氣也有社會地位,所以就說是我奶奶的養女。」鄧立英說。
如果照此說法,鄧素娥應該是見過鄧世昌的,因為陳氏見過鄧世昌「兩三面」。
另外,1982年第二期的《圖書館雜誌》上發表了鄧素娥的口述文章《鄧世昌遺事及有關文獻》。文中開頭即說道:「在鄧公直系子孫中至今健在而尚能追憶遺事的,只有我一人了。」
正因此,鄧素娥這的這篇口述在早期關於鄧世昌的研究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關於甲午歷史研究的索引中都會收錄這篇文章。
當時的評價是「介紹了鄧世昌的家世及生平,提供了一些新資料,對研究這位民族英雄愛國思想的形成很有價值」。
在鄧立英看來,鄧素娥就是奶奶的養女,並且是見過先祖的姑姑。
鄧素娥1985年1月在上海去世,她跟隨陳氏到鄧家時年紀應該很小。
如今鄧素娥的後人還在上海。

1982年第二期的《圖書館雜誌》上發表了鄧素娥的口述文章《鄧世昌遺事及有關文獻》。
唯一嫡傳曾孫:「分裂性精神病」
鄧小鵬和羅氏育有一子三女,長子鄧立峰,三個女兒是鄧立英、鄧立群和鄧立庄。
鄧立峰1926年出生,他是鄧世昌唯一嫡傳曾孫。
鄧立峰在新中國成立前曾考上南京中央大學,學習一年後因嚮往北方又報告了北京大學農業系。新中國成立後,因全國院系調整,鄧立峰被分到了北京農業大學土壤化學系。
1951年畢業後,鄧立峰留校擔任助教。不久各種運動隨之而來,鄧立峰受到審查。
1957年,農大派人將他送回上海,並告訴其父母「他有病」,留下300元錢後,農大再也沒有跟鄧家有過聯繫。
回家後,鄧立峰精神出現明顯的不正常,鄧小鵬帶著兒子四處求醫,被診斷為「分裂性精神病」,當時還讓在香港的親屬寄來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
鄧立英說,哥哥鄧立峰迴到家後一直很恐懼,白天也要拉上窗帘,不停的寫字。但有時又很清醒,她曾帶着女兒去過上海,鄧立峰還知道幫着照顧外甥女。
1964年鄧小鵬去世後,鄧立峰被送到上海精神病院療養,費用由三個妹妹承擔。
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鄧立英和姐妹開始向各級單位以及北京農業大學寫申訴信,但結果都石沉大海。
1981年,鄧立英親自去農大,當時學校的人事部門說,院系調整,材料都沒有了。
1985年,鄧立英又給時任全國政協主席鄧穎超寫信,信由張家口市一位政協領導帶到北京。
這封信轉回農大後,農大來信請鄧立英到北京面談。
直到此時,鄧立英才知道哥哥在學校的部分遭遇。
鄧立峰在學校任助教時,與一位教授有過交往,文革期間這位教授受到審查。
鄧立英提出要見一見這位教授,農大的一位處長回復說,他在文革期間「畏罪自殺」。這位處長還介紹說,當時確實對鄧立峰進行過審查,開過批判會,讓他「交代問題」,但沒有立案,在這個過程中鄧立峰的精神就出了問題。
後來, 農大表示同意以公文形式予以答覆,由鄧家人提出醫院或療養院,學校派人和上海市民政局聯繫解決,並對鄧立峰做出一次性補償。
但還沒等到最後的結果,1987年9月1日鄧立峰病逝,終年只有61 歲。
對於哥哥,鄧立英有很深的感情。
1946年,馬敘倫為在南京下關被暴徒毆打,時稱「下關慘案」。
哥哥帶着鄧立英去參加示威遊行,當時她只有15歲,是哥哥帶着鄧立英開始接觸進步思想。
鄧立英還記得,有一次看哥哥,臨走的時候,鄧立峰忽然握住她的手,很清醒的說:「真難為你了,這麼遠路來看我。」
鄧立英每次想起這個場景,就止不住要哭。哥哥的去世,也是她一生的心痛。

