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擊標題下藍色作者名導彈熊
免費訂閱
孔融被曹操殺了。
全家都被殺了。
曹操得有多恨他啊!
曹操這個人,還沒有大權攥穩時挺有雅量,可一旦坐穩當了,就睚眥必報。
孔融性子直,炮筒子,愛議論時事,又喜歡挑政策的毛病,而且往往挑得很准,顯得比領導更高明;
說話不注意領導的感受,做文章恣肆汪洋慣了,提意見也嬉笑怒罵、皮裏陽秋,曹操被諷刺了還不知道,還得查了百度才知道話裡有話;
他還救過曹操想殺的人,讓曹丞相沒法快意恩仇;
他總是找曹操理論,而且總是能讓曹操啞口無言,而越是這樣,曹操就越悲憤。
最後積重難返,曹操必欲殺之而後快,乃指使嫉妒孔融的人告他黑狀,羅織了包括涉嫌謀反在內的若干重罪,其中一條就是說他在孫權使者面前發了牢騷,涉嫌誹謗實質上的國家領導人曹操。
融:「就我和使者倆人聊天,說了說詩文,哪來什麼誹謗?就算誹謗了,誰聽見了?」
操:「頭上三尺有神明!」
融:「你把神明叫來跟我對質!」
曹操:「你看你,到死都沒學會該閉嘴閉嘴!」
孔融卒,56歲。
孔融是孔子十九世孫,基因很好。
我們都知道孔融讓梨的故事,並因此引發學習和批評。學習者代表了中國人謙讓的慣性,而批評者覺得讓梨違背天性。
其實有沒有讓梨這個情節,孔融都是兒童中的戰鬥機。
他7歲跑去拜訪當時的宿儒名臣李膺,到門口保安不讓進,小屁孩說我是李先生家世交的子孫,關係很鐵,你憑啥攔着我。保安被他側漏的霸氣鎮住,通報進去,放他進門。李膺說我跟你怎麼就是世交啦?孔融說先生祖先老子(李聃)和我家祖先孔子,既是朋友又是師徒,源遠流長啊。李膺當時正在招待客人,客人們都說這是神童啊。
這時候太中大夫陳煒到了,大家趕緊把剛才的情節複述給他聽。陳大夫顯然不知道兒童戰鬥機的威力,隨口說了一句:「小時候聰明,長大了未必就出色!」他既然報上了坐標,戰鬥機的空空導彈當然立刻襲來,孔融說:「這麼看來先生小時候一定很聰明!」
滿座都笑噴了。
但這些都是口舌之快,雕蟲小技。孔融及其一家的風骨,是另一個故事顯示出來的,那可是事關身價性命的。
東漢末年,政治漆黑,宦官無屌而屌爆天。
山陽地方紀檢幹部張儉上述彈劾宦官頭子侯覽,試圖拼個魚死網破,結果魚差點死了網沒破,反倒招來侯覽的兇殘報復,被全國通緝。
張儉四處流亡,有一天跑到了好朋友孔褒的家裡,孔褒是孔融的哥哥,彼時孔融16歲,半大不小。
張儉到的時候,孔褒不在,他又不願意跟未成年人孔融說,打算走。孔融知道他是誰,不想留下一個不肯收留落難名士的罵名,自己做主把他藏了起來。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張儉走了,麻煩來了。
孔家收留朝廷欽犯的事情終於泄露,上頭追究下來,要殺窩藏犯。
鐐銬上門時,孔家兄弟爭着當犯人。哥哥孔褒說張儉是來投奔我的,應該抓我。弟弟孔融說人來時我哥哥不在,是我擅自留人,應該抓我。二人爭執不下,來人不知道該抓誰。這時候媽媽站了出來:「這倆娃是我調教出來的,犯了事,責任在我,你們抓我吧!」
地方官很為難,於是把皮球踢給了朝廷,上頭最後選擇處決孔褒。
小時候讓梨,長大了爭死。
我們今天的人是很難理解他們那個時代的精神的。
畢竟我們在中國精神之河遭受了嚴重污染的下游,而他們在水勢磅礴、水質優秀的上游。
東漢搖搖欲墜時,孔融做了地方官。
在任六年,修城邑,立學校,舉賢才,表儒術。上書朝廷,阻止恢復肉刑,不知救了多少人。
假如他遇到了是一個穩定的年代,那麼他一定能治理一方,造福百姓。但是很不幸,他遭遇的是亂世,他那塊地皮,人家眼饞。
而他精於從文而昧於武鬥。
袁紹的兒子袁譚打過來,他被迫應戰。
他的短板就此展現出來。他既不善於指揮作戰,也不善於統御軍隊,前方戰況已經危如累卵,他還在書房裡讀書吟誦。他不敗沒有天理!
士兵甲:「敵人就要從東門打進來了!」
融:「啊,東門乃夷門,夷門監者侯嬴何在?」
士兵甲:「就算有猴子也沒用,你趕緊跑吧!」
融:「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
士兵甲:「母狗公狗都得狗急跳牆,快點啊!」
融:「威武不能屈,我不可以狼狽出逃,損我漢官威儀!」
士兵甲:「我的祖宗啊,沒叫你當蛆,你當鳥都嫌慢,我給你跪了!」
孔融倉促出逃,家小都被俘虜,還好袁紹這個人比較尊重世家,沒虧待他們。
要說局勢不是突然就壞了的。
他的真問題,在於格局決定了胸襟,胸襟決定了圈子,而圈子決定了能力。
史書說他收攏的人才,大都是清談高手而非實幹行家,那些能幹不能說的,他都看不上。他的衙門,就像一個貴族俱樂部,氣氛很嗨,但陽盛陰虛,缺乏內力,一旦大危機來臨,人才結構的弊端就顯示出來。
司馬光引用前人評價,給他做了個總結,翻譯過來大致如下:
他這個人啊,確實有志向平定禍亂,但胃口大而牙口弱,能力低而理想高。說的話都很精彩,每一條微博都能十萬+,可是真要是拿來施行,又很缺可操作性,不接地氣。他也挺能收羅人才,表面上禮賢下士,但是又不精於管理,一開始很討人歡心,但時間長了,沒有前景,人家也不願鐵了心跟着他。他用人,喜歡用那些標新立異的,但實際證明這些人其實都是小才,不堪大任。
說得挺重的!
好像又不止是說他一個人。
孔融逃回中央,從此在朝廷,實質上也就在曹操權威下做事。
他博學多識,文采如江海。曹丕把他列為當代文人第一。蘇東坡說他是人中龍。
他骨子裡善良,見不得別人受難,不願意好人吃虧,為此不惜得罪權臣。
別讓他當地方大員,讓他當社科院院長、當大學校長、當文化部部長、統戰部部長、對外文化交流協會會長,都挺好。
甚至就給他一個很高的行政級別,但是不給任何實際職務,國家養着他,讓他出作品,做國家文化名片,給天下年輕人一個文藝事業的標杆,就很完美。
可惜連曹操那樣雄才大略的人,都容不下他,遑論後世雞腸狗肚者。
曹操對他的評價不高,因為他討厭他,其中不乏嫉妒和忌憚。
到了曹丕,評價就客觀很多。
實際上我們的整個文化,都不知道怎麼養這種人,不知道怎麼收納他們的鋒芒,或者搞臭,或者封禁,甚至索性殺了算了。
這是我們的文化後來始終無法領先世界重要原因之一。
至於今天的父母們,你們可以讓孩子學他的讓梨,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至於他的文采、他的勇敢、他的蔑視權貴,還是慎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