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愛我。
當然,我也不愛他。
因為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
倆男的在一起,還不搞龍陽,我想我倆註定是要載入史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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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能成太子妃,不是巧合。
皇帝吃飽了撐的,縱容自己的寵妃們爭寵,又縱容自己的兒子們爭儲。大臣們吃飽了閑的,還在那站隊,朝中烏煙瘴氣,皇子爭儲都快擺在明面上了。
有了太子還爭儲,皇后不要面子的啊。可沒辦法,各方勢力牽扯,盤根錯節的,她也不能斬草除根。
皇后跟我爹一琢磨,就決定來個聯姻。可我爹統共兩個女兒,一個還是流哈喇子的奶娃,一個剛能打醬油。從旁支里過繼呢他又不放心,總覺得自己親生的才靠譜。思來想去,我爹瞧中了混吃等死的我。
也許你們會說,男的當太子妃,萬一我跟太子的女人好上了,給太子種了片愛的草原,怎麼辦?
這個完全不用擔心。
——因為我不舉。
我對女人不感興趣,猜得不錯,心疾。
我爹是個混賬,橫刀奪愛強娶了我娘。娶了就娶了,可得了人又想得到她的心。我娘受不了,瘋了。
她那瘋病,時而清醒時而癲狂。可不管清醒還是癲狂,她都不會忘記一件事——折磨我。
我的出生註定是她的污點、她的心病,我不死誰死。許是為人母者還殘存的良知,她終究沒有弄死我。
可對我來說,這也沒什麼好感動的。
你恨我爹弄死我爹就算了,大不了兩人同歸於盡。你恨我掐死我也算了,讓我生不如死的算什麼事。
她這人雖可憐,卻也可笑。恨一個人就恨得乾脆些,偏偏看不懂自己的心,作何愛上了我爹?
瞧,扯遠了。
皇后對我挺滿意的,覺得我當太子妃也不錯。反正太子有個兒子,就算日後太子跟我有了感情,她也不怕斷了香火。
像這種奇葩的朝堂出這種奇葩的怪事,一點也不奇葩。我朝本就民風開放,出個男太子妃,百姓最多稀奇幾天,編些稀奇古怪的話本子,之後就是個稀鬆平常的飯後談資了。
至於皇上,說實話,皇后也就賣他面子,跟他知會一聲。他雖表面叱吒風雲,其實莫名地怕皇后。皇后不與他計較他的縱容,他也就不管這些事了。
而身為太子的賀歸舟,雖知曉此事時蹙眉表不滿,但還是乖乖同意了。
能不乖嗎?上一個不乖的已經被皇后弄死了。
唯一反對我當太子妃的還是我姨娘。她是我娘亡故後,我爹娶的續弦。是個真心實意為我好的,知曉此事後,和我爹大吵一架,說既然非要送一個,就送她生的。我爹當然不同意,陳軒可是他指定的接班人。姨娘沒法子,三更半夜給我收拾包袱,讓我離家出走,逃得遠遠的。
天真了。我爹鼻子像狗一樣靈,他會不知道?里三層外三層地給我鎖家裡。
其實他多慮了,我沒想過要逃。這種無謂的抵抗有什麼用?再說,陳府這個家委實給我留了些陰影。縱然我娘病逝了,這陰影也未消散分毫。有朝一日我能脫離它,眼不見為凈,也是好的。另外,東宮管吃管住的,也還可以。
就這樣,我進了東宮。
02
洞房的那天晚上,我與賀歸舟吃着桂圓啃着紅棗,擺了一夜龍門陣。第二天眼下烏青地給皇后請安,她還責備賀歸舟不體貼人。
其實挺體貼的,我吃桂圓吃得口乾了,他還在旁邊一直給我續茶。
反正賀歸舟知道我同他是一個陣營的,也不防備我,一來二去的,我倆也成了半個知己,偶爾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賀歸舟這人還挺純情,暗搓搓地喜歡趙家嫡女。
當然,他們是不可能的。
因為趙家是皇后的死敵,表面中立,實則屬於四皇子陣營。
狗血。
我有些鄙夷他:「你都同別的女人生娃了,就別一副為她守身如玉的模樣。」
——然後,我知曉了件不得了的事。
賀歸舟的兒子不是他兒子,是他侄子的。
前面說過,皇后弄死過一位太子,親生的。
這位太子我是知曉的,是個懷瑜握瑾的好儲君。可我爹說他太過仁善,缺了點雷霆手段和鐵血性格,不是帝王之相。
通俗點講,他們覺得一心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天倫之樂的太子是個笑話。
呵,我看他們才是笑話。
其實,先太子不是皇后弄死的,是病死的。因為他無意中聽到自己的父皇對母后說他無用,打算立他胞弟賀歸舟為太子,讓母后找個法子讓他瘋或讓他頹,這樣好廢了他。單純仁善的先太子不可置信於父皇的冷漠,噴出一口老血,之後抑鬱成疾,沒多久便仙去了。但不知為何成了是皇后弄死的。
先太子走後,賀歸舟發現了他的遺腹子,感念兄弟情深,謊稱自己臨幸了那宮女,有了孩子。那宮女生下兒子後,成了他的良娣。
於是,許良娣、小糰子、我、賀歸舟,成了和諧的一家四口。
直到賀歸舟讓我替他搭訕一下趙錦。
皇宮有箇舊習,每年春日會有個類似於春日宴的百花宴,來的都是貴婦貴女。我身為太子妃自然也要參加。賀歸舟讓我找機會同趙錦聊聊,套套她的喜好及擇偶標準。
我欣然同意了。
——然後趙錦被我一腳踹進了湖裡。
你們問賀歸舟生氣不。
賀歸舟胸懷灑落、冰魂雪魄地……
——生氣。
可生氣了。
賀歸舟知道我竟然踹了他心儀的女子,火冒三丈,給我屋裡扔了條拔了毒牙的蛇,說要嚇嚇我。
真是低估我了。
我回到殿中,瞧見在自己床上扭來扭去的花蛇,當即兩眼一翻就倒插了過去……
事實證明,不可輕易向他人透露自己的好惡,我告訴他我怕蛇,他就這樣嚇我,真他娘的缺了大德了。
男人膽子不能太小,奈何我幼時同娘出遊,被她扔在郊外,不小心掉進了蛇窩,實在是嚇怕了。
我噩夢纏身了一晚上,醒來後同賀歸舟冷戰。
他大概沒想到我這麼怕蛇,真心實意來給我道歉。我氣不過,當即同他扭打成一團。東宮侍從勸不動架,把東宮侍衛叫來。他們來的時候就瞧見賀歸舟把我壓在身下。很明顯,他佔了上風。
