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來世 不生帝王家——帝國一號囚徒伊凡六世（下）

本文接上篇（

（白海位置）

霍爾莫戈雷是俄羅斯重要的港口，臨近北冰洋，常年氣候嚴寒，冬天的溫度動不動就零下二三十度，而讓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從小獨自生活在那裡，又沒有家人的照顧，可想而知他的命運有多麼悲慘。他就是本文主角、俄羅斯帝國第九位沙皇——伊凡六世。

在這裡，這個幼小的男孩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他被人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里，整天面壁而坐，任何人都不準跟他接觸和交流，更沒有人對他進行必要的、起碼的文化教育。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從何而來？因何犯罪？父母是誰？他更不知道他的母親已經離他而去、辭別人間了。他還不知道他的父親仍然活着，但是和他一樣，被囚禁在另一所地牢里。

只有在偶爾的夜間，他才被允許短暫的放風，還要被矇著眼睛，與黑暗為伍。漆黑的夜空里，星星和月亮變成黑色了嗎？啊，我好像一歲的時候曾經見過太陽，那個圓圓的、亮亮的太陽，現在也變成黑色了嗎？這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嗎？我是多麼孤獨啊！

在他的看守們眼裡，這個男孩是沒有名字、沒有父母、不知所犯何罪、需要將牢底坐穿的「一號囚徒」。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這個「一號囚徒」漸漸長大了，從幼兒囚徒長成少年囚徒，再到青年囚徒，這就是他一生的歷史。

時間一晃過去了十幾年，對於「一號囚徒」來說，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長的時光。他已經長成了十六歲的少年，當然，他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多少歲，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他目光獃滯、面無表情、十分瘦弱、嚴重營養不良。在寒冷的冬天，他也沒有鞋穿、光着腳板，頭髮凌亂骯髒，身上幾塊爛布破舊不堪。在看守們疑惑的竊竊私語中，「一號囚徒」被關押在霍爾莫戈雷的消息依然流傳開來。

1756年，「一號囚徒」再次被秘密轉移到什利斯堡要塞，就是那個被稱為沙俄帝國巴士底獄的地方，也是俄羅斯以嚴酷著稱的監獄。在那裡，他受到了更嚴格的看管，甚至連要塞的高-級指揮官也不知道這個「一號囚徒」的真實身份。

他曾在位的痕迹被一一抹去——凡是有他名字的硬幣、文件、出版物都被處理了，當然也有一些倖存下來，就成了珍-稀的絕-版文物。

（伊凡六世統治期間發行的銀盧布，刻有「1741」的字樣）

時間來到了1762年，伊莉莎白一世駕崩，外甥彼得三世繼位。這位沙皇也是德國人，他覺得伊六算自己的老鄉，十分同情他，不但親自去看望了他，還打算改善他的待遇。

而此時，伊六已經被關押了整整二十一年，他已經長成二十二歲的青年囚徒了。七千多個日日夜夜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芒。

（彼得三世）

然而，這光芒終究是熄滅了。登基不到半年，彼得三世也成了廢帝，幾天後，這位沙皇神秘地死去。新的沙皇變成了他的皇后——葉卡捷琳娜二世（葉二姐），什利斯堡地牢里的黑暗，再次變得無邊無際。

也許是出於好奇，葉二姐決定去看看這位「一號囚徒」。她來到地牢里，只見一個很小的窗戶上亂七八糟地釘滿了鐵釘、鋼筋條和木條。透過縫隙，可見外面雜草叢生，陰暗的囚室里一個簡單的用木條支起來的板床，鋪蓋骯髒不堪，且很薄很少。

站在葉二姐面前的伊六，由於長期的重度營養不良，二十二歲的青年，看起來就像個十來歲的乞丐。他臉色蒼白，瘦骨嶙峋，彎腰駝背，臭氣熏天。穿着一件破舊不堪、要飯叫花子一般的海員服，就是這件積滿污垢的破軍服，還是不知哪一位好心人送給他的。

（葉卡捷琳娜二世）

當著葉二姐的面，「一號囚徒」突然手舞足蹈起來，發出誰也聽不懂的奇怪聲音，顯然，同他的囚室寒酸、混亂一樣，這個「一號囚徒」的智力和神經也錯亂了，長期的與世隔絕，他已經瘋了……

漸漸的，「一號囚徒」關押在什利斯堡的消息依然被人知道了。儘管已經關押了這麼多年，伊六還是有支持他的貴-族存在。在他被連續轉移了幾個監獄後，那些貴-族還在暗中策劃營救他，迎接他恢復皇位。如果沒有成功的話，也要把他救到國外，這個計劃一直持續到伊麗莎白女皇駕崩。

1764年，駐軍中尉米羅維奇爭取了一些同道的支持，決定策劃營救伊六，打算復立這位廢帝。他們與看守人員里外聯繫，發動了武裝暴動，包圍了監獄，抓住了什利斯堡的指揮官貝雷德尼科夫，要求釋放伊六。

這導致了伊六的死亡。因為葉二姐曾下過密令，除非有她的手書，否則不可以把活着的伊六交給別人；如果有人劫獄，等待伊六的就是死亡。

於是，這次營救zui終流產，1764年7月16日，二十四歲的伊凡六世死於掌握女皇秘令的指揮官切金之手，米羅維奇和他的支持者也被以叛國罪押到聖彼得堡砍頭處死。

伊凡六世死了以後，他的屍體被秘密運走，至今也不知道埋在哪裡（更大可能是餵了野狗），他也是俄羅斯歷代帝王中，唯-一一個死不見屍的沙皇。

伊六的一生，是囚徒的一生，他所有的故事，都是黑暗與絕望。他畢生zui大的願望，就是呼吸新鮮自由的空氣，他在漆黑的地牢里等待了八千多個日日夜夜，等來的卻是生命的盡頭。這短暫而又漫長的二十三年啊，也許對他來說，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倘若人生可以選擇，我想，他寧願不曾來過這個世界！

