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得到消息,惠英紅特意在美國滯留了許久。
可惜,沒人回應她。
彼時57歲的惠英紅依然單身、無兒無女,卻有一個念念不忘的人。
1971年,衣衫襤褸的惠英紅在灣仔碼頭央求路人買口香糖。
那年她11歲,已經當了8年的乞兒。
吃夠了來往行人的拳打腳踢,惠英紅逐漸練出了「眼力」。
「有的時候看錯了就會挨打,看對了,基本不用抱大腿他也會給錢。」
形形色色的人里,唯獨一個18歲的美國水兵,給了惠英紅一份不必苦苦乞求的善意。
當時正值越戰尾聲,灣仔碼頭湧入許多養精蓄銳的美國水兵。
有一天,惠英紅髮現了一個奇怪的水兵。
他坐在河堤上,隔着人群遠遠地望她,俊朗的臉上笑意盈盈。
惠英紅被盯的不自在,跑過去質問,為什麼總看我。
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碰撞出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兩人一見如故。
此後幾天,他們在碼頭相會,聊天談笑。
每天,水兵都會買一些口香糖,讓惠英紅早點回家。
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少女的歡喜在第7天戛然而止。
那一天,水兵問惠英紅,「I love you」用粵語怎麼說。
惠英紅一字一句地教給他。
水兵看着惠英紅,也一字一句地重複了這句話。
他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惠英紅,說自己要去越南打仗,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
碼頭一別,他們再也沒能相見。
之後,惠英紅以打女的身份橫空出世,斬獲影后桂冠,揚名東亞。
可打女的拳頭終究敵不過時代的強音,文藝片的興起終結了她的黃金歲月。
在最失意的40歲,惠英紅吞下100顆安眠藥,放棄了抵抗命運。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後,她幡然醒悟。
「我有錢有房,只是沒地位而已,而地位可以重新掙回來。」
再後來,涅槃重生的惠英紅以新人之姿重回影壇,拿下3座影后獎盃。
彼時的她已經釋然了世事無常的落差感,落魄時體會到的人情冷暖,把她塑造地更強大。
作為演員,除了奧斯卡外,惠英紅再無可追求的榮譽。
鮮花和掌聲的簇擁中,62歲的惠英紅卻將自己蜷縮成一枚孤葉。
這些年,她不是沒有談過戀愛。
可那些人卻只是短暫地路過,徒留半筆無疾而終的故事。
在鬱鬱寡歡的時光里,惠英紅最挂念的是幾十年前的那個無名水兵。
「我在40歲時還在想,如果那個水兵回來找我,我一定會哭着吻他並跟他再說一次我愛你。如果他求婚,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嫁給他。」
時間又過了十幾年,花甲之年的惠英紅依然孑然一身,無夫無子。
她還在追憶和等待,哪怕只等來一張照片。
「我希望能夠有一天,他寄個照片。」
「因為我記得他的樣子,就算他怎樣老。我希望能夠,原來他沒死。」
站在62歲,懷念11歲時的初戀。
這個苦命的女人,抱着7天的故事,用一生來憧憬幸福。
一、
1960年,在香港的貧民窟,一對夫妻生下他們的第五個孩子,取名惠英紅。
女嬰的父親是葉赫那拉氏後裔,跟慈禧太后同姓。
如果早生幾十年,惠英紅定是養尊處優的公主命。
可惜,百年世家也難敵時代的風吹草動。
為了躲避時難,惠父帶着妻妾子女遠赴香港。
這位闊少剛來香港時,壕擲七八箱金子買下半條街,再現昔日皇族的顯赫。
但好景不長,人傻錢多的惠父誤交狐朋狗友,染上了賭癮,家財一夜散盡。