這些侍衛都是有良好家教的,從小就被家裡人教導不能打屋裡人。見此情景,心裏有些鄙夷賀歸舟,七八個人出手把他壓制住。
——於是對打成了單方面毆打。
賀歸舟被我揍得鼻青臉腫,此事還驚動了太后和太妃。
這倆義結金蘭的姐妹一路披荊斬棘混到如今的地位,許多事都已看淡,只求個子孫後代多福。為了讓我倆和好,天天把我倆叫去慈寧宮吃飯嘮嗑。
太后一臉慈愛地瞧着我倆,勸道:「十年修得同船渡。夫妻之間有點小打小鬧很正常,莫要因此傷了和氣,誤了緣分。」
「是啊,」太妃接過話,「你們這年紀調皮好動不見怪,可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本職。」說完目光有意無意在我肚子上掃來掃去。
太妃老糊塗了,我一男的怎麼給皇室開枝散葉?還不如讓賀歸舟在東宮種株葫蘆藤,日夜虔心灌溉,說不定將來能結出七個彩色葫蘆,天天追着他喊爺爺。
直接升個輩,多好。
回東宮的路上,賀歸舟有些不自然地開口:「那個……毒蛇之事,孤很抱歉。皇祖母說兩口子鬧了矛盾就得當面把話說開,你總得告訴孤,你為何踹趙錦。」
呵,賀歸舟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趙錦。
趙錦這人真是個……嗯……怎麼說呢,用現在盛行的一個詞來形容,真是個綠茶。
我去百花宴同眾人不咸不淡地閑扯幾句後,就預備找趙錦聊聊天。隨從告訴我她在湖邊水榭同幾個姐妹吃茶點。
我還沒走近,她們的嬉笑聲便傳入耳中。於是,我很不道德地偷聽了牆角。
一姐妹同趙錦道:「錦妹妹真是天人之姿,這百花也不及妹妹的顏色,生生被妹妹比了下去。」
「那是自然,咱錦妹妹可是能教太子殿下和四皇子神魂顛倒的美人。」
「說到這,我們姐妹聊句悄悄話。錦妹妹,你更中意誰?」
「哎呀,你這話問得呆,錦妹妹可是要做四皇子正妃的人。太子都有太子妃了,錦妹妹過去作甚,難不成當良娣?」
「可太子妃是個男的啊,太子又不好龍陽。說句不雅的話,那太子妃就是個佔著茅坑的,錦妹妹若真喜歡,也無須怕他!」
「呵,」趙錦拿手帕掩唇柔雅一笑,斯文開口:「誰稀罕他,不過是碰到了做做面子功夫,對他故作仰慕,誰知他還受寵若驚,心生歡喜。」
「可……太子殿下也是難得一見的風姿啊。」一小姐絞着手帕紅臉含羞道。
趙錦面露不屑:「可惜,獃頭獃腦,註定是個短命的。」
罵誰短命呢?!罵他短命不等於罵我守寡?我閑逸的好日子才剛開始,咒誰呢?
我當下衝出去,在眾人的驚嘆中划出個漂亮橫踢……
「咕咚——」趙錦以一道十分優美的弧線落入湖裡。
「哎呀哎呀,」我故作恐慌,「抱歉抱歉,腳滑了。來人!還不趕快把趙小姐撈上來!」
……
我踢趙錦確實另有隱情。但我才不說,他當初都不聽我解釋,如今馬後炮,我為何要告訴他?
自從賀歸舟往我床上扔毒蛇後,我總睡不踏實,老做噩夢有體溫冰涼的蛇在我身上爬。我不勝其煩,直接睡在了屋內房樑上。把伺候的人嚇到了,見勸不動我,就跑去告訴了賀歸舟。
賀歸舟沒法子,在房梁下鋪了個地鋪睡,若是我半夜翻身掉下來,他也好接住我。
我倆一上一下地睡着,他又開口搭話:「陳晚意,趙錦落水生病了,我帶你去給她賠個不是吧,她可是趙家的寶貝嫡女,得罪她,沒好果子吃。」
切,為了見心愛之人一面,盡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好,剛好把母后賞我的人蔘送她。」
皇后得知我踹了趙錦,覺得我終於開竅有了危機意識,十分高興地賞了我一根千年老參。
03
從趙府回來後,賀歸舟又跟我冷戰了。
這次是他單方面的。
他一路疾行欲進書房,我被他甩在身後,趕不上他,只得大喝:「賀歸舟,你給我站住!」
他面色不善地回頭看我,臉上渾然幾個大字:「你這挖牆腳的完蛋玩意兒」。
我氣結:「你跟個腦子進水的人計較什麼?!」
趙錦不知被我踹傻了,還是腦子進水了,賀歸舟帶我去向她道歉時,她不說話,只是紅着臉瞧我。賀歸舟給我使眼色,我也立馬真情實感地說了幾句致歉的肺腑之言。她仍不說話,臉羞得更紅了。
於是,賀歸舟嗅出了那麼一點姦情的味道。
這能怪我?趙錦口味也是獨特,我都那樣對她了,她竟然還能看上我。再者,說句不要臉的話,喜歡個比她還好看的男人,她不自卑吶?
賀歸舟鐵着臉維護心上人:「不許胡說!」
他也是可憐,我便放軟了態度:「你放心,我又不喜歡她。」
他滿頭滿腦的官司,冷哼:「將來的事,誰說得清?」
哎喲我這暴脾氣:「我不舉你不知道啊!往誰傷口上撒鹽呢?」
「……」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便不自然地轉移話題,「喝一杯?」
我撓撓頭:「要不……喝一杯?」
賀歸舟一心情不好就不想在東宮裡待。於是我倆溜到宮外閑逛。
天上居內,我倆賞月碰杯,幾兩杯中物一下肚,點燃了我的熊熊八卦之火。
「誒,你是怎麼喜歡上趙錦的?」
他眼底氤氳了酒氣,目光悠遠回憶往事:「去年冬,我陪母后去寺廟禮佛。寺中紅梅開得艷,她撐着傘立於雪地,披着通體雪白的狐裘,眼含秋水地與我遙遙相望。倒真教我一眼萬年,彷彿在哪裡見過一般。」
害,男人瞧見個驚艷無比的女子都是這反應。當初賈寶玉不也對林仙子說:「這個妹妹我見過。」
空酒瓶東倒西歪擺滿一桌,他拍拍有些醉意的我:「走吧,太子妃。」
我倆搖搖晃晃出了酒樓,抄近路往東宮走。
至於為什麼抄近路,因為懶,再加上是偷溜出來的,影響不好。
明明近路上也有幾盞暖燈,不知為何,我竟有種月黑風高的冷意。這氛圍不出點事都對不起我的直覺。
「唰——」
「唰——」
「唰——」
賀歸舟拉着我堪堪錯身躲過幾隻暗鏢。
十來個黑衣人將我倆團團圍住。
他們把賀歸舟晾在一邊,一股腦地朝我衝來,招招致命。
賀歸舟杵在一旁嘆氣:「叫你好好道歉非不聽,就知道會找你麻煩。」
我沒道歉嗎?那千年老參是餵了狗!
