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專家」現形記,1915年美國奧爾良縣菲爾普斯農場槍擊案始末

查爾斯·斯蒂爾羅

可就在這天,他提着煤油燈準備巡視農場時,突然聽到一聲女性的尖叫聲,接着就是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響,然後就是一聲槍響。斯蒂爾羅立即跑向槍響的方向——農場主一家所居住的房子。當時四周還是一片漆黑,所以斯蒂爾羅在院門口處時腳下被什麼東西拌了一下,他低頭一看腳下躺着一個女人,倒在血泊中已經斷了氣,她是菲爾普斯農場的女管家瑪格麗特·沃爾科特。

倒地死亡的瑪格麗特·沃爾科特

斯蒂爾羅走向主屋,繞過正門,從側面開着的廚房門走進主屋的廚房,發現他的僱主查爾斯·菲爾普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斯蒂爾羅立即俯身查看了僱主的情況,發現他還有微弱的呼吸,但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意識,他試圖喚醒菲爾普斯,但最終菲爾普斯還是死了。無奈之下的斯蒂爾羅只好跑去奧爾良縣警察局報警。

倒地死亡的查爾斯·菲爾普斯

根據當地警方的現場勘查,瑪格麗特·沃爾科特腹部中了三槍,查爾斯·菲爾普斯胸部中了兩槍,主屋的卧室遭到了洗劫,所有櫥櫃的門和抽屜都被拉開,裏面的錢財全都不翼而飛。據菲爾普斯的外甥梅爾文·詹金斯說,舅舅習慣於將現金和貴重物品放在床頭的櫥櫃抽屜里。警方初步確認這是一起入室盜竊引發的持槍殺人案。兇手持槍進入現場,結果被菲爾普斯發現,隨後他開槍將菲爾普斯打倒,洗劫了錢財離開時又在院門口遇到了出來阻攔的女管家瑪格麗特,然後又開槍將她槍殺。

從菲爾普斯和瑪格麗特的屍體上警方提取到了5枚手槍子彈的彈頭,經鑒定這些彈頭屬於0.22英寸口徑的手槍子彈,這種子彈在當時美國國內非常普遍,被應用於多款自衛防身用的左輪手槍

在對報案人斯蒂爾羅的例行詢問中,警方發現他表現得很緊張,說話語無倫次,很多供述前後自相矛盾,所以對他產生了懷疑。同時,警方還了解到斯蒂爾羅剛好有一把防身用的0.22英寸口徑的「艾弗· 約翰遜」左輪手槍,剛好可以發射在案發現場提取到的那種手槍子彈。

查爾斯·斯蒂爾羅和他的0.22口徑左輪手槍

於是,斯蒂爾羅從報案人轉變成了犯罪嫌疑人,被抓進了奧爾良縣警察局被實施了整整兩天的「大記憶恢復術」,根據斯蒂爾羅事後的回憶:他們對我進行刑訊逼供,不斷擊打我的腦袋,不給我飯吃,不給我喝水,不准我上廁所,不讓我睡覺,夜裡還不停地用手電筒照射我的眼睛,我堅持了兩天,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他們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了,只求他們別再折磨我。

斯蒂爾羅承認自己有一把0.22英寸口徑的左輪手槍,而且他用這把手槍殺死了菲爾普斯和瑪格麗特,和他同謀的是他的姐夫尼爾森·格林

一支保存至今的「艾弗· 約翰遜」左輪手槍,和斯蒂爾羅的那支有所區別

據此,查爾斯·斯蒂爾羅和尼爾森·格林被指控犯有雙重謀殺罪遭到正式的逮捕,警方搜查了斯蒂爾羅在農場的住房以及尼爾森·格林的家,但未搜查到任何被搶的贓物,不過在尼爾森·格林家搜到了斯蒂爾羅的那把「艾弗· 約翰遜」左輪手槍,斯蒂爾羅的姐姐在此之前試圖將這把手槍藏匿起來,不讓警方發現,這個舉動更加堅定了警方認為斯蒂爾羅的嫌疑。

然而,在法庭開庭之前的一周,查爾斯·斯蒂爾羅突然翻供,聲稱自己是無辜的,自己受到了警察的虐待和逼供。而尼爾森·格林則從頭到尾一直否認自己有任何不法行為。

一張1915年拍攝的美國警察騎馬標準照

對此,奧爾良縣警察局和負責起訴的地區檢察官對此感到極為惱火,為了徹底將「證據」坐實,他們決定從唯一的物證——那把「艾弗· 約翰遜」左輪手槍入手,找一個專家來證明現場提取到的五顆0.22英寸口徑的子彈就是從這把手槍槍膛里射出來的證據。在他們之前,還沒有誰這麼做過,此舉也算開創了彈道痕迹學在刑事案件上應用的先河,只不過這個先河並不那麼光彩,甚至十分骯髒。