富家子弟落難,比窮人更加不濟。
第5個孩子惠英紅在貧民窟落地後,破敗的家裡又陸續添了3個弟弟妹妹。
好面子的惠父不肯出去工作,一家十口只能靠撿來的殘羹冷炙堪堪果腹。
然而禍不單行,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火燒毀了他們居住的小破屋,惠英紅的姐姐也因此失明。
不久後,暴風雨徹底掀翻小破屋,一家十口在暴雨夜流落街頭。
沒了窩棚後,惠父終於放下少爺自尊,外出打工。
可日子剛好過幾天,惠父卻因在工作中與人發生爭執,被打瞎了一隻眼睛。
家裡的頂樑柱倒下後,養家的重任落在了幾個稍大點的孩子身上。
不知不覺中,排行老五的惠英紅成了家裡最大的孩子。
為了不讓一家人餓死,母親陸續把4個哥哥姐姐送進了戲班。
惠家父母帶着剩下的4個孩子,住在一棟高樓的樓道里。
樓道旁有一家飯店,一家人就靠着飯店倒掉的剩菜剩飯和菜市場撿來的爛菜葉子苟活了大半年。
有一天,惠母照常帶着惠英紅翻垃圾桶。
這一幕被一位路過的女人看到,心生不忍的她對惠母說:「大姐,我帶着你去灣仔那邊要飯,可能會好過一點。」
就這樣,惠英紅一家人搬到了灣仔。
二、
1963年,3歲的惠英紅成了流浪街頭的要飯乞兒。
小小的她捧着一隻裝着口香糖的紙盒,搖着小錘沿街叫賣。
媽媽教她如何察言觀色,辨別有錢人。
惠英紅看見有錢人就跟上去,抱住大腿,可憐巴巴地懇求:
「叔叔,買盒口香糖吧,只要一塊錢。」
有時遇到不耐煩的痞子,她會被一腳踹出老遠。
在要飯的孩子中,機敏可愛的惠英紅讓人看了就心疼,討的錢也格外多一點。
於是,惠母延長了她的乞討時間,要求她賣到規定的錢後,才可以回家。
惠英紅每天都要在街上叫賣十幾個小時,一些眼熟她的路人會小聲詬誶她是「死纏爛打的臭要飯的」。
惡語入耳,惠英紅只想鑽個地洞逃走。
然而下一秒找到合適的目標後,她又會瞬間揚起可憐的小臉,擠出眼淚,再次將自尊踩在腳下。
有一天,惠英紅提前完成媽媽的任務後,跑到公園盪鞦韆玩。
惠母發現後大發雷霆,將惠英紅吊起來,一頓暴打。
委屈的惠英紅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質問母親:「為什麼別的小孩都可以讀書、可以出去玩,而我就要去當乞丐?」
惠母手中的動作頓住,抱着被打的遍體鱗傷的女兒哭成一團。
60年代的灣仔碼頭魚龍混雜,是香港有名的紅燈區。
在滋生慾望的墮落所,每天都有人被抬走。
那時的惠英紅年紀尚小,也曾幻想着神秘會歲夜夜笙歌的上層生活。
可一天,一位她認識的姐姐倒在酒吧門口,被人蓋着白布抬走。
一旁的惠英紅嚇得渾身顫抖,恐懼代替了潛在的慾望。
從此之後,她小心行事,告誡自己:
「有些東西一旦碰了,一輩子就完蛋了。」
然而在烏煙瘴氣的灣仔碼頭,規矩的討生活都是一種奢侈。
當地警方不允許沿街叫賣,經常強制抓走街上的販子。
惠英紅成了警局的常客,法官判定惠家父母沒有能力養育小孩,要把她送進孤兒院。
崩潰的惠母大鬧警察局,被關了3個月。
好在惠母護女心切的行為讓人動容,惠英紅最終被送回了家。
在灣仔乞討的10年歲月中,惠英紅做夢都想逃離。
命運為她撒下遍地玻璃渣,她蟄伏在痛苦中,默默等待一個機會。
三、
黑暗的世界裏,惠英紅有努力把自己活成一道光。
她不怨恨敗家父親的窩囊,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搖搖欲墜的家。
也好在父親雖無用,總歸還是心疼兒女的。
為了不讓孩子成為目不識丁的文盲,惠父每天中午都要帶孩子們去水塘,在泥上教他們寫字。
日子就在乞討和認字中流逝,年歲漸長的惠英紅心中愈發不甘。
她想直起彎曲的膝蓋,擺脫那一眼望到頭的屈辱生活。
少女心中還有一份挂念,倉促離開的美國水兵讓她耿耿於懷。
她想站在更高的地方,讓還活着的少年一眼看到,回來找她。