就我那用來強身健體的花架子,實在打不贏這些高手。我且戰且退地對他喊:「你倒是幫忙啊,再這樣下去你就要成鰥夫了!」
「我不是在醒酒嘛!」
說完,他便解下腰間的軟劍,如鬼魅一閃近了我身,將我護在身後。
軟劍被灌入內力,劍身一挺發出鶴唳般的輕吟,他眸光含有殺意,沉聲道:「當著孤的面殺人,誰給你的膽子?」
冷刃相撞地纏鬥一會兒,負傷的黑衣人頭頭見形勢不妙,一聲口哨便帶着餘下幾人訓練有素地遁了。
睨了眼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體,賀歸舟蹙眉擦了擦濺落在臉上的鮮血,十分嫌棄地一扔帕子:「回去吧——」
「撲哧——」話未落音,便是利刃割破皮肉之聲。
有個躺地上裝死挺屍的黑衣人,趁我們不注意,一把斷刃甩了過來。賀歸舟手疾眼快地替我一擋,卻還是被震碎的利刃劃破了手臂。
我順勢腳尖一挑,地上的兵刃直直飛出,貫穿了那黑衣人的胸膛。
咱們的太子殿下這麼講義氣,着實讓人感動。
——於是我一感動,哇地吐了他一身。
「……」
見鬼,酒勁不合時宜地上頭。
於是,一身血和嘔吐物的賀歸舟被我扛着一路狂奔送回了東宮寢殿。
想不到輕功是這麼用的。
他這人有潔癖,我三下五除二剝了他的外裳,預備叫個太醫給他看看傷。誰知他先一步拉住我:「小傷,莫要驚動他人。」
他顧慮慣了。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東宮,太子小打小鬧的三病兩痛都能激起千層浪花。
「你放心,我悄悄地,不驚動別人。」
「不用,左側書架第三層有個藥箱,你拿來,用裏面的小刀給我清創。」
那劍刃上有毒,他雖服用了避毒丹,可傷口還是有些發黑髮膿,這些腐肉得割掉。
我用小刀割破他傷口周圍的衣料,劃破發膿的傷口,接着低頭欲張嘴……
「啪——」他手疾眼快,伸手抵住我額頭,蹙眉,「你幹嗎?」
我理所當然:「給你清創啊。」
「清創需要用嘴?」
「我看話本子上清創不都是用嘴嗎?」
他眉心突突:「你長兩隻手當擺設的?」
「哦。」我十分順從地用手將他的膿血擠了出來。
包紮好後抬眼,才發現他額頭密密麻麻全是汗,我便喚來侍從伺候他沐浴。
賀歸舟救我一命,我欠他人情,於是他使喚起我來十分得心應手。
就連皇上為考驗他送來東宮的摺子,都是我幫他批。
紙包不住火,皇后還是知曉了他受傷的事。但賀歸舟有意包庇他心上人一家,只說我倆偷溜出宮喝酒不慎遇刺。皇后恨鐵不成鋼,讓我倆罰跪坤寧宮。
我倆挨着跪着,也閑來無事,為了讓那傻子早日醒悟,我就把趙錦對他不屑一顧的事說了。
他點點頭,很是淡定:「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在這演什麼深情付出?!」
他莫名其妙:「我不也昨天才知道,她要是對我有意思還能看得上你?」
這我就不解了:「那你袒護她家幹嗎?閑出屁了?」
「就是——」他突然還扭捏了一下,「就覺得,我才發現她不喜歡我,接着就對她家動手,顯得我公報私仇、挾私報復,很是沒品。」
……
「太子殿下,他們要殺的人是我,你最多算是被波及了,你替你太子妃出氣,也算挾私報復?」
「……對哦。」
「對你妹!」
04
賀歸舟他妹出事了。
皇上給她說了門親事,她不答應就不答應嘛,又沒強求她答應。結果這丫頭還挺能腦補,以為她爹會按着她的頭強迫她磕頭成親。然後她就用她那不怎麼成熟的腦瓜子一琢磨:【不行,我要跟我心上人私奔。】
你以為接下來就是苦命鴛鴦為愛抵抗命運的戲碼?
屁。
咱賀小妹在那自我感動的單相思,二話不說跑去跟李太傅說:「咱們私奔吧?」
李太傅看她的眼神宛如看智障:「公主慎言。」
太傅是什麼身份?一言一行那都是為人師表的。況且板正如李青陽,跟他提私奔,被抓去抄千遍書都是輕的。
當然,咱賀小妹思路清奇於常人,覺得這李太傅就是背負太多、責任太多、羈絆太多,那我就要勇敢一點,做捅破窗戶紙的那個人。
——然後她就給李太傅弄了點迷香。
別想歪啊,咱小妹還是單純的。
那迷香只會令人動彈不得,意識還是清醒的。
然後她就對着宛如癱瘓的李太傅訴衷腸,情真意切好不動人……
動人得柳貴妃推門而入。
柳貴妃為四皇子謀劃許久,早就想揪皇后辮子了。這送上門的,她會放過?