1741年底，伊六的母親安娜•利奧波德在皇宮裡生下了長女葉卡捷琳娜，不久，伊六的統治被推翻。混亂的政變中，葉卡捷琳娜的腦袋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從此失去了聽力，她再也聽不見世界上的任何聲音。

伊六的父母和妹妹葉卡捷琳娜被關押在另一處地牢里，偶爾也會得到地方官的探視，所以地方稍微寬敞些，還有幾個僕人伺候，但是基本的藥品和生活必-需品都沒有保證，在外界信息方面依然長期與世隔絕。

1746年，這裡的一家三口變成了一家六口，次女伊麗莎白（1743年）、次子彼得（1745年）和幼子阿列克謝（1746年）都在獄中出生。生完幼子不久，安娜•利奧波德因產褥熱去世，昔日的布倫瑞克公爵安東•烏爾里希，帶着四個孩子在地牢里相依為命。

1762年，葉二姐給了安東一個希望，她允許他離開。如同沙漠里饑渴的人看見了泉水，安東欣喜若狂，但隨後附加的條件，讓他的心再次掉入冰窟：他的孩子們必-須留下。而他的孩子們，生在地牢，長在地牢，如無意外，也將死在地牢。

他們被禁止學習任何知識文化，也不允許與外界有任何交流，他們都已經成年了，智力卻如孩童一般，精神上對他這個父親有着強烈的依賴。

他們的身體十分虛弱，葉卡捷琳娜又聾又啞，還有癲癇病；彼得身體不平衡，走路搖晃，弓形腿，還有肺癆；阿列克謝的癲癇病發作十分頻繁；身體稍微健康一點的，只有二女兒伊麗莎白。

看着四雙絕望的眼睛，安東拒絕了女皇的恩典，失去孩子們，他的自由也就失去了意義。

二女兒伊麗莎白曾經許下幾個願望：

想看看草地和花園是什麼樣子；
想看看外面的女人是什麼樣子；
想看看外面的街道是什麼樣子；
想知道緊身胸衣是什麼樣子，並且希望學習如何穿上它。

1774年，在被關押漫長的三十三年後，伊六的父親、六十歲的安東去世了。由於常年見不到陽光，臨死前的他已經全盲了。昔日那個容光煥發、神采飛揚、生機勃勃的布倫瑞克青年，萬念俱灰地丟下了四個孩子，心如枯槁地去了另一個世界，去尋找那夢中的光明。

1780年，姐弟四人被關押將近四十年後，終於迎來了真-正的曙光。葉二姐同意釋放他們，並把他們送往丹麥。為什麼送去丹麥呢？讓我們把時針往前回撥半個世紀。

1729年，布倫瑞克公爵斐迪南二世夫婦迎來了他們的小女兒尤莉亞妮，1752年，二十三歲的尤莉亞妮嫁給了喪偶的丹麥國王弗雷德里克五世，成為丹麥王后，她同時也是五個孩子的繼母。

1772年，她夥同皇-家御醫施特林澤架空了精神病繼子克里斯蒂安七世的政權，成為幕後掌權的攝政太后。

看到布倫瑞克幾個字，我想大家應該清楚了，沒錯，這個尤莉亞妮太后正是安東•烏爾里希的妹妹，伊凡六世和他四個弟妹的姑媽。於是，四姐弟在丹麥日德蘭半島的霍爾森斯安頓下來。

有了四十年的疏離，尤莉亞妮這個做姑媽的，與侄子侄女們沒有任何感情，自然也懶得關心他們，她根本不在乎他們，一次也沒去看過他們。這種情況下，也不能指望丹麥人看在太后面子上高看他們一眼了。但即使是這樣，相比霍爾莫戈雷監獄，已經算是逃出生天了。

1782年，身體zui健康的伊麗莎白反而第-一個去世，終年39歲，有人說她在俄羅斯時曾和一個警衛有一個私生子，不得而知。

1787年，幼弟阿列克謝去世，活了41歲，剩下聾啞的葉卡捷琳娜和彼得相依為命。在人生地不熟的丹麥，四姐弟都沒有戀愛結婚生子。

1796年，姑媽尤莉亞妮去世了，在位的丹麥國王是與她關係不好的繼子，當然更不可能關心他們。1798年，彼得也去世了，大姐葉卡捷琳娜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1803年，葉卡捷琳娜寫信給當時的沙皇亞歷山大一世：「我很懷念以前和弟弟妹妹們一起被關在監獄的日子，那時我們很開心。請允許我回監獄去吧。」

在人生的暮年，這位年過六旬的公主居然請求回到囚禁了她近四十年的地方——霍爾莫戈雷監獄。那個陰暗冰冷的監獄，竟然成了她夢中的天堂，也許是因為，只有在那裡，還殘留着父母之愛和親情的餘溫吧！

沙皇沒有回復。

1807年，六十六歲的葉卡捷琳娜在僕人的虐待中去世，一個時代的悲劇落下了帷幕！

願他們在天堂里安息！

（四個孩子的剪影）

備註：伊六的媽媽去世後，伊六的爸爸安東在地牢里跟女僕又生了幾個庶出的子女，丹麥那邊不肯接收。他們真正是在地牢出生，在地牢死亡。地牢，是他們的世界，是他們的全部，是他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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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