1973年,13歲的惠英紅出落的亭亭玉立。
此時的她已經成了灣仔碼頭一眾乞討小孩中的大姐大,可小女孩的羞恥心不再允許她形容邋遢地叫賣乞討。
隱忍多年後,長大了一點的惠英紅迫不及待地尋找人生新的可能性。
她瞞着父母,跟着姐姐去舞廳跳舞。
集中培訓兩個月後,天資聰穎的惠英紅從一眾舞女中脫穎而出,獲得了登台的名額。
正式成為舞廳的舞女後,惠英紅每個月有1500港元的薪水。
拿到工資的第一個月,惠英紅就帶着一家老小逃離了灣仔。
從此之後,媽媽和她不用再去乞討,弟弟妹妹也有學上。
舞廳每天表演兩場,下班後的惠英紅會去一所小學讀夜校,惡補文化。
日子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這1500港元,讓惠英紅解開了命運的鐐銬,開始奔向更廣的天地。
四、
一天,惠英紅照常在舞廳跳舞。
台下的一位女士目不轉睛地觀察着翩翩起舞的她。
一舞畢後,女士找到惠英紅,表明了身份和目的。
這位女士名叫麥寶嬋,她的兒子甄子丹是後來的著名打星。
彼時的惠英紅雖然沒有武術功底,但動作利落,英姿颯爽,是練武的好苗子。
麥寶嬋有意收她為徒,讓她和兒子一起學習武術。
沒做多少糾結,惠英紅欣然同意。
拜麥寶嬋為師後,惠英紅苦學武術,練下一身傷後,總算有了點功底。
不久後,甄子丹一家移民海外,一個著名電影人推開了舞廳的大門。
這些看似和惠英紅無關的事,卻在機緣巧合下,改變了她的命運。
1975年,是惠英紅當舞女的第二個年頭。
有了武術功底的加持後,惠英紅的動作更加伶俐,柔軟和力度相得益彰。
台下的張徹拍手叫好,遞給了惠英紅橄欖枝。
這個人來歷不小。
他是邵氏電影的核心人物,開啟了香港電影的武俠時代。
張徹有意將會功夫、可塑性強的惠英紅收入麾下,給了她一次試鏡機會。
之後,惠英紅順利通過試鏡,得到一紙合同。
只要簽下它,就能成為邵氏的演員。
15歲的惠英紅蠢蠢欲動,她想出名,想賺錢。
她回家跟父母商量,母親一看僅僅500塊的工資,不同意女兒投奔邵氏。
在邵氏當演員,月薪只有500塊,比做舞女足足少了1000塊。
惠英紅也很糾結,窮困潦倒過的人,比誰都清楚金錢的價值。
但張徹告訴她:「舞女只能吃青春飯,演員可以是一輩子的職業,比起固定的1500,這500可以翻數倍。」
父親也支持她:「照你喜歡的去做,我相信你是對的。」
為了大目標,惠英紅放棄了眼前的蠅頭小利,成為邵氏的演員。
張徹很賞識惠英紅,認她做了乾女兒。
另一位老闆邵逸夫擔心她住的地方太遠,在公司為她安排了宿舍,還讓她把家人接過來。
可演員的路也不是一帆風順的,被冷待兩年後,惠英紅才得到第一個角色。
張徹原本想讓惠英紅出演《射鵰英雄傳》中的「江南七怪」之一韓小瑩。
不料被邵逸夫否決。
「小女孩可愛又上鏡,演江南七怪可惜了,不如演穆念慈?」
原作者金庸也對惠英紅青睞有加,稱讚她和穆念慈很像。
兩位大人物的一句話,讓17歲的惠英紅從小配角搖身一變成了女二號。
張徹雖寵惠英紅,卻也有原則。
他偏愛男性視角的武打片,打女的發揮空間小,一般只能作配。
第二主角的光芒如曇花一現,短暫的風光後,惠英紅又歸於沉寂。
直到1979年,她被邵氏的二號導演劉家良看中。
劉家良原是張徹的武術指導,後來自立門戶,成為邵氏的另一位大導演。
在劉家良執導的電影《爛頭何》中,惠英紅客串了一個妓女。
其中有一場戲,是爛頭何和女主角的打戲。
結果剛拍一會,女主角就痛捂胸口,直接罷工不拍了。
劇組緊急招募女演員,可大家一聽要挨打,這女主不演也罷。
焦頭爛額的劉家良在看到一旁的惠英紅後,眼前一亮。
「我記得你很能打,快去換裝演女一。」
剛剛目睹女主被暴打慘狀的惠英紅沒有絲毫猶豫,果斷上場。