皇后畢竟是皇后,從天而降般帶走了公主。正眼都不給柳貴妃一個:「去吧去吧,去給皇上告狀,我看你能說出什麼花來。」
然後正在我跟賀歸舟隔着袖子互掐時,賀小妹就加入我們了。
她耷拉着腦袋跪在我們中間:「哥,怎麼辦啊?」
賀歸舟理理被我扯亂的袖子,側首凝上她的眸子,在我倆期望的眼神中,淡淡開口:「關我屁事。」
「啪!」我衝著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關你屁事?你個沒良心的,她是你親妹。況且這事經柳貴妃那嘴一說,能不威脅東宮?」
他慢斯條理地揉揉腿:「這會兒想到我這親哥了?想到東宮了?開始為何不三思而後行?」
我也淡定了,揉揉肩安慰賀小妹:「沒事,天塌下來母后頂着,況且你這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說,是母后教女不嚴,是你這公主不自重,是太子有意拉攏朝中清流一派之首——李家。可往小了說,就是春天來了,又到了萬物……咳,不好意思,跑偏了,就是個俊男靚女看對眼的故事。」
「可是——」賀小妹低頭絞着衣帶,垂頭喪氣,「他好像沒和我看對眼。」
「傻呀,你能這麼說?」
「嫂嫂,什麼意思啊?」
「……你能換個稱呼嗎?算了。就是想辦法讓李太傅承認和你看對眼了。」
她絲毫不想動腦子:「怎麼想辦法啊?」
「……」
賀歸舟起身拍拍衣擺,問我:「跪麻了?」
我點點頭。
他過來,一把拉起我,居高臨下地睨着賀小妹:「你繼續跪着反省吧。」
跪了幾個時辰,我走路都如八十歲的老大爺顫顫巍巍。賀歸舟扶着身殘志堅的我,一起悄悄翻牆去找李青陽。
過程就不贅述了,總之我倆軟磨硬泡,套出了李太傅對咱憨傻的賀小妹有那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情愫。李太傅畢竟有擔當,承諾第二天去解釋清楚,也願意擔責。
賀歸舟那眼尖的,是如何發現李太傅對賀小妹有意思的?反正我沒有看出來。
皇后對我倆的速戰速決很是滿意,獎勵我倆去江南過過二人世界。
豁,說得輕巧,就是讓我倆去查案。
日子在睜眼閉眼間就過去了,嗖地一下就到了初夏。初夏南方多雨,易發洪澇。江南刺史不聽治水官員進言,堤壩年久失修,突發洪澇,瓦舍毀,良田沒,甚至水患還引起了瘟疫,百姓死傷無數。這刺史推脫責任,將這官員殺了頭,說他明知水情瞞而不報。
皇后這人有個習慣,認為欲觀天下局勢,就得深入民情。時常會暗中派人去四方察民情、探消息。
皇后的人便暗中保護這官員的家眷,使他們順利抵京。我爹又暗中操作,使家眷們順利告了御狀。御史台那群板正的大人當場炸了鍋,要皇上嚴懲不貸。皇上自然也氣,可到底有顧慮。那江南刺史是柳貴妃表舅的兒子。這麼蠻橫是仗了誰的勢?這中彎彎繞繞柳家不知曉最好,若是知曉呢?皇上視柳貴妃、四皇子如同心肝,肯定不捨得他們被拖下水。
早在一旁看戲的五皇子一黨巴不得四皇子翻船。難得跳出來跟御史台站一邊,還義正辭嚴地請皇上派潔身自好、公正無私的太子殿下督察江南水患,安撫民心,徹查此事。
得罪人又危險的事讓賀歸舟做,他們坐收漁利,真是算盤打得響。
可皇后私下傳話要賀歸舟去,還說什麼怕相思之苦,讓我也跟着去。
我不去,我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
但皇后說如果我不去,就去寺廟吃齋禮佛,為賀歸舟和江南百姓祈福,直到他平安回來。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
剛入東宮那會兒,同賀歸舟因為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爭了起來,我爭不贏他,就上手了。他從小被皇后教導不打屋裡人,便拘着沒和我動真格,被我打得鼻青臉腫。皇后覺得不管管我,我准成「悍婦」。就把我送去寺廟吃齋念佛,天天聽一群和尚給我念靜氣清心經,我對着一群和尚,天天數誰腦袋上的戒疤最多。後來待了半個月,我實在受不了了,就給賀歸舟寫信道歉。為了表示情真意切、痛哭流涕,我還將切好的洋蔥放在旁邊熏自己雙眼,寫信時眼淚嘩嘩直流,暈染了信箋。賀歸舟看信後,便自作主張把我接了回來。從那之後,我發誓除了臨時抱佛腳,我是不會吃飽了撐的去寺廟。
賀歸舟說從上京到江南一路的驛站,肯定已被有心之人監視。為了更好地了解災情,我們分成兩路人馬,一路扮成我們按正常行速高調出行,而賀歸舟帶着另一路隱蔽出發,快馬加鞭趕往江南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我本想跟着勁馬軟廂、吃好喝好那一路。可賀歸舟非把我拎回來同他一起。一路上風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有時候我賴床睡不醒,迷迷糊糊中就被他拎上了馬。在馬上打瞌睡摔了幾次鼻青臉腫後,賀歸舟大概也怕我這太子妃摔花了臉沒面子,就每天清早拉着我共乘一匹馬,等我醒了又把我扔回自己馬上。
早知如此麻煩,幹嗎不讓我跟那一路呢?
