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森：新馬華人秘密會社的演變及其信物錢

清軍入關，在中國建立大清王朝；及1683年鄭成功在台灣的抗清政權覆滅後，部份堅持反清復明立場的漢人逃離中國，他們散佈於泰國、南洋群島、馬來半島、北婆羅州等地，並與中國天地會或支派保持聯絡，策划進攻中國華南沿海地方，與天地會共謀反清復明。這種海外的密謀引起清政府的擔憂，促使康熙皇帝下詔，以對付海外的反清華人，嚴禁他們返國。這群早期的政治流亡者，就在東南亞播下秘密會社發展的種子，成為天地會或其支派組織的分支。

天地會是中國清初影響頗大的民間秘密會社，以「拜天為父，拜地為母，日為兄弟，月為姊妹」定名為「天地會」。加盟者皆為兄弟，以「洪」字為結盟之姓，這是取自明太祖的年號洪武。結盟稱為「洪門」，並拆「洪」字為「三八二十一」作為會中的秘密相識暗記。結盟規矩以先來者為兄，後來者為弟，隨人數不斷增加，即不斷「添弟」亦名「添弟會」。

移民到馬來半島的中國人，有為了逃離清廷的統治，也有為謀求經濟上的發展。馬六甲存留有最古老的華人遺迹三寶山 (BukitChina)，山上的一些古墓可以追溯到16世紀前的時代。當時的統治者 (葡萄牙和荷蘭政府) 採用了甲必丹制度 (Kapitan，荷文，即英文的 Captain，中國稱「蕃長」)。華人領袖被任命擔任甲必丹，其職責是適當地管理當地的本族人。馬六甲青雲亭的創立人之一的李甲（甲是甲必丹銜頭的簡稱），全名李君常，又名李為經，福建鷺江 (廈門) 人。三寶山華人墓場，即當年李甲所購贈。李甲之子正壕繼為甲必丹。之後，正壕的妹夫曾其祿，別名曾六官，擔任甲必丹。曾六官為逃離中國的亡命之徒，他曾大事修築和擴建青雲亭，並在亭內建觀音堂，堂內木匾的「青雲古迹」四字，出自曾甲的手筆。青雲亭內供奉着他的神主牌位，上書「避難義士」，說明曾六官寧願流亡他鄉，不願受清人統治。因政治流亡者的後裔構成了馬六甲華人社會的核心，並在自治的環境下，使該地繁榮起來，他們意識到無法在海外與清廷的權勢抗衡，要在海外發動任何起義的機會不可能，過去的反清立場，便隨着時間的推移與人事的變動而漸漸淡忘。但這群秘密會社的活動和組織網絡卻被帶進了另一進程，使之成為控制社會的一個組成部份。

1786年，英國人在檳城建立了馬來半島上的第一塊殖民地，標誌着中國人移民東南亞的一個重要開端。檳城的自由貿易政策，吸引了許多有進取心的中國人。1819年，新加坡的開埠和1824年英國人獲得馬六甲，進一步刺激了中國移民的增長。1826年，英屬海峽殖民地 (Straits Settlements) 的建立，中國的自由商人更確信這地區的商務將會繼續繁榮。

海峽殖民地政府在1825年就發現「義興」、「海山」、「合成」及「華生」四個秘密會社。初期秘密會社的總部設在檳城，並在馬來半島各地有着他們的支部，其中以森美蘭的雙溪芙蓉、霹靂的拿津、雪蘭莪的蘆骨，以及後來發展起來的吉隆坡、干征等地最為重要。因為這些地區在19世紀是錫米的產地，不少華籍礦工是「義興」和「海山」的中堅分子，因為權勢和利益上的衝突，發生了一場又一場的會黨大格鬥。

新加坡義興公司屬下有廣東人 Macaos，客家人 Kehs, 福建人 Hokiens，潮州人 Tay Chews 和海南人 Hylams 五大方言族群，他們在名義上屬於義興總公司，其實各自為政，造成日後在新加坡會黨之間，不斷發生械鬥，終讓英殖民地政府施以種種條例加以遏制會黨的活動。英殖民政府終於在1890年正式封禁義興公司。

