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糖糍粑。 圖/視覺中國
-風物君語-
小甜椒
「重慶,大家都曉得,是一個充滿火鍋的城市。」這是電影《火鍋英雄》里的一句旁白,也是大家對重慶的第一印象。
▲重慶老火鍋。 圖/視覺中國
然而除卻老油厚重、火辣飄香的火鍋,重慶還是煙波浩渺、雲霧繚繞的霧都;Hiphop說唱、賽博朋克的「重特蘭大」;船舶停靠、競相鳴笛的江湖。
重慶是一座個性立體的城市。正如人的性格一般,所有倔強、酷颯的背後,幾乎都有着輕易不願示人的柔軟,而重慶的柔軟,就在於那些食物里容易被人忽視的甜。
▲在重慶,一道合格的宮保雞丁,沒有黃瓜。攝影/BVS, 圖/視覺中國
老紅糖,重慶的萬能糖
麻辣,是大多數人對於重慶的第一印象。而對於老重慶人來說,則苦「麻辣」久已。畢竟,在重慶多樣複合的味道里,麻辣只是其中的一種,除了辣,重慶的味道,還很甜。
▲重慶江津區古法紅糖製作。攝影/江津米花糖驛站, 圖/圖蟲·創意
如果說火鍋是重慶的A面,那麼與其旗鼓相當的B面,必定是重慶老紅糖。在古時候的中國,糖是一種稀缺資源,除了達官貴人,最有可能享受蔗糖甜蜜滋味的,大約只有產糖區的百姓了。
根據《容齋隨筆》記載,宋代時中國有五大蔗糖產區,其中廣漢產區和遂寧產區皆地處巴蜀,尤其是蔗糖質量最高的遂寧產區,更是和重慶潼南區(以前的潼南縣)接壤。所以在很早以前,重慶潼南一帶,就開始學着種植甘蔗,熬制土塘了。因尚未精加工處理,土糖的顏色多為健康的紅褐色,重慶人又將其稱做紅糖。
▲紅糖冰粉。攝影/老天使, 圖/圖蟲·創意
在重慶,沒有冰粉的夏天,是不完整的,若冰粉沒有紅糖,則缺失了靈魂。從古早時的移動攤販,到今日密集的獨立門店,憑藉著最原始的嫩滑、甘甜,紅糖冰粉這個最重慶的地道美食,甚至成為了新一代的網紅。
重慶人對紅糖冰粉最原初的記憶,是小時候盛夏樹蔭下的三輪車。車上裝着幾個大鐵桶,桶蓋子一揭,裏面滿是由冰粉籽搓成的水凍。取一柄大鐵圓勺,往桶里隨便挖上一勺,倒在搪瓷碗里,加上一勺紅糖水,拿小勺隨意一搗,囫圇的水凍就攤成了小塊,浸在紅糖汁里,一晃一晃地擠壓碰撞,把倒影的一團陽光都撞碎了。
▲紅糖涼蝦。攝影/曇華碎夢, 圖/圖蟲·創意
由紅糖承包的重慶夏日,除了紅糖冰粉,還有紅糖涼蝦。類似於冰粉,涼蝦的容器也多是幾個相似的大鐵桶。從鐵桶里取出的涼蝦,潔白如玉,添上一勺紅糖水後,表層浸上一層淺淡的紅棕色,有種齊白石水墨畫的暈染美感。
傳言說,吃涼蝦要放三勺糖。由米漿製成的涼蝦,光滑細膩,經由紅糖的浸潤,有種清清爽爽的甘甜。一勺送入口中,涼蝦裹着清冽,溫柔地彈彈牙齒,瞬間破開一汪稻米的清雅。由紅糖水潤着,自齒頰順流直下,一路暢通,直接抵達五臟廟深處。一碗涼蝦吃完,周身的暑氣便也煙消雲散。
▲雖然名叫涼蝦,但從外觀上來看,它更像是……小蝌蚪?圖/網絡
不同於冰粉、涼蝦的夏日特供,紅糖醪糟小湯圓是重慶人的「冰火兩重天」。冬日時,一碗暖暖的紅糖醪糟小湯圓,是重慶人的窩心小火爐;而在夏日,冰鎮的紅糖醪糟小湯圓,則是重慶人的祛暑神器。