我們到江南時,那正經門面的「太子一行」還要好幾天才到。我們喬裝打扮,在當地一處皇后早就安排好的院子里住下了。
不看不知道,這裡的疫情已經可用「嚴重」來形容了。郊外臨時搭建的收容所已經裝不下那麼多病人了,病逝的就這麼長長擺了一排。聽說棺材鋪子都供不應求了。
接濟災民的粥棚統共就那麼幾個,粥還稀得跟白開水一樣。
江南氣候不及北方乾燥,趕上下雨,也不涼快,周遭空氣濕漉漉地黏糊在人身上,再就着這眼前的凄苦情景,讓人越發不是滋味。
隨行的御史台官員氣得臉都青了,不停喃喃自語:「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還未感慨完,就聽見一陣銅鑼敲打。
「讓開讓開!都讓開!」幾十個差役手腳麻利地將粥棚重新修整了一番,連着那「白開水」也撤走了,重新抬上幾桶濃稠的白米粥。接着他們又給一旁的收容所分發了厚厚幾摞草席。並下令讓那些家屬領張草席,自主將病逝的人埋了。照辦的可以獎勵十文銅錢和一碗白粥。那些百姓掩面哭了會兒,便陸陸續續照辦了。
隨行而來的醫官神情凝重:「感染瘟疫者不可如此草草掩埋。尤其這種疫情肆虐的節骨眼上,最妥當的方法是將逝者火化。難道這點他們都不懂嗎?」
賀歸舟搖搖頭:「不是不懂,是不敢。」
「自古講究入土為安,火化在百姓眼裡如同挫骨揚灰。若強行將逝者火化,只會引起他們不滿。這裡的百姓被壓迫久了,雖已麻木,可親人是他們的底線,若這些差役強行將遺體領走火化。只會引起騷亂,騷亂起,暴動生。朝廷不日便要來人督察。他們自然不敢冒這個險。」
差役們做完粉飾太平的活,心想能忽悠到那個養尊處優的太子殿下了,便回去了。
賀歸舟看着那些難民,目光憐憫又自責,沉默許久,低聲吩咐:「把所有出去暗訪的人都召回小院。」
賀歸舟給每人都分發了任務:醫官查探病情,必須估出疫情到底嚴重幾何,如何控制,需多少藥物人力;治水官員去暗查水位,精準測量,確定洪澇是否會再發,如何排洪泄洪,大壩可修否,河道如何疏通;負責發放糧錢的,將難民統計一番,並看看統共毀了多少良田瓦舍;而他的隨從,需想方設法探出那些個官員有多少「家底」,毀家紓難的鬼話他可不信;至於御史台的大人,只需好好記錄眼前這一切,將來回上京如實稟報即可。
吩咐好一切,眾人便領命去辦事了。賀歸舟捏着眉心,強壓倦容。我忙倒了杯茶遞給他,問:「那我呢?」
他抬眼瞧我,笑笑:「你不是罵我讓你睡不好覺嗎?現在滿足你,只管睡到飽。」
我有些慚愧:「起先是我不知輕重,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
「那好,」他噙着淺笑將我拉過去,「你給我暖會兒床吧。」說完便把我往床邊帶。
「……」
「太子殿下,大家都忙裡忙外的,您老還睡得着?」
他將我推到床里側,自己也和衣躺下,老神在在道:「再大的事,也要循序漸進,急於求成不得,我是他們的主心骨,自然要養足精神,才可應對萬難。」
他這麼說我才想起他也已許久未歇息好了。心中更加慚愧,拍拍他的肩道:「睡吧睡吧。」
「嗯。」他回應我一聲,便沉沉入夢了。
我躺了會兒睡不着,便輕手輕腳起來,去廚房給大夥做飯去了。其他的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可是人就得填那五臟廟。我剛好會點廚藝,做點給大夥果腹的不成問題。
接下來幾天,大家各司其職,忙進忙出。我幾次試圖跟他們出門,都被賀歸舟拎了回來。後來也懶得反抗。天天守在廚房給他們做飯。初始,御史台的大人還勸我說君子遠庖廚。幾頓吃下來後也跟着隨從一口一句誇太子妃真賢惠。以前跟賀歸舟因打架冷戰,他不知是為了膈應我還是怎地,天天讓隨從誇我真賢惠。我那時偏執,覺得男人誇什麼不好誇賢惠,噁心誰呢?又跑去跟他打了一架。現在看他們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插不上手的我盡點綿薄之力,還能得句真情實感的賢惠稱讚,也挺好。
跟打着太子名義的那路人馬會合後,賀歸舟搖身一變又成了金嬌玉貴的太子爺。幾方證據都已收集得差不多,御史台的曹大人便問:「太子殿下可是要直接拿人?」
賀歸舟搖搖頭:「江南官員蛇鼠一窩,若真要連根拔起需耗些時日。疫情洪災都延誤不得,當務之急是解百姓之苦。況且有些事沒這些本地官員配合也不好做。另外,這刺史要說沒人庇護,孤可不信。」
曹大人是個直性子,開口也不避諱:「是啊,柳家這些年的出格之舉誰不知道?太子殿下若能藉此……也是好的。」
賀歸舟知道他會以為自己是在跟四皇子一黨鬥法,渾不在意地一笑:「大人這麼想也行。總之為了百姓和我朝,還望諸位不辭辛苦……」
05
田刺史畢竟混跡官場多年,忽悠人的面子功夫可謂做得滴水不漏。奈何咱太子殿下完全不跟着套路走,一來就秉着雷霆手段雷厲風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掃,直把那些官員掃得一愣一愣的。為了不露出馬腳,那些個官員也只得儘力配合著。太子殿下表面感激他們勞心勞力助自己解決這棘手之事,好讓自己回去交差。卻在不動聲色間將重要之事交給了那些備受打壓仍不改初心的江南官員。
可田刺史他們畢竟不是傻子,你來我往地打着太極忽悠後,也逐漸發現了其中貓膩。要做的事已做了大半,賀歸舟也不怕他們造反,一副你自來風雨我且安如山的泰然模樣。發現咱這太子殿下油鹽不進後,那些個沒皮沒臉的黑心肝把算盤打到了百姓身上。
起先許多百姓就已對火化親人遺體之事表示抗拒和不滿。但看咱太子殿下是真心為他們做事的且手段強硬,他們也就壓制住這份不滿。田刺史的人抓住這點,暗中派人煽風點火、蠱惑人心,激化了矛盾。於是,這些百姓們也覺得太子殿下是嫌麻煩和節省開支,才非要求火化遺體的。於是一大群人包圍了太子住所,非要討個說話。許久未得好眠的賀歸舟剛在批摺子的案桌上眯會兒眼就被吵醒了,立馬好脾氣地出門安撫,幾句擺事實講道理又情真意切的話一出,本已平息百姓怒火了,但不知哪個缺了大德的黑心肝在人群里拱火:「別聽他那冠冕堂皇的話,想想咱們故去的親人,那可是挫骨揚灰、不得安寧啊!」
說著便把破菜葉子往賀歸舟身上扔,人群又暴動起來,一貫愛拿臭雞蛋砸人的百姓嗖嗖幾個雞蛋一扔,砸得賀歸舟臉上身上都是。偏偏這平日里潔癖死了的傢伙還不躲,好脾氣地在那安撫眾人。
我也不知為何,當場就火大了,衝上去把賀歸舟往身後一護,宛如河東獅吼般大喝一聲:「閉嘴!誰再鬧我砍誰!」
隨從們很給面,當即「唰唰唰」亮出一排排雪白錚亮的刀劍。
吵聲鼎沸的人群霎時安靜如雞,安靜得彷彿微風吹動老頭雪白鬍須的聲音都能聽到。
賀歸舟捏捏我手腕示意我注意措辭。我稍緩臉色,沉聲開口:「諸位,我知曉你們不舍親人受此『挫骨揚灰』,覺得他們在地下會不安寧。可若因為你們親人遺體而致使更多人感染,更多人有性命之憂,這便是他們走後還平白背上的罪孽,那才叫不得安寧!」
「此次朝廷出錢出糧,出人出力,自問是盡職盡責,就盼着你們早日脫離苦楚,過上好日子。你們捫心自問,咱太子殿下沒來時,你們過得有現在好嗎!」
「逝者已矣,留下來的就好好過。什麼叫故人不得安寧,你們留在世上的人放着好日子不過,非要糟蹋自己,囿於過去,這對他們才是不得安寧!」
我也不知自己一股腦說了些啥,一停下發現百姓們都安靜極了,個個同我大眼瞪小眼。
就在此時,人群里又傳來一聲暴喝:「騙子!別聽他的!」
「砰!」
……
他奶奶的,你沒有臭雞蛋扔就別扔,你他娘的扔塊板磚算什麼意思!