當英殖民政府封禁秘密會社活動時，曾要求柔佛州 (Johor) 蘇丹 (土王) 也查禁義興公司，蘇丹不但沒有照做，還寫信給殖民地總督解釋說：義興公司是一個在他恩准下被官方承認的組織，對居住在柔佛的華人有作用，有好處的組織，他不同意英政府的壓制政策。他指出：秘密會社的存在是不可能用法律去消除掉的，而最好是經過時間去漸次改變它的性質。蘇丹所提出的控制是：義興公司雖是潮州人的組織，他必須向所有華人開放，所有華人甲必丹和華人港主必須成為它的會員。

這是一個時勢，19世紀歐洲的工業革命，紡織和皮革工業的發達，刺激了甘蜜 (甘蜜是一種攀緣小樹，將其枝葉入爐煮成膏，會疑問並成紅褐色澤，可作為鞣皮和染布的染料) 的價值，掀起了華人種植者對甘蜜的興趣。由於英政府對秘密會社的嚴格管制，1846年義興公司的領袖陳德海從新加坡率領了4000餘會眾，進入柔佛種植甘蜜和胡椒。當時柔佛州的港主制度的發展和義興公司有一定的關係，如柔佛幾位著名的港主，如陳開順、陳旭年、陳德海和林亞相等人都曾經是義興公司的領袖。因此，柔佛義興公司是柔佛州唯一擁有合法地位的會黨組織，它雖是以潮州人為主，但其獨尊的地位，其他籍貫的族群亦逐漸加入，使它成為一個跨越方言群的本土化的民間組織，也使柔佛的經濟得以平穩發展和開拓。

儘管新加坡和馬來亞兩地的秘密會社是當地社會的一部份，與中國天地會肯定也存在異同。不過，中國天地會對東南亞秘密會社的影響仍極其巨大，從組織結構、管理模式到幫派禮儀，暗語、腰憑及憑據信物的方式，無不受到天地會的影響。洪門從清初到民國時期，已不再是秘密組織，但仍實行憑證制度，傳訊信物仍是組織的維護生存的手段。新馬的秘密會社曾鑄造過6枚「洪門錢」，這些所謂錢，是由於它的形狀是外圓中方孔的中國錢式樣，它不是幣。其實是「洪門信物」，代表組織內的職稱或身份證明的功能。這6枚信物是根據洪門銅製的版式，就地取材，以錫合金倒模鑄制。以下是六枚錢的暗喻與身份：

一、洪宏紅虹 / 勝：

洪門，又稱洪幫，「洪」與「紅」字通用，稱作「紅幫」。認為與朱元璋有關，「紅乃朱也」，也代表朱元璋，為紀念他自稱紅幫。天地會有文載：「紅巾一條在手中，包在頭上訪英雄」，是香主身份，又稱「龍頭」或「黑棍」。

代號：四八九（因四加八加九是二十一，為洪字的拼寫。）

二、洪門幫會 / 天下來歸：

「副香主」又稱「二路元帥」

代號：四三八（因四加三加八是十五），表示紀念洪門前五祖，中五祖和後五祖，共十五人。而洪字左旁為三點水，共字下邊是八字，表示三八）。新加坡義興公司總部有社公廟，祖壇祭祀五祖，也稱五虎 (Go Foo)，又稱「五虎祠」，供廣大會員祭拜。