面對男演員毫不客氣的霹靂拳頭,惠英紅眉頭都不皺一下,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劉家良對惠英紅的潛力讚不絕口,直呼張徹有眼無珠,埋沒了人才。
為了留下這個好苗子,劉家良開出了優渥的條件。
兩相對比下,一心想要脫貧的惠英紅離開張徹,投奔了劉家良。
成為劉家良的御用打女後,惠英紅的資源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與此同時,和機會相伴而來的是痛在身上的凌厲拳腳。
那個年代的打戲,沒有借位和假打一說,都是拳拳到肉。
武星是個危險且辛苦的職業,專業的打女更是鳳毛麟角。
在別的女星對「打女」一角避而遠之時,19歲的惠英紅站了出來。
那些挨在身上的痛楚內化成了惠英紅扭轉命運的力量,助她在脫貧路上更進一步。
只要給她錢,挨多少打都可以。
劉家良很喜歡惠英紅不屈的韌勁,認她做了乾女兒,資源大方砸。
1981年,劉家良為惠英紅量身定做了一個劇本《長輩》,捧她做大女主。
首次挑大樑的惠英紅壓力很大,生怕自己演不好。
她認真研究劇中的打戲,不喊苦不喊累,每天都真刀真槍地挨打。
巨大的身心壓力下,惠英紅累出了盲腸炎。
但她不敢請假,一直強拖着病體。
直到快殺青時,惠英紅被對手演員摔倒在地,導致盲腸摔破,引起了腹膜炎。
劇組立馬叫來救護車,惠英紅這才開始治療。
術後不到4天,還未恢復的惠英紅又趕回劇組,咬牙拍完了後面的戲份。
《長輩》拍完後,惠英紅的父親因病逝世。
歷經命運的捉弄起伏後,這個憋屈的男人,還是在黎明來臨之前離去了。
五、
1982年,一部《長輩》,讓初出茅廬的惠英紅斬獲了史上第一座金像獎影后獎盃。
上台領獎時,惠英紅很淡定,只說了三句謝謝。
這位新晉影后不是故作矜持,而是真的無感。
82年的拉菲最貴,而82年的獎盃只配被扔到床底吃灰。
原因是,這獎盃不是金子做的,根本不值錢。
「這個獎能吃嗎,能換500給家裡買米嗎?」
彼時的惠英紅還不識「影后」的價值,也不知如何用其變現。
在她單純的認知中,多拍戲、多賺錢才是王道。
惠英紅不懂市場的彎彎繞繞,但影后的名頭就是活招牌,資本願意捧她。
一夜之間,惠英紅炙手可熱,戲約不斷。
最忙的時候,她一年拍10部電影,全年無休。
身體的極度疲憊下,惠英紅的心態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變化。
她對現狀忿忿不平,為什麼別的女演員可以美美的拍電影,輕輕鬆鬆就把錢掙了,而自己卻要挨一身傷。
曾經有一場戲需要從4樓往下跳,因為安全措施簡陋,替身都不敢。
拿命換機會的惠英紅縱身一躍。
由於體重輕,惠英紅跌落的位置偏離了安全墊,直接摔斷了腿。
為了不影響劇組進度,石膏都沒打的惠英紅耷拉着兩條斷腿繼續拍戲。
武術指導把她抱起來,坐在他們手上,拍上身動作。
每打一下,腿部就傳來撕裂的劇痛。
「那種疼,我的天哪,想起來就害怕。」
更驚險的一次,是拍攝電影《八寶奇兵》時,惠英紅吊著威亞從16樓直直跳下。
本來這場戲說好是讓武行替跳,但到了拍攝現場後,武行臨陣退縮了。
為了在天黑前拍好,武術指導只好讓惠英紅親自上。
惠英紅爽快答應了,但高樓太驚險,做了多次心理建設都無果的她只好讓武術指導一腳把她踹下去。
落地過程中,大樓的鐵鉤掛爛了惠英紅的保護衣,直接插到了她的腰上,瞬間鮮血淋漓。
幸運的是,惠英紅身上的威亞早被牆面摩擦斷掉了,如果不是因為她被鉤住,那就連命都保不住。
還有一次,惠英紅在一部戲裏擔任第一女主角,和她搭檔的男主角有仇女傾向。
這位男主角經常以拍戲為由欺負女生,發泄私慾。
一場戲中,他故意用最重的力道痛打了惠英紅40多拳。
死撐着挨完拳頭後,惠英紅忍不住嘔吐。
比起縮在角落裡委屈,惠英紅以牙還牙,揮拳向一切不公和挑釁:
「我的想法就是說,你沒打死我,往後我就有機會,把你蓋下來。」
可勝利的快意只是一時,香港電影正在悄然變天。