廣州鄧氏宗祠,現為鄧世昌紀念館,門口楹聯:雲台功首,甲午名留。(圖據 Sunny)
嫡傳曾孫女鄧立英:鄧家的代言人和發言人
鄧小鵬的三個女兒,也就是鄧世昌的曾孫女,如今只有86歲的鄧立英和80多歲的三妹鄧立庄尚在人世。老二鄧立群1933年出生,1992年去世。
在日軍轟炸了鄧家在虹口的房子後,鄧家搬到了盧灣區,鄧立庄如今生活在此。鄧立庄身體不好,長期生病,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療養院度過的。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鄧立英實際承擔了鄧家的代言人和發言人的角色。
1931年7月7日,鄧立英在上海出生。
初中時,鄧立英在上海新本女中讀書,高中時在大同大學附中,就是如今的上海大同中學。
期間,鄧立英和妹妹們在哥哥鄧立峰的影響下,在參加了不少進步活動。
讀高中期間,鄧立英有一位同學叫朱宏道,後來成為了她的丈夫。
「那時上海剛剛解放,有很多學生運動,我和他都在學生會,一起組織學生參加。」對於和丈夫初識的經歷,鄧立英記憶猶新,「我們組織學生貼標語、遊行,歡迎解放軍,就這樣認識了。」
1951年,鄧立英和朱宏道高中畢業。正巧新組建的瀋陽東北財經學院(現東北財經大學)到上海招生,鄧立英就去報考了。
對於這個選擇,鄧立英說,一是因為受哥哥的影響,他說北方的政治空氣比較濃,可以接受到一些新的教育,同時也想檢驗一下自己的水平,看看能考出什麼結果。
看到鄧立英的選擇,朱宏道也報名了。最終兩個人一起考上了。
「父母當時不同意我去東北,說我一個上海人跑到瀋陽能幹啥?那邊什麼都沒有,也沒有親戚。」鄧立英說,「小時候總覺得上海好,但因為哥哥的鼓勵最終還是去了瀋陽。」
1954年,兩人從學校畢業,分配到剛開始籌建的包頭鋼鐵公司。
當時包鋼在北京有一個辦事處,鄧立英和朱宏道在北京工作了三年,包鋼興建後兩人又去了包頭。從1957年到1971年兩人在苦寒的塞外包頭工作了14年。
1971年,鄧立英和丈夫的朱宏道調入河北宣化冶金環保設備製造廠,擔任高級經濟師。
鄧立英說,文革時宣化這個工廠的兩派打得很厲害,組織上就從包頭調了17個人到宣化,調節一下兩派的矛盾。
「我們剛來的時候,兩派都不歡迎,我們的處境也不好,一直到文革結束才改觀。」鄧立英說,他和丈夫一直在宣化工廠退休,「我是1988年退休的,五十多了。」
退休後,鄧立英的主要工作就是宣講鄧世昌事迹,以及搜集先祖的相關資料。

上世紀90年代,鄧立英一家人。
一些猜想:鄧世昌是否還有嫡傳後人?
鄧立英夫婦退休後,生活條件並不好,再加上生病,一度處於貧病交加的困境。 到2000年,兩人每月的養老金只有560元。
2003年年底,曾在海軍政治學院任教的陳明福教授得知這一情況後,隨即將剛領到工資除留家少許外,給鄧立英寄去2000元。
陳明福又給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海軍原副司令員、軍事科學院政委張序三中將寫信反應這一情況。
張序三將軍回信說:「全國都在扶貧濟困,鄧立英可是鄧公的獨苗苗啊!」
經過張序三將軍和陳明福的呼籲,相關海軍領導批示要用心解決,鄧立英的處境才稍有好轉。
但即便身處困境,鄧立英仍然不忘曾祖為國為民的遺志。
在得知記者來自四川,鄧立英說:「有件事讓我很內疚。」
2008年汶川地震的之後,鄧立英立刻到銀行向紅十字會匯去200元錢。
鄧立英說:「你要跟四川的老鄉說,我只有這麼大的能力,200塊錢只夠買點即食麵。」
鄧立英夫婦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在宣化,兒子在杭州工作。五年前,丈夫朱宏道去世,鄧立英搬到和女兒女婿一起住。女兒女婿住得是一撞老樓,在四樓,又沒有電梯,如今鄧立英已經很少下樓了。
大連退休教師李國輝曾與鄧立英有通信30多年,2014年甲午海戰120周年,有記者找到他詢問鄧世昌後人的事情,李國輝說:「鄧世昌的嫡傳到此為終,這真是讓人深感遺憾。」
此次和封面新聞記者的通話中,說起鄧世昌的後人,李國輝說:「真是有些痛心。」
不過,封面新聞記者從廣州鄧世昌紀念館了解到,或許鄧世昌尚有其他嫡傳。
根據紀念館裏的這份資料,鄧世昌長子鄧浩洪除了生有鄧小鵬、養女鄧素娥外,還有另外兩位後人,分別叫鄧稚鵬和鄧素雲。但很遺憾,資料上只留有兩個人的名字,沒有其他信息。
據鄧世昌紀念館原館長郭勇介紹,這份資料是根據鄧家各房的口述以及相關專家研究之後整理出來的。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很多資料都散失了。就連鄧立英女士也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或者不記得。」郭勇說,「可惜手頭上沒有任何和鄧稚鵬、鄧素雲相關的資料,比較遺憾。」
甲午史學者孫建軍說:「我總希望英雄能有後人,關於鄧稚鵬和鄧素雲,希望能是一個線索,帶我們找到鄧世昌的其他後裔。」

鄧世昌紀念館展出的鄧世昌世系簡表,上面有鄧稚鵬,但沒寫鄧素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