三、洪門兄弟 / 互相扶持

是執法管事 （亦稱：紅棍）

代號：四二六（因四乘二十六加四等於一百零八，表示梁山一百零八將。在執行處分時，暗指三十六天神，七十二地煞，總數也是一百零八）。

四、義興公司 / 各路平安

管理內部事務，稱「白扇」或「軍師」或「師爺」。雅稱「先生」。遇有對外交涉或策劃械鬥時，負調兵遣將等方面的任務。

代號：四一五（因四乘十五加四等於六十四，代表八封，是出謀策劃者）。

五、洪順堂令 / 三八廿一

洪順堂是洪門屬會，負責通信聯絡，因要走動連繫，故稱「草鞋」。

六、金蘭社用 / 義薄雲天

金蘭社也是洪門屬會。

洪門信物錢出現在馬六甲苦力巷 (Jaken Lorong Kullia) 的清水觀。當時仍在的小部份可以湊足6枚不同的一組，另有其他散枚。這間小小的廟宇座落在一條幽靜的小街，外型像一艘停泊的中國古老木船，右邊連接毗鄰兩層排屋，另一邊是一小巷，樓高兩層，其實是一間雙層排屋，小巷邊的外牆有三個並列的窗戶，正面入口是三段式的鐵摺門。屋內是木船式的結構，都以三為主，如樓上是三根縱樑，樓板橫釘，像船上的甲板，前廳正面設神壇香案，右牆掛插令旗，從左門中可進入中房，門楣上掛一玻璃框，寫「洪順堂」三個大字，左牆上掛着上世紀50年代的社團註冊證書（複印放大），有當時各理事們的名字。進入中房右邊有約2尺高的入牆平台，上鋪蓋木板，木板可逐塊揭開，內似暗格機關。台前地上有小暗溝，上蓋木板，溝深陰暗（據說置藏巴冷刀或短矛等冷兵器）。後段是天井，有三樓支柱的棚架，中有一口露天的井，水清，小魚悠遊其中。一狹的小木梯直透樓上，據說樓上有逃亡用的暗道。

馬六甲是華人最早定居的口岸，早在1511年葡萄牙人佔領前，華人已在此建立了小小的定居點，到荷蘭人期間，閩人為主，規模擴大。英國人在半島上建立「三州府」時，由於歐人對東南亞的開發，苦力勞工貿易市場興起，市場以此作為向西方世界或東南亞的殖民地輸出苦力的據點。大量苦力的需求，許多苦力不是從農村鄉下被誘騙就是被綁架而來，一旦他們認識是受騙或遭虐待，就會以暴力反抗與逃跑。他們大多數是文盲且迷信，秘密會社正好是一個控制的組織。苦力巷內的清水觀及洪順堂，正是苦力客頭的管理地區的遺迹。

從觀內的以三的建設結構可見洪順堂是三合會的支部。三合會是蘇洪光創立，三合取天時、地利、人和之意。蘇洪光創三合會，更名為「洪天佑」意應上天之意扶助保佑洪門。他廣納賢豪，各地義士來投靠。發展到三十萬眾，其中女性也達四千餘人，聲勢浩大，使清軍遭到有史以來最大打擊。清軍施計派出符達與田堅兩名姦細率精壯人馬來詐降，兩人所帶人馬在對清軍作戰時十分英勇，取得洪天祐的信任。當時三合軍以「排」為單位編製，洪天祐任命符達為會中四排，田堅為七排，委以副軍師之重任。最後，兩人在緊急戰事時，倒戈相向，使三合軍重創。兩奸在對陣時被三合女將擒獲，當夜開設忠義堂，剖其心肝拜祭陣亡將士。洪天祐因自己的疏忽輕信，造成軍將受到重挫，心中愧疚而病重，死於白虎山。三合軍殘部屢戰屢敗，最後徹底潰敗，洪門兄弟四散逃亡，散布海外。經歷這一血的教訓，洪門中以符達和田堅為戒，從此忌用四、七兩排。三合會和致和會在海外齊名，曾大力支助孫中山的革命事業。

中國移民在馬來半島上從旅居到定居，為了使自己在新的土地上有所建樹，他們克服對中國感情上的依戀，由宗親會館、方言組織和秘密會社，改變他們的精神世界，保留華人傳統的風俗習慣，以鮮明的文化特色融入當地的多元民族及多元文化的社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