第一代打女的拳頭可以蓋住傷痛和排擠,卻不敵時代的銳利。
橫空出世的文藝片、喜劇片讓遍體鱗傷的惠英紅心生不滿,試圖反抗市場。
仗着資質和名氣,她開始挑戲、挑角色。
不是主角不演,第三主角不演。
再者,因為童年的原因,她排斥姐姐類型的主角。
可現實是無情的,影后的任性也要付出代價。
資本可以提攜她,也可以放棄她。
王家衛的憂鬱、周星馳的無厘頭、徐克的文藝合力將邵氏武俠擠下神壇。
張曼玉、鍾楚紅成了資本的新寵。
而惠英紅則被貼上「耍大牌」的標籤,曾經紅極一時的打女影后逐漸淪為「過期商品」。
眼看着武打片的資源被蠶食的越來越小,後起之秀還要來和她搶一杯羹。
1985年前,很少有女演員拍打戲,惠英紅算是一枝獨秀。
後來,畢業於英國皇家舞蹈學院的楊紫瓊斬獲選美冠軍,以打女形象亮相電影《皇家師姐》,提名了金像獎最佳新人。
一鳴驚人的楊紫瓊被譽為「武打皇后」,是剛柔並濟的最美打女。
而惠英紅則被塑造成了一個毫無女兒氣的鋼鐵女漢子。
為了排解心中苦悶,惠英紅遠赴巴黎,自費10萬港元拍攝了一組大尺度寫真。
不幸的是,這些照片不僅沒有證明她的女人味,也沒有為她轉型做鋪墊,反而攪亂了一池禍水。
彼時的惠英紅正和一位富家公子交往,寫真一刊登,男友就翻臉了。
某次飯局中,他對惠英紅說:「你今天不要去吃飯了,我有很多朋友在。」
男友的嫌棄刺痛了惠英紅,她當即提出了分手。
也是這時候,惠英紅的人氣大不如前,戲約越來越少。
對打戲厭倦的惠英紅藉此淡出影壇,開始嘗試做生意。
1989年,惠英紅和小她7歲的同門師弟黃子揚展開了一段姐弟戀。
在女強男弱的愛情中,總有一些男人一邊吃軟飯,一邊忍不住在別的女人身上找自尊。
黃子揚恰如此般。
在和惠英紅戀愛的3年中,他同時和3位女星傳出了緋聞。
惠英紅一氣之下怒甩了腳踩四條船的黃子揚。
「黃子揚劫財劫色,和他交往,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污點。」
結束這段不體面的感情後,惠英紅又談了一個男友。
可就在兩人關係日益升溫、甚至有了共度餘生的想法時,男友突發疾病,去世了。
恍惚度日中,命運又給惠英紅當頭一棒。
術業有專攻,作為一個大明星,惠英紅學不會天天各種賠笑討好,經營的生意入不敷出。
她想重新回去拍戲,卻發現如今的自己已經過氣,甚至連配角的戲都接不到了。
好不容易爬上行業頂端的惠英紅,被後起的潮流一腳踹下。
時代的更迭成為了惠英紅的悲哀,人走茶涼後,她將尖刺對準自己。
六、
1999年,惠英紅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密閉的空間里,惠英紅只做一件事,就是怨恨世界,怨恨所有人。
她把家裡所有的鏡子都用布蒙上,因為所有人中,她最噁心自己。
既然這麼難受,那就走吧。
某天,惠英紅給家人朋友打完電話後,吞下了100顆安眠藥。
在溺水般的窒息中醒來,惠英紅髮現自己躺在浴室,渾身濕透。
而一旁的母親和妹妹,哭得雙眼紅腫。
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惠英紅這才意識到,自殺是世界上最傻最不負責的事。
哪怕過得不好,但只要活着,每一天都是賺的。
從1999到2004年,消失在熒幕的5年中,惠英紅有在努力活着。
40歲的她像當年那個紅燈區的乞兒一樣,攥着手中的爛牌,用力打出逆天改命的堅定。
惠英紅再次出現在大眾視線中時,已經是2005年。
這是她對抗抑鬱症的第6個年頭,病情終於有了好轉。
剛復出時,惠英紅主動約見了數個導演,可對方卻連一個小角色都不願意給她。
落魄的影后,連新人都不如。
被冷落的惠英紅心情卻很平靜,從頂峰到谷底,沿途冷暖已經磨平了她的浮躁。
她不怕再重來一次。
可虎落平陽被犬欺,以新人之姿復出的惠英紅淪為了大眾笑柄。
