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三水市西南鎮從前有條「盲妹巷」(廣東人稱女盲人叫盲妹,此巷坐落在崩基口即現在縣糧倉後面),巷裡居住着幾戶盲妹,還有十戶八戶其他居民。
由於巷裡居住着這樣一些「特殊人物」,大概也算「地以人傳」吧,人們管它叫「盲妹巷」,原來的巷名反而湮沒了。
這幾戶盲妹總數也不過十多人。
每戶的老盲妹撫養着一兩個小盲妹,她們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只是相同的命運把她們連結在一起罷了。
當她們來到人世間,便被貧窮的父母視為沉重的「包袱」,而狠着心送到「盲妹巷」,拜老盲妹做父母或師傅,由老盲妹負責養育,等到小盲妹長大了,回過頭來對義母或師傅則要盡生養死葬的義務。
就這樣,她們得以一代代延續下來,這就是「盲妹巷」每個盲人家庭成員的來歷。
這些小盲妹走進了「盲妹巷」,似乎得到一個歸宿了,其實殘酷的生活歷程正等待着她們呢。
一個盲人要尋求生活出路是異常困難的,因為使用氣力的操作她們不能做,精細的功夫又做不來,所以她們唯一賴以謀生的手段,只能靠彈曲賣唱蝴口。
小盲妹從懂事開始就由老盲妹教她們彈琴唱曲,學習自彈自唱的本領,到十五六歲便出來賣唱,靠其來闖蕩江湖養活師傅和自己。
這就是她們代代相傳的「衣缽」。
自然她們彈奏和演唱的技藝並不高明,甚至是粗糙或拙劣的,總之難登「大雅之堂」。
因此,她們活動的時間,一般在晚上,活動的範圍,也只局限於沿河灣泊的船艇和鎮上的旅店,以招攬來往的客商。
那時,不管颳風下雨,地裂天寒,在肄江河畔船艇密集的地方,你都可以看到一葉扁舟,沿河游轉,偶爾從水面上飄來一兩聲「賣魚哩」凄冷而沉寂的呼喚,原來這聲音正是出自那一葉扁舟之上,是她們招攬顧主的暗號。
熟悉內情的人,如果動了「雅興」,其中也有叫她們唱支粵曲消煩解悶的。
這種意外的「關照」,對於她們簡直交上了一場好運。
又或夜靜更闌,在橫街小巷的幽暗路燈掩映下,你也許可以看見一個小童或龍鍾老人,一手撥動着唰、唰、唰的錢串,一手攙扶着一個疲憊的身影,像幽靈般蹣跚蠕動着,這是她們四處奔波兜接生意的時候了,可是,這種靠道運氣的生涯,常常叫她們兩手空空帶着絕望的心情凄然回去。
夜生活只是闊人的天堂,而對於那些為生活而掙扎的盲人歌女來說,則成了罪惡的陷阱。
她們幸而接到一樁生意,如果遇着那些斯文一點的顧主,尚不過「出乎言,止乎禮」,不至怎樣。
倘或不幸而遇上那些不懷好意的顧主,就不堪設想了。
因為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為了尋找某些刺激而來的。
這時就會遇到種種刁難,甚至身體也會受到凌辱。
最倒霉的是碰上那些流氓地痞了、他們每於夜深人靜,躲在僻靜街道的陰暗角落裡,等候着夜歸的盲妹,來個出其不意的突然襲擊,不但將身上的錢財衣服盡行搶個精光,還有遭受姦汙的危險。
當年「盲妹巷」附近,常常可以聽見「搶嘢呀」「非禮呀」「救命呀」等凄厲的呼救聲。
結果除了換回一點點廉價的同情之外,又有誰能真正伸出正義的援救之手呢?
於是人世間的不平,生活上的折磨,身心上的摧殘,都一股腦兒落到她們頭上,她們唯有默默地承擔著,忍受着。
抗日期間、西南淪陷,淪陷區成了鬼蜮橫行的世界,人民處於水深火熱的境地。
而往來於淪陷區走貨的水客(行商),卻畸形地發展起來。
盲妹賣唱的玩藝已不時興了,為了迎合那些水客所需,她們只好改行松骨(即按摩中的某些簡單技術,廣東人叫它做「松骨」),這松骨手藝是比賣唱又「等而下之」了。
遇着一些別有用心的客人,則乘機誘追她們為娼,還恬不知恥地給自己所乾的壞事起了較雅的名稱,叫做「燉禾蟲」(意思是:禾蟲的外形難看,吃起來卻有風味)。
人們常說「人間地獄」這個詞,有時一下子難於找到恰當的例子加以說明。
但如果你看看解放前西南盲妹的生活,不就可以給這個詞找到了部分的註腳了嗎?
舊社會,那些黑社會的幫派勢力,有自己幫派的黑話,某些行業有行業話,而盲妹也有自己的「盲妹話」,又叫「燕子話」。
聽說她們遇着了同類,就一定要用自己的行話來交談,以示親熱。
這種話外人聽起來只覺吱吱啾啾,確實很像呢喃的燕語。
例如:「飲茶」,盲妹話則說成「林影、噱持」,後來人們終於弄清這種話也不是什麼奧秘的東西,只是字音的反切罷了。
但它又有別於舊字典或辭書上的切音和反切,比方「茶」是從「持厘茶噱」四個音的反切而成,取其中第四音和第一音的反切,則可以得出第三個音的讀意,所以「噱持」就是「茶」了。
可以說所有黑話、行話,無非是互相影響的江湖惡習,是拉幫結派影響團結的消極因素(他們小集團的人除外)。
至於盲妹創造自己的語言,有沒有別的隱情,就不得而知了。
解放後,黨和人民政府把盲妹從地獄中拯救出來,使她們過上了真正人的生活。
能夠成家的幫助她們組織家庭,民政部門辦起了「民政工廠」,招收盲人和其他殘疾人做工,讓他們在邊做邊學中掌握生產技藝。
不能進廠的都發給攤販證,讓其獨立謀生。
在糧油商品還嚴格控制時期,特准她們出售南乳花生,這實在是一種異常的優惠了。
在紅旗下長大的盲人就更幸福,國家設有盲啞學校,專門培養他們,各城鎮大都設立殘疾人的工廠,有的人已經成為有專業專長的人才。
人們長久以來所渴望的「使殘疾者皆有所養」的理想,今天總算實現了,撫今追昔,感慨良多,因而寫下上面的話。
作者:黃善瑩
編輯: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