圓潤糯彈的湯圓,清淡的醪糟酒香,伴着甘蔗清香的紅糖,有股浸透心脾的溫暖。吃完火鍋後,來上一碗,溫補又熨帖。
▲紅糖醪糟小湯圓。攝影/一個過路的太婆, 圖/圖蟲·創意
「祖傳」的甜
自古川渝是一家,即便在近些年,「渝菜」的概念被逐漸加強,但不得不承認,今天的許多渝菜,隨處可尋川菜的基因,荔汁味就是其中最顯著的一條「染色體」。
▲由糖、陳醋等調料配成的荔汁味,是宮保雞丁的味道秘訣。 圖/網絡
川菜講究「一菜一味,百菜百格」,荔汁味,正是川菜在模仿荔枝味道的基礎上,調和而出的一種酸甜味道。川味之魂宮保雞丁,就是行走的小荔汁味擔當。作為老外最喜歡的中國菜,宮保雞丁的妙處,就在於其酸味先行,甜味後補,麻辣墊底的複合味道。
看似快手的宮保雞丁,在烹飪工序上,甚是講究。腌制之前,雞肉要經過「拍、斬、透」三道關卡,方可通關進入調味階段。雞肉經刀背拍打,而後以刀尖啄入,形成「雨打沙灘點點坑」的效果,此番料理後的雞肉,才能入味均勻。
▲這勺雞肉丁,一看就入味了。攝影/童可欣, 圖/匯圖網
確保酸、甜、咸之間的微妙平衡,是宮保雞丁荔汁味的關鍵,過咸容易變成魚香味,過甜則會變成糖醋味。其中的細微分別,或許只有經年累月站在灶前的老師傅才能精巧辨別。炸糊後的辣椒,腌好的雞丁,脆香的花生瓣,倒入由陳醋、砂糖、醬油等調製的荔汁味料汁,大火烹炒,炒至「只見紅油不見汁兒」,一道宮保雞丁才算成了。
除了宮保雞丁,帶有「下江特色」(川渝一帶,將江蘇、安徽、浙江等長江下游地區稱作下江)的鍋巴肉片,則是大荔汁味的代表。抗日戰爭時期,隨着南京城的陷落,江蘇、安徽、浙江一帶的百姓,沿着長江向上走,大舉西遷至重慶、四川,本是徽菜的鍋巴也被帶來重慶。
▲鍋巴肉片。攝影/yaofuai, 圖/匯圖網
炸至酥脆的鍋巴,經由川菜特色的荔汁味手法烹飪,有種奇異的混搭妙趣,甫一誕生,就在當時的重慶流行開來。大約是多汁兒的川香肉片淋在剛起鍋的鍋巴上,有種轟炸機發出的噼啪爆響,所以這道菜在當時又被百姓叫做「轟炸東京」。
如果說在荔汁味菜品里,甜只是其味道的「群像」之一,那麼在重慶最地道的夾沙肉(又名甜燒白)里,甜味則領了「大女主」劇本。在早年間的中國,甜是富足人家才能享用的美味,因而只有在婚嫁迎娶類的宴席上,重慶人才能吃到夾沙肉。
▲夾沙肉。攝影/藝琅視覺, 圖/圖蟲·創意
大約是夾沙肉的甜美,總能讓人聯想到幸福與吉慶,所以在川渝傳統的農家九斗宴上,夾沙肉經常作為壓軸登台。刮洗乾淨的豬肉,於大鍋中煮至八分熟,撈出切連刀薄片。九成肥、一成瘦,是肉片的最佳狀態。而後將紅砂糖嵌入其中,錯疊置於土碗中。最後疊加一層經過糖油洗禮的半熟糯米,極盡嫵媚。
經過大火蒸煮,紅糖和着濃密的水蒸氣,在肉與糯米中幻化為無形。白色的豬肉被漬成透明,滲出的油脂與糯米糾纏不清。豬肉的嫩滑,與糯米的香糯,由甜味牽引,化為又沙又糯的口感,留下柔順纏綿的酣甜。
▲夾沙肉的誘惑力,誰能拒絕啊~ 圖/紀錄片《風味人間2》
糯米,最原始的清甜
除了蔗糖的輔助,一些天然食材,也暗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甜,糯米就是其中一種。