媒體給她貼上「過氣」「卑微」的標籤,諷刺昔日影后無戲可拍、境遇凄涼。
觀眾不再愛看惠英紅,挖苦她只配演小角色,復出只是為了圈錢。
冷言惡語的漩渦中,惠英紅掙扎着,她想退縮卻又不甘。
有人問她:「你介意那些話嗎?」
惠英紅回答:「我介意,所以我要擺脫它,我必須成功。」
七、
2010年,第2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的名字是惠英紅。
時隔28年,惠英紅再獲此殊榮。
50歲的惠英紅,心境不同了。
她手捧獎盃,站在台上泣不成聲。
1年前,一個馬來西亞導演找到她,請她在電影《心魔》中飾演一個佔有慾極強的母親。
導演先給她打預防針:「這個角色有精神病,不好演。」
惠英紅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演瘋子我擅長,我剛從一場瘋病中走出來。」
電影上映後,惠英紅精湛的演技備受好評。
再次憑藉角色站在最高的領獎台上,從不屑一顧到視如珍寶,中間相隔的坎坷歲月,把惠英紅磨練地更強大了。
她首次公開了自己患上抑鬱症、絕望自殺的經歷。
在她的口中,涅槃重生的掙扎苦痛被譜寫成了一首不屈的生命詩章。
珍珠蒙塵28載,終載月明歸,熠熠生輝。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重回巔峰的惠英紅沒有趁勢而上,而是慢下腳步,順其自然。
她變得平和,不再爭主角、爭番位,反而樂意把機會讓給新人,給新人作配,順便拿個最佳配角獎。
「我曾經也是新人,我也曾經掉下來過,我知道那種滋味。」
她不露鋒芒,柔軟的力量卻更動容人心。
近些年,惠英紅憑藉著《幸運是我》、《血觀音》等優質作品再封金馬、金像影后。
作為史上唯一一位打女影后,惠英紅文戲武戲都是天花板的水平。
國際章毫不吝嗇對她的讚美和敬仰:「在我心裏,惠英紅老師就是一個神。」
董卿感慨:「老師的人生比電影都精彩。」
惠英紅身上的標籤很多:紅燈區的乞兒、第一代打女、三金影后、愛而不得的孤寡者……
貴族出生的她,被弄人的命運鎖在了紅燈區的昏暗樓道。
女孩稚嫩的腳丈量了灣仔碼頭的每一寸土地,貧窮和飢餓的玻璃渣子上,她被扎的鮮血淋漓。
長到金釵之年,相識7天的水兵烙印在她的記憶一角,她帶着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始的故事,惦念了餘生。
後來,她用拳頭打下江山,用命拼來地位。
可惜好景不長,新世紀的繁華和潮流,落下了武俠江湖中的俠女。
命運的鑰匙彷彿被無人問津的現狀奪走了,乞討叫賣、飢腸轆轆的屈辱日子像是要捲土重來。
她無法接受失落,把大女主的光環當成唯一的保命符。
當資源和人氣被剝奪後,記憶中最深刻的恐懼將她打入原形,再次拉入黑暗。
流言蜚語、自我厭棄成了腳下的淤泥,走一步,陷一步,直至無法動彈。
留下狼藉、笑柄、艷照後,她差點被抑鬱症奪走生命。
死亡讓她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她要活着,重新開始自己的英雄主義。
以前為錢拍戲,如今只爭一口氣。
拋下包袱後,她的事業第二春水到渠成。
不悲不喜的平靜中,命運的鐐銬,終於被她解開。
「如果人生沒有吃過苦,真的不知道甜是什麼樣。」
嘗到甜味後,她也還有遺憾。
手中的鑰匙,不敵戰火和時間的無情,解不開倉促而過的愛情。
62歲的年紀,她站在了最高的位置,等一故人歸。
「他們短暫地愛了我一下,而我要一直愛着我自己。」
如果人生註定沒有棉花糖,那就留住巧克力的甜。
上帝給每個人的人生設定了不同的開始,但是人生的結局留給了你自己。
不信,你看惠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