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8月,河北省保定市淶源縣的日本情報部大門前,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向日本人售賣花生,他低眉哈腰,神色恭順,極力討好日本人,附近的居民氣得罵他是狗漢奸。
一年後,日軍中被稱為「名將之花」的阿部規秀,在太行山黃土嶺被八路軍擊斃,引得日本朝野震驚。
阿部規秀
沒過多久,那名賣花生給日本人的小夥子冀誠被日軍抓了起來,嚴刑拷打,原因是他與阿部規秀的死有重要關係!
一個是「蒙疆屯駐軍司令官」兼日軍獨立混成第二旅團長中將團長——「名將之花」阿部規秀,一個是賣花生、向日本人卑躬屈膝苟活的小販子,這兩個人怎麼會產生交集呢?
恭順親日,被罵漢奸
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地區是抗日戰爭的重要戰場。
1937年10月,八路軍獨立第一師師長楊成武奉命來到太行山一帶,與當地民眾結成抗日軍民陣線,參與建立抗日民主政府,肩負着收復淶源縣、廣靈縣等七個縣城的重要任務。
敵人在各個縣城中都有重兵把守,時不時對抗日軍區發動「掃蕩」。
楊成武
為及時把握敵人的動向,淶源縣委即抗日民主政府提議派人進入淶源縣中,伺機打入敵人內部,以便獲取敵人出動「掃蕩」的時機。
但是選誰合適呢?
這個人必須得是本地人才行,現在淶源縣被日軍佔領,外地人想要進入很困難,更別提打入敵人內部。
最後,淶源縣委書記梁正中想到一個名為冀誠的人,將任務交給他。
冀誠是河北省保定市淶源縣人,自小家庭貧困,能吃苦耐勞,個性開朗樂觀、堅強,他當時在淶源縣戰時動員委員會武裝科工作。
冀誠
當冀誠接到這個任務時,時間已經來到1938年8月。
這日,進出淶源縣情報部的日本侵略者們發現,在斜對面的照相館門口,來了一個賣花生的小販子。
小販子看上去人很隨和,總是一副嘴角微微上翹、笑眯眯的模樣,顯得很好客,此人正是接受任務,伺機打入敵人內部的冀誠。
「太君,南極麻麥的新交(日語諧音,吃花生)!」
每當有日本兵經過時,冀誠總會笑着招呼一下。
沒過幾天,在情報部門進出的日本兵們都被冀誠炒的一手好花生吸引,經常光顧他的攤位。
冀誠很聰明,日本兵買花生時,他總是多給分量少收錢,以此博得好感。
有些日本兵喜歡佔便宜,總是賒賬買花生買煙,冀誠一點都不計較,從不主動要他們結賬。
時間一長,有個別日本兵覺得不好意思,時不時還一些賬,冀誠不僅沒收,還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模樣說:「還什麼賬?你沒欠我賬啊!」
一邊說,還一邊熱情地抓起一把花生送過去。
但是當本地人前來買花生時,冀誠就顯得很冷淡,把賬算得明明白白,一點都不肯吃虧。
附近居民眼看他如此厚顏無恥地巴結日本人,全都氣得暗地裡罵他是狗漢奸。
冀誠看在眼裡,毫不在意,仍然低眉順眼地去討好日本人,讓周圍的人更加鄙視,若不是因為他跟日本人關係好,估計已經被人給打死了。
很快,冀誠的花生攤成為附近日本兵們都喜歡光顧的地方。
一來二去,他結識了不少日本兵,其中包括一個叫中田的日本特務,和一個叫堂前芳夫的日軍中尉。
這兩個日本人都有一個毛病,就是特別喜歡佔便宜,總是白吃白拿。
冀誠見此,不怒反喜。
潛伏時日良久,一直沒有找到打入敵內的機會,在冀誠看來,中田和堂前芳夫正是他執行任務的「突破口」。
每次二人過來,冀誠就裝傻充愣,任兩人白吃花生,白拿煙,臨走時冀誠還抓花生給二人塞口袋,讓他們拿回去吃。
中田和堂前芳夫本來以為這麼欺負冀誠,對方會因此生氣,哪知道這傢伙這麼「熱情」,兩人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很快就與冀誠交上朋友。
冀誠教他們漢語,他們就教冀誠日語,還經常跟冀誠聊一些日軍內部的事情,對冀誠完全沒有防備。
在敵人的「心臟」處奮戰
功夫不負有心人,冀誠在日軍情報部門外潛伏一年有餘,終於迎來打入內部的機會。
1939年4月末,堂前芳夫來到冀誠的花生攤吃花生,一邊說話一邊比划著手勢,冀誠獲知一個令他振奮不已的消息——堂前芳夫給他介紹了一份在日軍情報部的工作!
