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陳坤有了一些新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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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最早一批登錄社交平台的人，陳坤最新的一條微博是寫給母親的。母親年過七十，忽然對古琴感興趣，請了老師來家裡教，陳坤便也跟着一塊兒學。他自然比母親學得快，簡單的《滄海一聲笑》很快會彈，最近在練習《仙翁操》（古琴開指小曲之一）。陳坤與《出色》分享他學習的感受：古琴與大部分樂器不同，它並非表演性樂器，裏面的三種音色分別對應中國文化中的天、地、人，彈奏時更像是一個人和自己的對話。從這個角度來說，陳坤又自嘆不如母親。「我好像還是在做功課，而媽媽的內心已經和琴音有了交流。」母親比他練得勤，花時間更多，趕不上兒子的進度，卻一直也不急不躁的，該怎麼練還怎麼練。尤其讓陳坤感慨的是，母親這個年紀還願意學習新的東西，他覺得特別難得。

剛剛過去的上半年，陳坤更多時間在郊外的家裡度過。城市的聲音漸漸退卻，窗外蟬叫得歡，半夜常聽見布谷鳥的聲音，家裡還時不時闖進些「不速之客」：蟲、螞蟻、蜈蚣、四角蛇，甚至還來過一隻黃鼠狼。母親在練琴之餘開始種菜，弄來幾隻箱子，絲瓜、旱黃瓜、青椒苗種下去，一茬一茬地都結了果。最近小西紅柿也開始掛果，青綠青綠的一小個，掛在枝頭，沉甸甸的，看一眼就讓人打心底兒高興。「沒想到我媽媽真能在家裡種出來。」陳坤的喜悅也是沉甸甸的。但他又說：「讓我去種可能不太行，至少今年還不行，我還沒到這個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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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起隴西》導演路陽看來，身邊做創作的朋友有一個普遍特性：很難進入一種完全閑適的生活。陳坤也是。學生時代以及早期的職業生涯里，他就習慣給自己定目標，階段性的，中長期的，各種各樣。三十歲前後，他意識到在那些目標與目標之間，需要再放進去一個空間，讓自己活得更有彈性一些。

「就像彈琴一樣，剛開始的時候先把琴弦調緊一點，彈着彈着發現太緊了，就覺得松一點更好。」內觀與自省持續至今。一段鄉居田園生活過下來，陳坤偶爾會問自己：自己的田園生活是不是開始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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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種反應特別正常而且好玩。」路陽說，進行創作的人就沒有停下來這個概念，他以自己和身邊朋友為例，停下來休息超過一周，就會覺得渾身難受。他也理解陳坤的「閑不住」。拍攝《風起隴西》時，他就發現陳坤是一個對自我要求很高的演員，不是一個躺平的人，在創作上還是一個特別饑渴、進取的狀態。「因為對於好的創作者來說，目標並不是取得某些成績，創作本身就是目的。」

上半年裡，他們約着見過三四次，沒怎麼談工作，喝喝啤酒，聊點閑天，跟大多數朋友聚會一樣。合作《風起隴西》前，兩人兩次見面都奔着工作，在位於北京東五環的東申未來辦公室里，陳坤會備好茶，他們面對面坐着，一邊喝茶一邊聊項目。路陽說：「喝茶的時候有個明顯的感受，坤哥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東道主。」陳坤周全，喝茶時會照顧到每一個人杯里的茶。同公司的演員周遊印象里，陳坤有時會比他更早地發現自己茶杯空了。一個周全的人，在現在的時代語境里，是經常遭受誤解的存在——會不會累?有沒有表現的成分？路導起初也想過，但他很快發現，陳坤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並沒有在表演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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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冷」是另一個很快被打破的初印象。「他其實是個很活潑的人，吃飯聊天時會去維持一個讓大家都舒服的氛圍，但不會說自己要處於某種絕對的核心，一點兒 都不世故。」路陽說，陳坤和劇中角色陳恭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後者精於算計，陳坤身上卻有某種鈍感，內心還有很小孩的一面。

《風起隴西》開拍第一個鏡頭，他就感受到了陳坤對於自己和對手演員的完全信任。「他對我以及對白宇的信任都不是漸進式的，而是一開始就讓我們感受到了。」這是出乎路陽意料的部分，他告訴《出色》，通常一部戲開機後，全組都會有個磨合期，從三天到一周不等。導演的視角里，一個演員有沒有打開，是固執地在自己的一套思路裏面還是比較容易吸收到他人反饋，兩者的感受差異是相當明顯的。而陳坤從一開始就是不設防、敞開的狀態，用行業里的說法，「這個人已經放下了」。

毛衣、長褲均為 Hermès

演員周遊第一次見陳坤，是在電影《鬼吹燈之尋龍訣》片場。當時陳坤剛從一場戲下來，大夏天裏，他穿着四層戲服，披着長發，鬍子緊貼在臉上，人看上去頗為疲憊。中途，他們一起去吃了個飯，回來後陳坤對他說，「給我十幾分鐘休息一下，然後再繼續聊」，便閉上了眼睛。周遊頓時感覺四周陷入一種奇異的安靜，他被那種安靜吸引。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我坐在這個地方，他坐在那個地方，我知道他沒睡着，但那片刻的安靜，或者他對於一個陌生人的全然信任，對我來說都是很特別的記憶。」