人群這次終於沒有因那人的拱火而暴動,而是個個看着頭破血流的我倒吸涼氣。
賀歸舟眼神突變,冷聲開口:「抓起來!」
那拱火的人被抓後,百姓在大人們的勸慰下也陸陸續續散了。
我跟賀歸舟這對「苦命鴛鴦」,一人一身血,一人一身爛菜蛋液面面相覷。
他臉色慘白慘白的,喉結微動:「陳晚意,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暈血——」
我不信:「屁嘞!上次你胳膊受傷,也沒見你暈啊?」
他臉色更白了:「也不常暈,就是如果對我很……的人流血,我就會——」
話未落音,他便兩眼一翻倒栽過去。
嚇得我急忙接住他:「喂喂喂!賀歸舟,你來真的?!頭破血流的是我,我還沒暈——」
話未說完,像是回應我一般,腦袋突然又暈又疼又脹,我兩眼一黑也暈死過去……
「咚——咚——」兩聲悶響在門前久久回蕩。
「太子!!!」
「太子妃!!!」
……
06
我悠悠轉醒時,賀歸舟正守在床頭批摺子,見我醒了,便放下筆扶我起來半卧着:「餓不餓?」
我頭暈噁心,搖搖頭:「渴了,倒杯水。」
他給我倒杯茶,又把放在一旁的葯給我喝了。之後往我嘴裏塞了塊蜜餞,又坐我床頭批摺子:「餓了就告訴我,我叫他們送飯。」
我看他皺眉沉思,便湊過去看了看:「棘手?」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兩位治水的大人就是否修建堤壩吵起來了。」
我頭暈得很,便下巴抵他肩上看那摺子,輕笑:「別裝了,說說你的想法吧。」
他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案桌,若有所思:「你說若是一個地方常年因多雨山洪決堤,老用這種強堵的方式是不是不妥?」
「所以呢?你想引流?」
他沉默不語。
我聞弦歌而知雅意:「你想修渠,還想改道水漕?」
他側首:「如何?」
「嗯——」我想了想,「之前那條水漕長且多難走路段,耗時耗力。此處位置好且平坦,若引水修渠改道水漕,路直便運輸省人力,又肥沃土地,萬頃田地因水引流得以灌溉。挺好的。就是——」
他接過話:「就是若實施起來也算是個大工程,耗人力、財力、時間,父皇安逸慣了,未必同意。」
我頭疼,不想再思量此事:「眼下提出來,他未必同意,先把手頭的事忙完,等過些時日回上京再找個機會提。你放心,只要你想做,一定能成。而且我覺得母后也有此意,她肯定會暗中助你。」
他合上摺子,不再多說。
我看了看他,突然伸手掰過他臉:「喲,你長痘了啊?是熬夜還是飲食不慣?」
他點點頭:「嗯,你也長了。」
「是嗎?在哪?給我擠破它。」
他側身捉住我手:「痘是不能擠的。」
「殿下,田刺史請你參加夜宴——」隨從小七大喇喇地推門而入,接着便瞧見我倆「耳鬢廝磨」的畫面,立馬捂眼轉身,「殿……殿下去嗎?」
鴻門宴?
「去。」賀歸舟輕推開我起身,「還沒到徹底撕破臉的時候。」
賀歸舟他們一行人去吃飯,我頭暈噁心,就繼續倒頭大睡。
因為頭受傷,接下來幾日我鮮少出門。聽小七說流民已安頓好,疫情也控制住了,賀歸舟已經開始在揪小魚小蝦了。田刺史不知為何沒有太大動靜,像是憋着什麼大招。
這日我睡得迷迷糊糊,就被破門而入的曹大人晃醒:「太……太子妃,太子出事了!」
我驚得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起:「出事!能出什麼事?!」
等我火急火燎地趕到書房門口,就被宋醫官攔了下來,他硬着頭皮道:「殿下還是不要進去。」
我大概明白了什麼,聲音有些發顫:「疫病?」
他擦着額頭不止的汗,一臉痛心自責:「是……」
我控制不住自己,不由火大地吼他們:「我不是跟你們交代過,不管太子殿下怎麼要求,絕不能讓他踏進收容所一步!絕不能讓他接近患者,吃穿用度一概細查!你們是怎麼保證的?你們現在跟我說是疫病?!」
眾人跪下磕頭不止:「請殿下降罪!」
小七在一旁帶着哭音開口:「殿下這幾日精神一直不大好,我們要宋醫官看看,可殿下說只是沒休息好,太過疲乏所致。沒想到今日去書房找殿下,竟發現殿下暈倒在案桌邊。宋醫官趕來診斷後說是……說是……」
我抓着門框勉強穩住心神,啞着嗓子開口:「宋醫官,你說,能不能治?」
宋醫官連連擦汗:「這疫病臣等已找出可控之法,雖藥效因人而異,但臣還是有幾分把握,只是既是疫病,總有個九死一生,可——」
可賀歸舟是太子,不能九死只能一生,也不能是幾分把握,必須是十成十的把握。這事就是如此,有些人你以為他撐不過,他卻撐過了;有些人你以為他撐得過,可偏偏就撐不過。
我扶起宋醫官,拍拍他的肩:「宋醫官,我信你,也請你信太子殿下。」
然後我推開書房,邁步跨進,眾人失聲驚呼:「太子妃!」
我背對着他們揮揮手:「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煩我,早日辦完,我們好早日回上京。走的時候別忘記把門帶上。」
小七抽抽搭搭上前關了門,大夥在門口守了會兒,突然生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臣等定不辱使命!」然後便相攜而退。
我看着榻上的賀歸舟,沒理會外邊的動靜。
他安安靜靜地躺着,睡顏依舊好看得扎眼,一點也不像病了。