原來,日軍情報部長山本敬夫有潔癖,每天都要洗澡,需要人給他燒澡堂子。
堂前芳夫白吃冀誠的花生這麼久,總是有點過意不去,便想到推薦冀誠來做這份工作,每月薪金9元。
冀誠當然不在乎錢多錢少,就是白乾他也會去,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立即答應。
在日軍情報部,冀誠勤勞能幹,燒水工作幹得相當到位,每天的水溫都調得極為合適,還根據天氣冷暖適當變化,那情報部長山本敬夫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根本沒懷疑過他的身份。
當然,冀誠在這裡不光做燒澡堂子的工作,只要有餘力,他就以干雜活為名,到處走動,默默觀察。
不到一個月,冀誠就在情報部混熟,基本上誰都認識他,也對他沒什麼防備,不僅如此,這些日本兵有時偷懶,還會將一些簡單工作交給他去辦。
尤其是到了晚上的時候,日本特務、鬼子都怕死,害怕出去被我軍特務狙擊,一遇到需要外出辦事的情況就支使冀誠代辦,他則是有求必應。
就這樣,冀誠利用工作機會,暗自記下來源城中的敵軍數量、武器數量,時不時將情報送出。
只是自從進入日軍情報部門之後,當地人對冀誠更加痛恨了,他在城裡走動時,總有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罵他是「狗漢奸」,每個人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帶着鄙夷。
冀誠並不反駁,默默忍受着一切,不如說,大家罵得越狠,他才更容易取得日本人的信任。
在情報部門待了一段時間,冀誠除了中田和堂前芳夫,又與一個姓水的翻譯官混熟。
水翻譯是個酒鬼,嗜酒如命,而且一喝酒話就特別多。
冀誠投其所好,經常帶着酒進入情報部請水翻譯喝,有時連下酒菜都一起帶過去。
水翻譯一見到酒,根本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冀誠藉著與他喝酒,從他口中得知了不少情報。
敵人天天想着對付淶源縣外的八路軍,根本沒有想到,有一名共產戰士在他們的心臟處默默奮戰着……
狙擊「名將之花」
1939年10月24日清晨,冀誠如同往常一樣,離開城外小北關的家去情報部上班。
走到城門口的時候,冀誠發現城門崗哨不是由平常的偽軍看守,而是換成了憲兵隊的人,而且嚴查過往行人。
進入城中,這種異樣的情況更加明顯。
通往情報部的中心大街已經處於完全戒嚴狀態,商鋪關門,百姓禁止出行,街上安靜得嚇人。
「一定有大事發生!」
冀誠心中篤定,急匆匆進入情報部,他本想找中田和堂前芳夫打聽一下,不料見不到兩人的蹤影,便去找水翻譯。
平時懶散的水翻譯這天也起了個大早,冀誠一見到他,就故作驚訝地問道:「老哥,今天什麼情況,大街上一大堆崗哨,嚇死個人!」
「不用害怕,今天有個大人物從察南過來!」
大人物?
冀誠心裏一個咯噔,想要打聽,結果水翻譯忙得很,沒空理會他。
冀誠意識到這個所謂的大人物很重要,必須設法搞到情報,既然對方要來情報部,冀誠便想到去情報部斜對面的照相館靜待觀察。
照相館中,臨街的窗子上嵌着一塊當作照相底板的小玻璃,他可以藉助小玻璃隔着窗戶觀察,還不容易被發現。
於是,冀誠走出情報部大門,門口守衛跟他熟得很,根本不阻攔,照相館裏的人跟他更熟,他隨便找了個借口就進入其中,坐到窗戶旁。
沒過多久,外面果然傳來動靜。
冀誠藉助小玻璃,見到一輛輛汽車從窗戶前駛過,他甚至能見到車頭駕駛座位上的日本軍官。
一輛、兩輛、三輛……一共三十輛車!
整個觀察過程中,冀誠都裝作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與照相館內的夥計嗑瓜子聊天。
可實際上,每出現一挺機關槍,他就用一個瓜子代表,一個敵兵則是用一個瓜子皮來代表,由此清楚地記下當日進入來源城的敵軍數量和武器數量。
最重要的是,當第五輛車通過時,冀誠清楚地見到裏面坐着一個身穿黃呢子大衣的軍官,大衣上綉着兩顆泛着光輝的金星!