風衣 Givenchy

襯衫 Giorgio Armani

長褲 Fendi

進入東申未來前，周遊沒簽過任何經紀公司。當時也沒有其他公司在談，但到辦公室商量簽約事宜時，他準備好了一套談判的說辭——「外面還有好幾個公司要簽我，我得想想。」他記得陳坤只說了句：我清楚你在說什麼，我也是演員出身，這些我都理解。語氣婉轉而溫和。但周遊十分確定自己被識破了，那一刻他發現了演員光環之外，陳坤這個人最本真的魅力，直接但不咄咄逼人，話語有力同時也給人留有餘地。他代入自己或者生活中大多數人，面對這樣的情形，最可能的方式是不吭聲或者一笑而過，「自己心裏知道就好了」。等出公司大門，原本對於要不要簽約的猶豫直接消失，他下定決心：我要簽。

兩天後的封面拍攝現場，和陳坤說起這事，他先愣了下，然後哈哈笑了。「我都不記得有這個事，如果當時那麼說，可能就是沒聽懂。」周遊的母親曾見過陳坤一次，結束後對周遊說，你倆感覺有點像。也說不出具體哪裡像，但兩個當事人都有類似感受。陳坤試着總結：我們看起來都很聰明，有特別多變化，適應能力強，但做事模式上其實是極其簡單的人。他回憶起和周遊的第一次見面，「他到的時候，我見他，就覺得我可以真實一點，不用那麼客套。」對於有眼緣的人，他向來不拘着自己，該怎樣就怎樣。末了，他又自我打趣道，「當然，如果是見前輩或者長輩，我就不可能說對不起我先休息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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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平台上，陳坤是少有還在持續和公眾分享自己生活的藝人。他的微博自 2009 年末開通，至今仍可看到全部博文內容。周遊稱陳坤為偶像，並非是採訪時的場面話。他出生於 1991 年，成年那會兒，新浪微博正開始流行，他在上面搜索喜歡的演員關注，陳坤是其中之一。早些年間，陳坤經常會在微博上分享一些關於自我、生活以及做演員的感受，在見到本人前，周遊就已經被他某一刻的表達所打動。「那些碎片化的字句雖然不足以判斷一個人，但通過字裡行間，你起碼能感受到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會喜歡這樣的人。」他後來分析，自己離家到北京做演員，部分也是受此鼓舞。

2022 年開始的時候，陳坤在微博上再一次開通了「樹洞」留言業務。「把壞情緒給我吧，你們留下好心情。」他在 2018 年發起樹洞留言時，就這樣寫道。問及初衷，陳坤說，自己也有過有問題的時候，沒尋求過解決，只是找朋友們說出來。「當我開始說的時候，他們也願意認真傾聽，我就覺得太美妙了。」他想要傳遞這一「美妙」，自己便也試着做那個傾聽的人。實際上，很多答案當你說出困擾的那一剎通常自己也會得到。

他像他演過的那些劍客刀客一樣，性情里有種樸素的俠義在。小時候看金庸、梁羽生的武俠小說，陳坤總覺得那個世界真實存在着，遇上比劍場景，他還會在腦子裡畫地圖，大概是從哪兒到哪兒，從這兒到那個山莊要走多久。那些江湖俠士里，他喜歡楊過，也欣賞楊逍、虛竹以及《碧血劍》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蛇郎君，日月教長老曲洋與五嶽劍派劉正風的故事尤其印象深刻。「兩人分屬正邪兩派，卻因音樂惺惺相惜。」

在 2022 年「樹洞」的近萬條留言里，涉及脫單、就業、社恐、追星等諸多社會議題，陳坤回復了六十來條。有人認真提問他就認真作答，有人插科打諢，他也跟着抖機靈玩梗，評論區一名網友總結，「笑點與哲學並存」。「每個人交流起來都挺可愛的。」陳坤說，「其實我也有同樣的問題沒解決，但沒關係的。我們有時候會認為提出一個問題， 就要找到問題的答案，其實不用那麼著急。問了，有回答很好；沒有回答，也沒關係的。只要有問題要問，人就是活着的。」他像是說給大家聽，歸根結底，也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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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半倚在沙發里，聲音低沉，語調平緩，天真與嚴肅在臉上交替閃現。前些日子，春夏之際，過敏嚴重，拍攝延期過一次，這天也未完全好轉。妝發隱去了顯性的部分，但耐不住癢，採訪間隙，陳坤時不時地用手指輕拍自己的臉，這樣能止癢又不會影響造型。拍攝在這棟敦實高樓的樓頂，午後，太陽直射而下，砸在堅硬的水泥地面，金屬管道穿插其間，反射着光。他穿着黃黑相間的毛衣，外面套着棕色夾克，接過了工作人員遞過來的道具三明治。這是北京的一個普通夏日，演員陳坤一天的工作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