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一輩革命家當中,夏衍是一位極其特殊的人物。
單從表面上來看,他文質彬彬,是個典型的「瘦弱書生」。
然而,一輩子沒有摸過槍的他,在革命時期,卻發揮出了中流砥柱般的作用。
夏衍一生致力於文化事業,從新聞到社論再到電影,他的一生作品無數。
在革命最為困難的時刻,他的作品給無數人帶去了鼓舞和力量。
他是魯迅的忠實戰友,也是新中國電影事業的奠基人。
1995年夏衍去世的時候,國務院甚至還授予了夏衍「國家有傑出貢獻的電影藝術家」稱號,其作品可以說影響了幾代的中國人。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這樣一位文豪,在革命時期卻在敵後與國民黨當局打了十幾年的「諜戰」。
學生時期,一疊報紙打動孫中山
夏衍出生於1900年,他的父親是一名醫生,早年家境頗有資產。
然而,在他三歲的那一年意外發生,他的父親因為突發中風而離世,只留母親徐綉笙一人拉扯八個孩子。
由於家境過於貧困,夏衍的學業並不順利,在小學剛剛上完便被迫輟學,在一家染坊當學徒。
但幸運的是,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母校德清高小的通知,他被保送進浙江省立甲種工業學校。
原來,夏衍在校期間勤奮好學、為人正直,這給每個接觸過他的老師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因如此,後來保送名額下來,他們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因為貧窮而中斷學業的夏衍。
在命運的安排下,夏衍重新回到了課堂。
由於曾經在染坊打過工,在進入甲種工業學校以後,夏衍選擇了染色科。
或許是知道學習的機會來之不易,在校期間,夏衍開始了近乎瘋狂的苦讀,每次考試都名列第一。
從浙江省立甲種工業學校畢業以後,夏衍再次獲得了保送前往日本留學的機會,在北九州戶煙盯明治專門學校學電機科。
從夏衍學習的兩門專業不難看出,此時的夏衍並未想過未來會走上文藝之路。
和當時絕大多數的學子一樣,夏衍的心中有着一個靠工業振興國家的願望。
上世紀初期,日本是中國進步青年的聚集地。
在這裡,夏衍結識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士,這為他指明了未來的革命道路。
1924年,馮玉祥邀請孫中山北上,途中孫中山曾經前往日本,接見優秀學生代表,夏衍正在其列。
當時的學生代表在拜見孫中山時,要麼帶着自己的文章,要麼帶着社論,希望能夠以自己文采博得領袖的讚賞。
但唯獨夏衍什麼也沒寫,見到孫中山以後,他拿出了一個報紙合訂本,上面是世界各國報紙對於中國局勢的報道。
令人意外的是,當孫中山見到這份厚厚的合訂本之後,大為讚賞,連稱三聲「有用」。
原來,當時國內由於信息交流不便,很難得知西方國家對於中國局勢的看法。
此次夏衍的這本報紙合訂本,完美地解決了孫中山的苦惱。
夏衍並非不會寫文章,從1925年開始,他就在各大報刊投稿,影響頗大。
他還曾經翻譯過不少當時的國外巨著,例如蘇聯作家高爾基的《母親》。
在他一生翻譯的數十部作品當中,囊括了日語、俄語、英語、德語等諸多語言,可謂是跨專業的全才。
但是,此次會見孫中山,夏衍深知孫中山時間寶貴,因此想儘力為領袖提供一些幫助。
至於展現文采什麼,則完全不在夏衍的考慮範圍之中。
可以說從這時,夏衍便流露出了極強的工作能力。
夏衍早期曾經追隨孫中山加入過國民黨,但是隨着蔣介石上台,反動派逐漸把握了國民黨大權,夏衍也慘遭開除黨籍,被全國通緝。
當時的夏衍身在日本,國民黨的通緝與其說是要抓人,倒不如說是一種恐嚇,想要讓夏衍儘快表態,投入蔣介石麾下。