被冀誠特別留意的這名軍官,正是張家口蒙疆屯駐軍司令官兼日軍獨立混成第二旅團長中將團長阿部規秀,在日軍中被稱為「名將之花」,擅長運用新戰術,是「山地戰」專家。
阿部規秀被日軍寄予厚望,被視為打敗八路軍、國民黨的重要人才。
冀誠當時並不知道這名軍官的身份,只是直覺告訴他這人地位很高,突然來到淶源城,一定是想對抗日軍區發動「掃蕩」,他必須將情報送出去!
阿部規秀更不知道,自己就是這麼倒霉,在完全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就被人給盯上了。
卑微外表,高貴靈魂
當日,冀誠帶着酒返回到情報部,借口找水翻譯喝酒,果然在水翻譯的桌子上見到剛印出來的行軍路線圖,更加確定自己心中的猜測,只是不知道日軍要什麼時候發動「掃蕩」?
水翻譯見他進來,問道:「你會看地圖嗎?」
冀誠大咧咧回答:「我都沒上過幾天學,大字不識幾個,哪會看什麼地圖?」
水翻譯原本就不懷疑他,這下更加放心,跟他喝起酒來,水翻譯一喝酒就管不住,一口接着一口,迷迷糊糊間就被冀誠套出話來。
冀誠順利地摸清阿部規秀要發動「掃蕩」的日期,敵軍人數,行軍路線,回到家裡統統記下來。
翌日,他着急地趕到情報聯絡點,卻發現聯絡點關門,原來阿部規秀要發動「掃蕩」,需要徵人、征糧、征牲口做物資準備,聯絡點的人因此被拉去幹活了。
冀誠乾脆越過聯絡點,找到交通員楊老萬,在一處小巷子里完成情報交接。
後來,冀誠才知道自己送出的這份情報有多貴重。
這份情報經過傳遞,最終送到晉察冀分區司令員楊成武手中,楊成武藉此在黃土嶺上設下一個「大口袋」等着。
阿部規秀再厲害也沒法未卜先知,更不知道自己的行軍路線已經暴露,他一頭扎進楊成武的埋伏圈中,激戰中,「名將之花」被八路軍的炮彈打中,當場斃命。
阿部規秀的死使得整個晉察冀戰區震動,極大地鼓舞了晉察冀戰區的抗戰士氣。
在整個抗戰歷史中,阿部規秀是在戰場上被擊斃的最高級別的日軍指揮官之一,可想而知,促成這件事情的冀誠立下了多大的功勞!
阿部規秀的死訊傳回日本國內,日本朝野震驚,竟降下半旗致哀,持續三天,日本軍民感嘆「名將之花凋謝在太行山上」。
隨後,日本軍方追查阿部規秀的死因,查到一個化名「北田共」的中共情報員上,他們懷疑此人就是冀誠,將他抓了起來。
畢竟冀誠整日出沒在情報部,極有可能是他透露重要情報才導致阿部規秀身死。
冀誠在監獄中待了整整十八天,受盡酷刑,但他始終咬牙堅稱自己是被冤枉的,最後日軍查明「北田共」是另外一名中共地下黨員的化名,他的嫌疑意外被洗清。
日軍感覺冤枉了冀誠,反而對他更加信任,甚至將其調入憲兵隊中。
就這樣,冀誠利用日本人的信任,繼續從事情報工作,好幾年過去,不知送出了多少情報。
直到1944年,插箭嶺情報站被日軍端掉,冀誠的身份因此暴露,他不得不逃離,重回根據地,繼續與敵人鬥爭。
到此,人們才驚訝地發現,那個每天出入日軍情報部,低眉哈腰討好日本人,又飽受周圍人唾罵的冀誠,原來是共產黨的一名特工!
在那故作謙卑的外表之下,隱藏着高貴的靈魂。
後記
新中國成立後,冀誠到淶源石棉礦和靈山煤礦擔任保衛科長、黨委書記等職務,於1993年逝世。
而他化身花生販子,打入敵人內部,最終使得阿部規秀被擊斃的事迹,一直在當地廣為流傳。
誰能想到,「名將之花」會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手上?
街頭小販也好,達官顯貴也罷,只要有一顆愛國心,誰都有機會成為一名國家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