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冬末。
三聯縣四聯區大青垡村村東頭的農戶——燕斌收到了一封信,大字不識的他,趕緊找到了村裡的識字先生,讓對方幫忙講講信里到底說的是啥。
然而,當對方幫他將信讀完之後,燕斌可就犯起了迷糊。
因為信上的人,竟然自稱是燕斌的兒子,先前在外多年闖蕩,衣食無着落,最終才誤入了八路軍中。
如今他被抓入監牢受到政府的感化,頗為思念親人,希望爹娘見信之後,能夠給自己帶雙鞋子和一些乾糧。
自己是有個兒子不假,但才十六歲,自己出門時,孩子還在院子里獃著呢,根本沒出過遠門。
燕斌拿着信回到家中,一路上他不斷地想着,那個信底落款人的名字——李樹,到底是誰?可想來想去,卻總也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認識過對方。
「肯定是寄錯信了,這人我敢打保票,絕對不認識。」回到家中,燕斌將信扔到了桌子上,嘟囔着將信里的內容告訴了妻子燕張氏。
燕張氏聽了丈夫說的「李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
「李樹,李樹,別不會是十專署的李玉書吧。」李玉書是抗日政府十專署的秘書。因為抗戰時期,作為堡壘戶的燕家經常掩護地下黨,抗日政府里的幹部、工作人員,這些年來過他們家留宿、躲避的人數很多,這個李玉書就是其中一員。
幾個月前,燕張氏便聽組織上來人提到,李玉書不幸被捕了。
如今這封突兀的來信,很有可能就是他寫的。李玉書被捕後,他將名字中的「玉」字去掉後,將書改成了樹,藉以躲避、迷惑敵人的盤查。
「你說李同志為啥讓咱們去,是不是想讓咱們藉著探監的時候,送情報?」燕斌也覺得自己媳婦猜得有道理,但一想到此番要去敵占區的監牢,在敵人的虎穴之內行動,他的心便不由地有些犯怵。
「李同志肯定是以咱們親人關係向敵人承認的,他這個時候需要咱們做掩護,咱們就不能不去。」燕張氏雖然看起來身材柔弱,但骨子裡卻充滿了執拗。
「我這就去準備鞋子,這兩天咱們便動身,看看那邊到底啥情況。」燕張氏說罷,扭頭進了屋,找起了鞋樣兒。
幾天後,夫妻倆便帶着鞋子、乾糧還有幾十元鈔票,毅然踏上了前去永清縣城的「尋子」之路。
進了城,兩口子幾番打聽最終來到了監獄門口,隨後在看守的帶領下走進了森嚴的高牆之內。
當天,外面的日頭讓人覺得挺暖和,但一走進監獄,游弋巡防、荷槍實彈的獄警,以及四周矗立的電網高牆,讓燕氏夫婦不由地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涼。
「待會兒裏面的人,會不會不是李玉書?」
走到牢房門口,停下等待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發現對方眼中也是充滿了同樣的擔憂之色。
「嘩啦」牢房門鎖打開了,「李樹,你爹娘來看你了。」
看守向裏面喊了聲,隨即閃身退在了一旁,並沒有避開。
這是牢房內的慣例,雙方的談話都要在看守眼皮子底下進行,一來防止犯人藉助探視之人力量逃脫,另外一個重要的方面便是,可以藉以探聽雙方的談話內容。
屋裡很黑,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聲苦楚的哀嚎「娘嘞,娘!」
李玉書淚流滿面地跑了出來,「噗通」一下跪在了燕斌夫婦的跟前,猛地抱着燕張氏的大腿哭了起來。
這幾天李玉書心裏也很忐忑,這次被敵逮捕,因為自己的口音和當地人不一樣,便向敵人「招供」:
自己自幼隨母親在天津討飯,後來母親離世之後,自己便跟人一起,討飯到永清一帶,有一年在大青垈破廟裏面凍僵了,被燕張氏看到後,收為了養子。
雖說自己在敵人面前一時矇混過關,但如果燕氏夫婦一直沒有冒險前來探監的話,那敵人便會立即想到自己先前說的話,有問題。
因此,這幾天一直擔憂的李玉書,一看到燕張氏的到來,雖然嘴裏哀嚎着,內心卻是十分興奮。