可夏衍不為所動,1927年,他毅然選擇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開始了文化戰線上的鬥爭。
文化戰線上的「間諜之王」
1929年,夏衍在周總理地安排下來到上海,負責文化宣傳工作。
敵後活動困難重重,特別是文化工作者,本身又缺乏自保能力,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特務的逮捕。
面對如此困難,夏衍並未被嚇倒,他以諸多化名發表文章,開始了文化戰線上的「游擊戰」。
夏衍眼光獨到,思想超前,除了發表各種文章之外,在這一時期,他還積極地向著電影行業突進。
當時的中國電影尚屬於新興事物,從未有人想過以這樣的方式來進行革命宣傳,而夏衍則打破了這個先例。
在擔任明星公司的編劇顧問時,夏衍創作並拍攝了諸多電影,把革命思想傳播範圍擴大了一個維度。
這一時期,夏衍曾經創作過《風雲兒女》、《泡》、《賽金花》等多部作品,影響極其深遠。
甚至不少作品都被翻譯成外文,遠銷海外,為世界左翼運動帶來了巨大的鼓舞。
這使得即便是在反動派最為強勢時,我黨在文化戰線上仍處於高地。
然而,隨着各類工作的開展,夏衍也逐漸受到國民黨特務的關注,有人已經隱隱猜到了夏衍的真實身份。
而面對危機,夏衍的應對不可謂不巧妙,那就是為自己和妻子在上海新僑酒店舉辦了一場規模浩大的婚禮,並邀請了諸多各界名流參與。
在國民黨既有情報當中,夏衍是結過婚的。
此次婚禮,一來是為了打消特務的懷疑,二來是利用諸多社會名流震懾國民黨特務,使其不敢輕舉妄動。
果不其然,一場婚禮下來,原本監視跟蹤夏衍的特務,瞬間少了很多。
1937年,夏衍的母親徐綉笙去世,終年80歲。
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夏衍痛不欲生,向組織請假之後,便立馬奔赴杭州為母親奔喪。
然而,由於夏衍的名字早就列上了國民黨黑名單,使得此次回杭州受到了國民黨嚴密監視。
為了避免暴露,夏衍最終只在母親靈柩前待了幾十分鐘,之後便匆匆返回上海。
這次事件給夏衍的內心造成了巨大的衝擊,直到多年以後,他也難以釋懷。
抗戰爆發後,周總理曾經專門與夏衍進行過談話,希望他能夠參與開辦《救亡日報》,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做宣傳。
當時的上海國民黨已經加大審查力度,上海是待不下去了。
在之後的日子裏,夏衍先後流轉廣州、桂林多地,儘管條件艱難,但是他一直堅持發行《救亡日報》,在社會各階層都收穫了不少的反響,使得民眾抗戰情緒高漲。
1949年,隨着解放軍在戰場上層層推進,夏衍終於從幕後走到了台前,開始以真實身份示人。
當年春天,夏衍首次來到了解放軍三野指揮部,在陳毅的安排下正式入伍。
夏衍常年從事敵後文化戰線,從客觀角度上來講,無論是敵後工作還是文化工作,都是最難以量化的。
因此直到此時此刻,就連夏衍自己也說不清到底做了多大的貢獻。
在領了一身軍裝、一條皮帶之後,夏衍便在心裏認定自己成了一個「大頭兵」。
直到安排工作的同志找上他,他才知道,根據組織對於自己過往工作的評價,自己現在已經是「軍團級」了。
如果以同時期同級別將領對照來看,夏衍的貢獻約等於一個「開國上將」。
夏衍:功勛卓著的人民文豪
上海解放之後,周總理再一次接見了夏衍,老友重逢,兩人相談甚歡。
此次見面,周總理考慮到夏衍經驗豐富,委託他前往剛剛解放的上海,繼續負責文化方面的工作,與他搭班子的,正是陳毅。
得知夏衍要來上海,陳毅十分重視。
當時的上海尚處于軍管狀態,陳毅第一次見面就表示:
「你儘管放開手去做工作,雖然我名義上是你的領導,但實際上只是掛個名,因為在軍管時期,我們帶兵的壓得住,是為你們撐腰。」
在上海期間,夏衍創辦了文化代表會,與諸多上海具有影響力的文學家和藝術家都進行了交流。
由於自己也是搞文化出身的,夏衍對於這些藝術家具有極高的重視。