當時,膛線技術已經普遍應用於槍管的升級改造,這項技術極大提高了子彈出膛後的飛行穩定性,有效提升了射擊的精度。隨後有心人發現,同一種子彈由不同的槍支發射,在彈頭上留下的由膛線「拉」出來的痕迹是不同的,甚至是獨一無二的。

奧爾良縣警察局和地區檢察官找到的專家名叫艾伯特·漢密爾頓,他是一名擁有行醫執照的藥品商人,不過此公的興趣明顯不在給人看病和銷售藥品上,他幾年前就撰寫了一本關於刑事調查方面的暢銷書並因此聲名鵲起,成了一名刑事科學方面的「專家」,經常被警察局和檢察官請去協助調查和提供專家鑒定意見,跟他合作過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能在壓力下仍舊能保持冷靜頭腦的專業人士。

艾伯特·漢密爾頓

漢密爾頓聲稱自己對槍械加工、筆跡鑒定以及毒理學等方面都有深厚的造詣,之前也和奧爾良縣的警方有過不錯的合作,所以這次警方和檢方再度請漢密爾頓出山,將那支「艾弗· 約翰遜」左輪手槍和從死者身體內提取出的子彈交給他,希望他給出專業鑒定,證明這些子彈是從這把手槍里射出的,以無可辯駁的證據說服陪審團給斯蒂爾羅定罪,為此價格好商量。

為了方便大家理解,本人略將「商量」的過程還原如下:

檢察官:「我敢肯定就是那傢伙(指斯蒂爾羅)乾的。」

警察:「我們用了所有的手段讓他承認了這點,但這該死的傢伙現在都不認了。」

檢察官:「漢密爾頓先生,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只要讓陪審團相信是他乾的就行。」

漢密爾頓:「這事不難辦,只不過(做出『加錢』的暗示)。」

檢察官:「只要您辦得到,價錢不是問題。」

可以說,這是一道命題作文。

漢密爾頓通過將受害者體內取出的子彈和斯蒂爾羅的手槍通過微縮照片的方式比對了槍管上的膛線和子彈表面由膛線划出的劃痕,隨後又對比了另一顆據稱也是由這把手槍在出售後試槍時留下的彈頭。結果在這顆彈頭的表面和死者體內取出的彈頭表面都找到了9道獨特的劃痕。因此,漢密爾頓聲稱這就能證明死者體內取出的五顆子彈頭就是斯蒂爾羅的這支左輪手槍射出的。是斯蒂爾羅開槍射殺了查爾斯·菲爾普斯和瑪格麗特·沃爾科特。

漢密爾頓在出具鑒定報告的當天在日記里得意地提到:我開創了刑事調查科學的一個新的分支,我開創了新的時代!

果然,在法庭上,地區檢察官引用了漢密爾頓提交的這份鑒定報告,取得了一鳴驚人的效果,因為這種鑒定技術在之前聞所未聞,但聽起來又是那麼地可信。所以,陪審團被說服了,而斯蒂爾羅、格林以及他們傾家蕩產花重金請來的辯護律師對此目瞪口呆。最終經過六個小時和陪審團討論得出了斯蒂爾羅和格林有罪的判決意見,法庭採納陪審團的意見,裁定查爾斯·斯蒂爾羅和尼爾森·格林的雙重謀殺罪名成立,查爾斯·斯蒂爾羅被判處死刑,將在一個月後用電椅執行;而尼爾森·格林則被判處終身監禁

但是斯蒂爾羅和格林依舊堅稱自己無罪,斯蒂爾羅的律師動用自己的社會關係和資源因此將案子捅到了紐約州州長查爾斯·S·惠特曼那裡,要求重新審理此案並重新審視漢密爾頓提交的鑒定證據(很顯然,如果這起案子他成功了,今後他在律政界將聲名鵲起,前途大大的,所以現在這起案子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簡單的一單委託了,而是能讓他「更上一層樓」的跳板,哪怕是自己貼錢也要把這官司打到底)。

