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是李訥同志?」1993年初冬的北京萬壽路,彭志珊望着眼前穿灰布褂子的中年婦女,握着邀請函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這位毛主席的小女兒正彎腰收拾着舊報紙,聽到問話抬起頭,眼角的皺紋里漾開笑意:「快請進,老家來的人都是貴客。」
彼時正值毛澤東誕辰百年紀念籌備期,湘潭特派員彭志珊帶着家鄉人的期許北上。推開那扇斑駁的綠漆木門,十二平米的客廳里擺着三件傢具:褪色的布藝沙發露出棉絮,21英寸牡丹牌電視機下壓着《求是》雜誌,窗檯邊的搪瓷缸里還飄着隔夜茶末。彭志珊的羊絨褲被沙發彈簧勾破時,李訥慌忙翻找針線盒的模樣,倒像是自己做錯了事。
三天後在湘府酒樓,這個謎團愈發濃重。當服務員端上剁椒魚頭時,李訥身上那件「萬國牌」毛衣引得眾人發笑。她捏着袖口解釋:「都是舊衣物拆了重織的。」話音未落,包廂里突然靜得能聽見暖氣管的嗡鳴。彭建林夾菜的筷子懸在半空,突然覺得面前這盤腊味合蒸沉重得端不起來。
李訥的生活窘境看似矛盾重重。北大歷史系畢業的她,丈夫王景清曾任軍分區參謀長,雙職工收入本不該如此拮据。直到她提及每月固定匯款給齋堂鄉的傷殘老戰士,彭志珊才恍然大悟——那些印着「中國人民很行」的匯款單,早把她的工資摺子颳得乾乾淨淨。有意思的是,她用的還是五十年代的老式牛皮紙信封,邊角都用米飯粒仔細粘過。
打包剩菜時發生的小插曲最令人動容。服務員正要把沾着油星的盤子撤走,李訥突然伸手攔住:「勞駕您拿開水涮涮。」這個在北大荒插隊時學會的生活智慧,讓在場三位湖南人都紅了眼眶。他們或許想起了韶山沖曬穀場上的老農,又或者憶起三年困難時期舔碗底的童年,但誰都沒說破。
不得不提的是,李訥的簡樸並非故作姿態。書房裡那本1976年的枱曆,密密麻麻記着糧票肉票的分配;卧室衣櫃最底層,整整齊齊碼着二十多個毛線球,都是從舊衣物上拆下來的。有意思的是,她堅持用煤球爐子燒水,說是「能省一度電是一度」。有次街道辦送來慰問金,轉身她就給樓下孤寡老人換了新棉被。
當彭志珊問及是否需要幫助時,李訥摩挲着父親照片的木質相框,說了句耐人尋味的話:「父親教我『嚼得菜根,百事可做』,這把年紀反而品出真味了。」窗外的梧桐葉打着旋兒落在水泥地上,她彎腰撿起說要拿回去當書籤。
暮色漸沉時,李訥送客到公交站。寒風中她裹緊那件軍綠棉大衣,衣領磨出的白茬在路燈下泛着柔光。68路汽車進站時,彭志珊突然注意到站牌旁貼着「節約光榮」的標語,褪色的紅紙邊角在風裡輕輕顫動,恍惚間竟與三十年前的某個黃昏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