他從不會一個通知把人叫到自己辦公室里,對待每一個人都親自登門拜訪,以自己的誠懇換取對方的信任。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上海文化界取得了迅速的恢復,重新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陳毅擔任上海市長期間,與夏衍深厚。
有一次,兩人在閑聊的時候,陳毅無意問起:「之前聽恩來說過,過去文化戰線上的同志們喜歡去霞飛路?」
夏衍回復到:「哦,那裡有一家白俄羅斯人開的咖啡店,牛肉很好吃。」
聽到這裡,陳毅頓時來了興趣,當場便要求夏衍帶自己到霞飛路去吃上一頓。
酒足飯飽之後,兩人各回各家。
可沒曾想,第二天天還沒亮,夏衍的房門卻被上海市政府保衛處的警衛敲開了。
對方劈頭蓋臉的給夏衍一頓批評:「現在上海才解放幾天,到處是國民黨特務,你怎麼能和陳毅一起去那種公開場合吃飯呢?這件事下不為例,就算是陳老總命令也不許去!」
對於警衛處的批評,夏衍嘴上承認錯誤,接受批評,但是心裏還是犯了嘀咕:我和陳毅中午聊天下午就去了,就是特務知道,臨時買砒霜也來不及。
當時的周總理恰好來到上海,在聽說這件事情之後,他也曾特意找到了夏衍談話:「你和陳毅倆人,一個是名士,一個是儒將,吃肉喝酒倒是能傳出一段佳話,但是現在情況不樂觀,平日還是要多多注意個人安全。」
新中國成立以後,夏衍擔任了上海市文化局局長,後來又兼任上海人民藝術劇院院長,終於有了一段屬於自己安定的創作時光。
在這一階段,夏衍熱衷於戲劇,曾經一手創作了五幕六場的話劇《考驗》,在全國引發了火爆。
雖然夏衍在文化藝術領域造詣頗深,堪稱泰斗,但他本人的生活卻十分單調,甚至連跳舞都不會。
1950年,時逢中蘇建交一周年,為了慶祝,兩國在上海舉辦了一場舞會,宋慶齡也親赴現場。
在看到文學大師夏衍之後,宋慶齡提出要和夏衍跳支舞,但是夏衍卻尷尬地擺擺手:「很抱歉夫人,我不會跳舞。」
聽到這句話以後,周圍人頗為驚訝。
這時,一旁的周總理卻站出來開玩笑道:
「十幾年前我就建議過他,一定要學會跳舞,要不在舞廳接頭不會跳,會被人給懷疑的,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老樣子。」
聽到這話,夏衍也頗為無奈,「我也想學,但是試了幾次,就是學不會。」
在平日的生活當中,夏衍是一個頗有家國情懷的人,他從不願意與人多提自己昔日的功績。
更多的時候,他更願意把時間投入到工作中,多為國家做一些貢獻,這樣的習慣,他持續了一生。
夏衍的身體並不好,在七十歲的時候就查出患有嚴重的十二指腸潰瘍,終生被病痛所折磨。
但儘管如此,晚年的他依舊筆耕不輟,發表了諸多文章。
1994年,在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之後,夏衍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那就是把自己一生所有的藏書無一例外全部捐獻給國家。
經過統計,夏衍一次性向國家捐獻了藏書近三千餘本。
其中,有不少都是世間罕見的孤本,足足裝了幾十口大箱子,其書目豐富程度,稀有程度,令人結舌。
等到做完這一切以後,為國奉獻一生的夏衍,在1995年春天的一個夜晚,永遠地離去了,享年九十五歲。
夏衍的一生是不平凡的一生,在他的生命之中,國家成為了他最為惦記的心事,他用盡了一個知識分子所能想像到的所有方式為國家而奉獻。
夏衍的一生正如同他的一句名言那樣:「世界上氣力最大的,是植物的種子。一粒種子所可以所顯現出來的力,簡直是超越一切。」
參考資料:
1 從井圈引出的夏衍家族史.杭州日報
2 一迪.要一生報效祖國——記革命文藝先驅夏衍 .浙江省委黨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