我搬把椅子守在榻前,支着下巴看着他發了會兒呆,回過神後又伸手點了點他鼻尖的硃砂痣,良久,嘆道:「賀歸舟,我娘曾經一度想弄死我,便給我穿了染過瘟疫的衣服。我爹常年四方應酬,等發現時,我屋裡的丫鬟都感染了三個了,她們發著高熱在夢中就走了。我爹堅信我身為他兒子,一定是個爭氣的,衣不解帶地照顧我,讓我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又回來了。你也知道我不是個爭氣的,可就算是不爭氣的我,也在幼時挺了過來。你是經天緯地、胸有溝壑、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太子殿下,你可爭氣點,一定要挺過來。不然我可不會為你守寡,轉身考個狀元郎,自去抱個美人過小日子。你到時候,可別託夢罵我。」
「說起美人,我那三個丫鬟姐姐也長得頂好看,又溫柔善良,我小時候還嚷嚷着將來要娶她們當老婆。可惜她們運氣不好,倒了八輩子血霉碰上我這麼個主子,白白葬送性命。現在想來,我從小拖累的人可太多了。你說是不是我命太硬,克身邊人啊?欸,你可爭點氣啊,千萬別被我剋死了。」
「不會。」
「不會就行……嗯?!」
這傢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眸光清亮,語氣異常堅定:「不會。」
我嚇得急忙起身:「醒了?你等會,我去叫宋——」
「砰——」他伸手握住我手腕一拉,將我帶到了榻上。
我還沒問他發什麼瘋,臉就被他捧起,手指摩挲得我臉頰生癢,聲音低沉又撩人:「陳晚意,我突然——有些心疼你。」
「……」我一臉假笑,「心疼我啊……」
「砰!」他猝不及防被我一踹,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
「……」方才的旖旎之情還未來得及消散,他起身惱羞成怒,咬牙道,「陳、晚、意——」
我收回腳絲毫不愧疚:「踢你都輕了,敢騙我。」
他拍拍衣裳對我翻白眼:「誰讓你演技差。」
……唉。
當初賀歸舟把我從寺廟裡撈回來,母后早就看穿了我的小伎倆,意味深長對他道:「就他那拙劣演技,也就騙騙你了。」
這事我都沒放在心上,想不到賀歸舟記這麼久。
小氣,委實小氣。
我竟然錯過了這麼一場大戲,想起我當時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邁進書房,真尷尬得直想摳腳趾頭。
我大馬金刀地坐在榻上抖腿,跟審犯人似的問他:「說!你憋得什麼屁?」
他把我往旁邊一擠,也坐了下來:「得虧咱們太子妃賢惠體貼,不然我也不會察覺有人把染了疫病的衣物往我房裡塞。」
「這田刺史不像是蠢到在這節骨眼上還對你動手吧?」
他雙手枕於腦後躺下:「江南的水已經夠渾了,有人趁機摸魚也不見怪。」
我也躺下,嘖聲感慨:「三皇子手也是伸得夠長。母后英明啊,原來讓你下江南是打算一石二鳥。」
他翻身摟住我:「魚也差不多上鉤了,睡覺。」
「……別動手動腳。」
「孤豈止動手動腳,孤還想親你呢。」
「噁心!」
賀歸舟後面做什麼我都不想管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推牌九。等隨從的底褲都差點被我贏來時,被忽略許久的賀歸舟適時出現拎起我:「回上京。」
「錢錢錢,錢還沒拿。」
「東宮是窮得揭不開鍋了?讓你連下屬的錢都不放過。」
「我憑本事掙的!」
「我丟不起這個臉。」
07
東宮。
今日陽光燦爛。當然,要是賀歸舟的臉也燦爛點就更好了。
可惜,他又跟我冷戰了。
抵達上京那日,要下馬車時,他突然問我:「那日……你說若我死了,你就去考個狀元郎抱個美人歸。你是個有才情的人,做我的太子妃確實委屈你了。若我給你機會,讓你去考功名,入朝堂,你可……可願?」
我答得乾脆:「好啊。」
「……」
他跟京劇變臉似的,瞬間面無表情,眼神愈發黯淡:「嗯,我知道了。」
然後就徑直下了馬車,頭都不帶回的。
呵,小樣,真捨得你倒是讓我走啊。
反正就是因為我答得太過乾脆,賀歸舟到現在都不跟我說話。回了東宮也是對我能避則避。
許良娣看不下去了,牽着小糰子來找我。
我揉着小糰子那手感極好的小臉,愛不釋手。許良娣跟個老媽子似的在旁邊嘮叨,末了還勸道:「夫妻之間小打小鬧都是常事,各自退讓一步就好了。」
我指指遠處房門緊閉的書房:「看,他把我那份都一起退了。退一步海闊天空,他退了這麼多步,也算是海角天涯了。」
許良娣:「……」
「放心,再過幾日這事就翻篇了。」
今天晚上用膳的時候,賀歸舟竟破天荒地來找我了。
他一揮手,十幾個侍從陸陸續續站一排,然後整齊劃一地把手中畫卷唰一下打開。畫卷又長,他們個個高舉畫卷恰好擋住臉。一眼望去,像是站了十幾個風情各異、搖曳生姿的美人。
……
我是有多醜,需要你拿這麼多美人圖洗眼。
我看着他:「你這是作甚?」
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正襟危坐:「這是我收集來的美人圖。畫上之人都是家世清白的貴女。你看看,可有滿意的?」
「……」
都說男人最恨屋裡人紅杏出牆。他這是幹嗎?玩迂迴戰術套我?
我放下筷子,語重心長:「你若是想揍我,不需要這麼多借口。咱倆掄着胳膊打一架就是了。」
他不解:「我為何要揍你?」
「那你什麼意思?」
「你不說你要考狀元抱美人?狀元這事你得自己爭氣,我們以身作則,不能徇私舞弊。可美人我還是能幫你找找的。」
……敢情這事還沒翻篇?