最終律師的努力取得了效果,在斯蒂爾羅預訂被執行電椅死刑的當天,紐約州州長要求暫停死刑的命令送達監獄,已經被送上電椅的斯蒂爾羅又從電椅上被架了下來,案子交由紐約州立法庭重審,調查由檢察官查爾斯·韋特負責。斯蒂爾羅在聽到「刀下留人」的消息時心情激動:「感謝上帝,希望他們能為我做點什麼。

美國執行電椅死刑的銅版畫,實際上還要為受刑者戴上頭套,以免造成「重口味場面」

韋特在接到州長的指派後首先研究了漢密爾頓提交的證據,發現了這看似無懈可擊的鑒定背後的破綻:那就是那顆被用於對比的子彈頭不能確定是斯蒂爾羅所持有的的那支「艾弗· 約翰遜」左輪手槍所發射的。於是他邀請紐約州警察局警官威廉姆·瓊斯和哈羅德·巴茨作為自己的助手,因為此二人對0.22口徑手槍的槍、彈識別方面頗有經驗。

兩名警官用斯蒂爾羅的那支左輪手槍對着一團棉花進行了十幾次試射,隨後從棉花團中取出了這些子彈頭並觀察彈頭表面的劃痕,再和死者體內取出的彈頭表面劃痕進行對比,結果沒有一顆彈頭的劃痕可以和死者體內的彈頭匹配上,一條劃痕都比對不上。這根本不是同一把槍射出的子彈,甚至根本不是「艾弗· 約翰遜」左輪手槍射出的子彈。

用斯蒂爾羅的手槍對着棉花團進行試射的瓊斯和巴茨

起先他們還以為是槍膛不幹凈造成的偏差,將手槍槍膛清理乾淨後再度試射,結果還是如故,一顆彈頭都匹配不上。同時在清理手槍時他們在槍膛中清理出大量的污物,說明這把手槍至少已經有大半年時間沒有擊發過了。而漢密爾頓在法庭上作證時信誓旦旦地宣稱他對這把手槍做了擊發並取得了那枚擁有和死者體內彈頭表面劃痕完全一致的彈頭,很顯然,漢密爾頓先生在法庭上撒謊了。

為了慎重起見,查爾斯·韋特找到了紐約偵探局的彈道學專家馬克斯·波澤再度對手槍和子彈進行檢驗。波澤重新將斯蒂爾羅的手槍中射出的彈頭和在死者體內取出的彈頭進行比對,發現死者體內取出的五顆彈頭每一顆的表面都有一條獨特的劃痕,說明發射這些子彈的手槍槍膛里的膛線有一條變形了;而他將斯蒂爾羅的手槍槍膛倒模後發現斯蒂爾羅的這把手槍槍膛的每一條膛線都十分正常,所以完全可以排除斯蒂爾羅的那支「艾弗· 約翰遜」左輪手槍是殺害查爾斯·菲爾普斯和瑪格麗特·沃爾科特的兇器的可能。同時還證明了:艾伯特·漢密爾頓提交的所謂的證據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對彈頭進行比對的馬克斯·波澤

根據馬克斯·波澤提交的證據,紐約州立法院召集的陪審團一致裁定查爾斯·斯蒂爾羅和尼爾森·格林無罪,當庭釋放。同時,惠特曼州長授權紐約州檢察官對艾伯特·漢密爾頓作偽證的行為進行調查。

這一調查不要緊,一下子將「刑事專家」漢密爾頓的麵皮扒了個精光,調查不但明確了在本案中艾伯特·漢密爾頓和奧爾良縣警察局和地方檢察官相勾結,蓄意給斯蒂爾羅和格林定罪的骯髒交易;還扒出了漢密爾頓在之前的十年時間裏向控辯雙方同時兜售自己所謂的「專業鑒定」,哪一方出價高他就做出有利於哪一方的鑒定證據,由此他賺得盆滿缽滿,名利雙收。此事水落石出後,艾伯特·漢密爾頓很快身敗名裂,他被裁定作偽證、藐視法庭、欺詐等多項罪名成立,雖然他散盡家財繳納高額保釋金逃脫了牢獄之災,但也從此遺臭萬年,社會性死亡。同時,那些參與給斯蒂爾羅刑訊逼供和定罪的警察和地方檢察官也都丟了飯碗。

這起案件也因為是刑偵歷史上第一起涉及刑事彈道痕迹學的案件而史上留名,從此之後,刑事彈道痕迹檢測作為正式的檢測手段進入刑事偵察當中,為發掘涉槍案件的真相貢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