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開封明倫街85號的紅漆大門前,很難想像這座充滿民國風情的校園,曾是中國高等教育的"黃埔軍校"。門口斑駁的"河南大學"石刻見證着百年滄桑——這裡走出過38位院士,孕育過13所頂尖學府,自己卻從全國第六的巔峰跌落,連211的頭銜都沒保住。
時針撥回1912年,當林伯襄先生創辦河南留學歐美預備學校時,可能沒想到這個中原腹地的學堂會掀起如此壯闊的波瀾。鼎盛時期的國立河南大學,文科實力敢叫板北大清華,農學院培育出全國三分之二的農業專家,醫學院的手術刀救過抗日將士的命。1944年教育部評估,這座學府的綜合實力高居全國第六,比當年武漢大學還高出三個身位。
但1952年的院系調整,徹底改寫了這所名校的命運。那天清晨,運輸卡車轟鳴着駛出校門,裝着顯微鏡的箱子、捆着典籍的木櫃,連同三百多位教授學者,被分散送往全國各地。水利系全套設備進了武漢大學,財經系的檔案櫃成了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的鎮校之寶,農學院的試驗田劃給了華中農業大學。最讓人唏噓的是醫學院——這個培養了新中國第一批外科專家的王牌院系,最終成了鄭州大學的建校根基。
當時在教務處工作的老張師傅還記得,拆到文學院那天,幾個老教授抱着《四庫全書》的善本在圖書館門口抹淚。"那可是馮友蘭先生當年親手整理的古籍啊,說搬走就搬走了。"如今在武漢大學水利館、華中農大標本室,還能找到貼着"豫A-1952"標籤的老設備,這些都是河大當年的家底。
被"抽筋扒骨"後的河大,連名字都沒保住。曾經的"國立河南大學"變成了"河南師範學院",直到1984年才要回本名。現在武大櫻花節人潮湧動時,鄭大醫學部燈火通明時,很少人知道這些名校的基因里,都流淌着開封那座老校園的血液。
走進現在的河大校園,六號樓廊柱上的彈痕還在訴說抗戰西遷的悲壯,大禮堂的雕花穹頂仍保持着30年代的模樣。生物實驗室里,學生們正在觀察黃河濕地提取的微生物——這個入選國家"雙一流"的學科,承載着百年名校最後的倔強。50多個國家級一流專業建設點的牌子掛滿了行政樓,但老教授們心裏清楚,想要重現1944年的輝煌,怕是難了。
在開封夜市擼串的河大校友,總愛調侃母校是"高等教育界的活雷鋒"。確實,看看河大拆分出的"子女們":武漢大學、湖南大學、中南財經政法、華中農業、江西師範、鄭州大學...個個都是行業翹楚,河大自己卻守着百年老宅,成了雙非院校。去年校慶,有位老校友在微博上感慨:"我們就像《活着》里的富貴,看着親人一個個出走,自己守着老宅過日子。"
但河大人有自己的驕傲。清晨的貢院碑前,總能看到背書的學生;夜幕下的博雅樓,燈光常亮到子夜。生物學教授帶着學生在黃河灘涂一蹲就是半個月,文學院老師堅持用手寫板書講《詩經》。去年出土的北宋州橋遺址,考古隊里三分之一是河大歷史系師生。這些細節讓人相信,那個敢為天下先的河大魂從未消散。
站在鐵塔湖畔遠眺,近百年歷史的鐘樓依然準點報時。或許正如現任校長在畢業典禮上說的:"大學的價值不在頭銜,而在她培養了多少改變世界的人。"當鄭州大學醫學院的手術刀救起危重病人,當武大水利系的方案用在三峽工程,當中南財大的畢業生在納斯達克敲鐘——這些時刻,都是河大精神的另類延續。
離校的學子總愛帶回明信片,畫面是河大南門那對石獅子。它們見證了馮友蘭在這裡寫下《中國哲學史》,見證了嵇文甫在戰火中護着典籍西遷,也見證着今天的學生抱着考研資料匆匆而過。石獅子裂開的嘴角似笑非笑,彷彿在說:大學之大,豈在一紙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