我以為他不理我,我不理他,咱倆保持距離也是好的。沒想到距離不僅產生美,還產生誤會。
我氣得胸口疼:「賀歸舟,你平時看話本子嗎?就是那種情情愛愛的話本子。」
他點點頭:「以前看過那麼幾本。」
「那話本子上是不是常有這種情景:男主人公眼看要歸西了,女主人公就在床前聲淚俱下,揚言若他敢死,自己就跟別人好了。其實女主人公不過是迫切希望他活着,說這樣的話激起他一線求生意識。」
「嗯,」他乖巧點頭,「我知道。」
我凝視他:「所以,你明白了嗎?」
「明白什麼?」
……
「來人吶!快來人吶!太子跟太子妃又打架了!」
08
坤寧宮。
皇后看了看賀歸舟,又看了看我,沒忍住:「本宮是養了兩條拆家的狗嗎?」
「母后,兒臣知錯!」我倆異口同聲。
「閉嘴,夫妻默契不是用在這的!」
她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用下巴示意我先說:「為什麼打架?」
我氣性大,憋到現在也沒好好出口氣,聽人美心善的母后一問,當即委屈極了,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他……他……要我美……美人……還……還紅杏出牆!」
皇后柳眉倒豎:「什麼?!賀歸舟你紅杏出牆!」
賀歸舟:「……」
我:「那個,不是,母后——」
「你閉嘴!他都那樣了你還袒護他?出去!看我不打死這個逆子!」
「……」
我戰戰兢兢地退下了。
聽說皇后最恨負心人,她不會真打死賀歸舟吧?
東宮。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總覺得丟下賀歸舟跑路太沒義氣。經過一番掙扎,我還是決定去解救他。誰知一開門,就瞧見侍從們扶着不省人事的賀歸舟往我這來。
娘欸,虎毒尚且不食子吶!
我急忙走近一看,發現他臉上除了我的傑作未留新傷。
難道是……毒?
侍從見了我宛如見了救世主,拚命把賀歸舟往我身上推:「太子妃,太子殿下就交給你了!」
交給我幹嗎?就地掩埋嗎?
等我扶着他往床邊走時,賀歸舟終於清醒了些,頂着兩坨不正常的紅暈沙啞開口:「晚意——」
「……」
這騷短腿的叫聲不是中了情葯是什麼?!
還是皇后娘娘會玩。
好在東宮被暗算慣了,什麼瓶瓶罐罐的葯沒有,我當即翻箱倒櫃找出了解藥,掰開他的嘴就往裡灌,差點沒把他噎死。急忙給他灌點水,誰知他扭來扭去,衣服也淋濕了。
我便解了他的外裳,又把剛剛翻亂的屋子整理一番。
他呆坐在床上看我忙進忙出。
等做完一切我拍拍手走近問他:「好了沒?好了就挪開點,我要睡覺——」
「咚——」天旋地轉間,我被他死死錮在身下。
我正欲破口大罵,抬眼才發現他臉上的紅暈未散。
他喉結微動,瞧着我的眸子簡直能掐出水來,被這一雙多情眼一瞧,我渾身不自在地別開頭。可這屬狗的傢伙竟俯身咬上我的耳朵,在我吃痛後又鬆口,轉而在我臉上一路輕啄,眉骨、鼻樑、唇角……
我一時竟不知道這情葯是折磨他還是折磨我,我使勁地推開他,艱難道:「賀歸舟,你別得寸進尺啊,到底清醒沒?」
「噗——」他輕笑,起身再看我的眼神已復清明,「這種事情,不清醒怎麼好辦呢?」
「……」
於是,接下來賀歸舟身體力行地告訴我,人禽獸起來有多無底線……
第二日早。
我被折騰了一晚上,嗓子都喊劈叉了。偏偏某人還神清氣爽地在我面前晃悠,看得我心裏發堵。
他似乎很是懊惱自己的荒唐行徑,坐在床邊垂頭喪氣:「昨夜是我無禮。不求得到你的寬恕,你若不想在這待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
我區聞陬見,提了褲子不認人與他這副尊容合不合襯?
……
「來人吶!太子和太子妃又打起來了!」
「說什麼呢!這次是單方面的毆打。」
09
陳府。
我爹盯着我,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你回來幹嗎?」
我坐在大廳喝茶,使勁膈應他:「怎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嫁出去的兒子也成潑出去的水了?」
他摸着鬍子眯眼看我:「你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我悠然喝茶:「不敢。太子殿下覺得我不考個狀元都對不起他,讓我回來考狀元。」
咱們丞相納罕:「進東宮的門檻何時這麼高了?」
一小廝匆匆忙忙跑進來稟報:「太……大公子, 太子殿下來了。」
「嗯,他認錯了?」
「不,他是來給你送文房四寶的。」
「啪——」
我一手抖,茶杯摔了個粉碎,「爹, 你年輕時查一起貪墨大案,先皇是不是給你賜了把尚方寶劍?」
「嗯,怎麼了?」
「快拿出來!讓我劈了那不開竅的混蛋!」
「……」
爹理理衣冠, 起身往外走:「算了, 老夫同太子殿下說說。」
也不知我爹出去說了什麼。不一會兒就見賀歸舟疾步走來大廳。見我活似見了親娘一般,熱淚盈眶。
此時我已換了一盞茶, 斯里慢條地喝着,眼皮都不抬:「太子殿下放心, 我一定頭懸樑錐刺股,不負您厚望。」
他什麼也沒說,大步流星到我跟前, 扛起我就往外面走。
「放我下來!你不嫌丟人啊?」
「更丟人的我都幹了, 還怕這個?」
「賀歸舟!我*#$%&$……(此處省略幾千字)」
陳丞相撫着鬍鬚,笑眯眯地目送太子跟太子妃離開。
陳夫人在一旁對他翻白眼嗔怪:「一把年紀了, 不知羞。」
陳丞相嘆口氣, 自顧自地說起往事:「晚意娘臨走那會兒, 迴光返照時對他悔過, 說對不起他。晚意當時沒說什麼, 守靈時卻大病了一場, 整日整日待在屋裡不出來。」
「後來瑞雪豐年,前院的紅梅開得極艷, 他才撐了把傘出來輕嗅梅花。下人怕他凍着,給他披了件通體雪白的狐裘。剛好太子殿下奉命前來慰問我, 同我進大廳時,目光閑閑一掃, 就瞧見了院中的晚意。」
「晚意正踮腳攀折一枝梅花欲回去, 似有所感應般回頭, 登時止步,與太子殿下遙遙相望。晚意病得迷迷糊糊的,皺眉看了會兒,也沒看清來人, 微微頷首便轉身走了。我側首瞧太子殿下, 發現分明有驚艷漫過他眼底。老夫一生閱人無數,可當時情景:亂瓊碎玉,紅梅相映, 這景中兩人真是登對極了。」
「我看到太子殿下的第一眼,就覺得他是個可堪託付的人。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年輕時太過執拗, 毀了晚意他娘一生。也毀了晚意一生,我不求他原諒,可我還是想着給他餘生尋個伴,一個真心疼他的伴。所幸老天垂憐, 沒有將我的罪孽報應落在他身上。此後餘生,流水情長,望我兒自在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