一看到真是李玉書,夫妻倆的心反而坦然了下來,既然先前已經猜出來可能是李玉書,燕張氏自然也已做好了準備。
「兒啦,我的兒。」燕張氏一把抱住李玉書,兒子長兒子短地與李玉書頓時抱頭痛哭起來,「孩子,你這兩年多也沒回家了,到底去哪兒了?現在才給娘捎信,你知不知道,可把娘給想死了!」
李玉書藉助餘光瞥了眼身邊的看守,繼續垂淚答道:
「娘,我在外面一直瞎跑,時間久了,一事無成連吃飯穿衣都成了困難。你們養我這麼大,我在外面混得不好,回家也覺得臉上無光。再說當初我是和您吵了兩句才離家出走的,沒臉見您,所以後來便一直在外長期流浪,直到碰上八路軍,他們動員我抗日,我才最終為了混碗飯吃,跟着他們走了。」李玉書擦了擦淚,繼續說道:
「誰知道我才參加八路軍,就被逮住了,落得了個這般田地。」
燕張氏聽罷,抱着李玉書的頭大哭起來,邊哭邊喊着,「我兒真是可憐,我兒真是冤枉呀!」
旁邊的看守和幾個靠近聽風的獄卒們,聽了這娘倆的對話,也是不禁搖頭,既感嘆「李樹」的運背,也深感眼前這對母子,實在是可憐可嘆。
探監完畢後,看守送燕氏夫婦出監牢,臨到門口之時,看守悄悄拉住了燕張氏:
「大嫂子,我這人心軟,看你們今天母子倆可憐樣兒,實在是難受。既然你孩子是剛加入八路軍,時間不長,那我就我給你指條路,咱們這邊的承審員(管監獄權威法官)喬佩銘,你們帶着這個,去找他說說,興許有辦法。」
那看守用手比了比錢幣的樣子,低聲對燕張氏說道。
回到家裡之後,燕張氏便和丈夫燕斌商量,兩人最終決定,既然有希望救人,那就不管吃多少苦,都要救出李玉書同志。
隨後,燕家忍痛將自己種的五畝地給賣了,然後又賣掉了幾石糧食,全部換成錢後,便趕緊託人去偽政府內活動,着重打點了偽承審官齊佩銘。
兩個月後,齊佩銘在給縣長核報工作時,向縣長彙報獄中的李玉書近來感化頗深,願意改邪歸正,感化效果明顯,卓有成效。
偽縣長聽罷,隨後便大筆一揮,批示道:「可討保釋放。」
消息傳到大青垈燕家之後,燕張氏便急忙找到了村裡的偽保長,由偽保長出面擔保,將獄中的李玉書最終領回。
像抗戰時期許多堡壘戶一樣,燕張氏對於自己曾經傾力救護抗日幹部的事情,很少提及,直到1985年2月,燕大娘去世之時,村人們才驚奇地發現,在老人的靈前竟然擺放着一本由河北婦女聯合會編寫的英模專輯——《崢嶸歲月》。
村裡的人這才知道,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崢嶸歲月,這個看似默默無聞的農村婦女,曾經掩護、救助過那麼多抗日幹部、群眾。
燕大娘的兒子燕丙寅曾對記者說:
我娘這一輩子,人心眼兒特好,辦好事就覺得是應該應分的,也不想叫人報答或者表揚什麼的。上一年這本書出來時,母親已經身體不太好了,但聽說這本書上寫的有她,她也挺高興,一直說:黨沒有忘記我們,老幹部們沒有忘記我們呀!
在抗日時期,堡壘戶遍布在敵占區的每一個村莊、角落,他們像一株株不為人知的小草,生長在田野、密林、蘆葦盪里,在最艱難、危險的時刻,狂風暴雨摧不倒、刀劈火燒根不斷,默默無聞地庇護着那些倔強不屈的英雄戰士們。
歷史不會忘記為國家浴血奮戰的英雄們,也不會忘記那些湮沒於歷史長河之中的,那些曾經遮擋在英雄身前的人民英雄們。
在那烽火狼煙的歲月里,有無數草根英雄,他們在晦暗之際奮起,卻最終消隱於歷史的長河之中。這些隱匿在歷史長河之中的故事,雖然鮮為人知,卻依然是當年那幅波瀾壯闊的人民戰爭畫卷之中,不可或缺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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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永、安、宛、固、霸人民抗戰文史資料》,永清、霸縣黨史辦
《崢嶸歲月》,河北婦女聯合會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