如果要票選最喜慶的重慶美食,最高票一定是紅糖糍粑。在物質相對豐裕的今天,糍粑早已脫離節日限定,成為重慶人日常餐桌上最常見的小食。
▲手工打糍粑,是重慶過年時的儀式感。 攝影/木山-街上行人甲,圖/圖蟲·創意
新收穫的糯米,是糍粑的唯一原材料。從稻田走來,剛去皮的糯米,還留有一絲植物的清甜。洗凈瀝干後,糯米放入甑子大火蒸熟,而後放入石臼,脫胎成糍粑。打糍粑是個力氣活,往往需要兩個人共同協作,一人手拿一根木槌,用力擊打煮熟的糯米,直到米粒呈現出軟糯粘稠的狀態。
經過敲打,糯米內部的糯甜盡情宣露,周圍的空氣都氤氳了甜甜的味道。舂好的糍粑,有種恰到好處溫熱,是重慶人送給親戚朋友最好的伴手禮。
▲紅糖糍粑,又被叫做火鍋伴侶。 圖/網絡
在重慶,油炸是糍粑最常見的吃法。有的區縣喜歡在糍粑上裹上雞蛋液,而更常見的吃法則是直接裸炸。經過熱油的洗禮,糍粑微微蓬鬆,裹上黃豆面,有種十分突出的香甜口感。若是再淋上一勺紅糖汁,甜味更是加倍升級。
從做法上來看,糍粑是糯米的1.0版本,而重慶的傳統甜食圓粑、三角粑,則稱得上是糯米的2.0升級版。
▲三角粑。 攝影/tsihua,圖/匯圖網
泡粑和三角粑皆由米漿製成,相較於糍粑,甜甜的米香更加濃郁。或許是歷經了一道發酵工序,泡粑另外多了一種酸酸的口感。蒸好的泡粑,鬆鬆軟軟,回味清甜,是重慶清晨的巷子口,最勾人的味道。
相較於泡粑的「純凈」,三角粑或許要「有料」得多。花生芝麻、豆沙、芒果、肉鬆等,都是三角粑在今天,最常見的餡料。不過沒有餡料的傳統三角粑,才是重慶幾代人都放不下的童年情結。
▲這柔軟~ 圖/網絡
剛出鍋的三角粑,有種稻米炙烤的香味,表層的金黃色,有着米鍋巴的焦脆。透過表層的細微裂痕,飄出縷縷熱氣,包裹着甘甜的稻米香。咬上一口,三角糕軟糯的口感,略帶香甜,是一種非常幸福的體驗。
糯米的清甜,已是令人沉醉,若再加上甘甜的核桃仁、蜜玫瑰,該是一種怎樣的甜蜜口感?這個問題要從重慶的合川桃片里尋找答案。
▲合川桃片。 攝影/曉火柴,圖/匯圖網
燉好的桃糕,被切成均勻的薄片,疏鬆綿軟,散如展卷。撿起一片送入口中,糯米的清甜、玫瑰的清香瞬間融化,只留下細膩滋潤的核桃渣。
趨甜,是人類的本能,重慶人才不捨得拋棄這種快感。況且和味道新貴辣椒相比,重慶人沉溺於甜的味道,已有上千年。享用了甜,吃得了辣,難怪人們常常感嘆「食在中國,味在重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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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鶯時
封圖攝影 | 圖蟲·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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