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首爾》劇照。(資料圖)
你是否也想過,怎麼才能逃避上班?裝病請假,或者祈求地球爆炸?
在韓劇《未知的首爾》中,主角劉未來的腦海中每天都在上演諸如此類的畫面——不是公司着火,就是自己被公交車碰了一下。作為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外人眼中的她一路順風順水,畢業後直接進入首爾的一家國企上班,待遇穩定,是個人生贏家。殊不知,她每天都像行屍走肉般,只想有個正當理由能逃避上班。
她甚至想好,從三樓摔下去是最好的選擇,沒有生命危險,也不會影響別人,傷勢又應該能嚴重到可以正當請個小長假。她付諸實踐,但轉折也在那一瞬間出現——另一隻手抓住了她,那屬於她的雙胞胎妹妹劉未知。
儘管是一對雙胞胎,但劉未知和劉未來兩個人從小性格迥異,擅長的東西也完全不同。姐姐劉未來身體羸弱,但學習成績優異,性格沉穩;妹妹劉未知體格強健,雖不擅長念書,但在田徑方面有驚人的天賦。小時候她們常常互換身份,替彼此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比如妹妹幫姐姐喝葯,姐姐幫妹妹做數學題。
接下來的劇情並不難猜。得知姐姐有了強烈的自傷念頭後,妹妹劉未知像小時候一樣,提出與姐姐互換身份,代替對方去上班。與人們想像中的爽劇不同,互換人生後的姐妹二人並沒有快速適應對方的生活,過上所向披靡的人生,相反,劇集以一種細膩的方式呈現了她們互換人生後的種種困境,她們原本的人生也在這一過程中慢慢被拼湊起來。
在劇中,劉未知原本覺得姐姐是個清閑的白領,認為她只知道每月按時打錢,很少回家看望母親和外婆,對姐姐頗有微詞。直到與姐姐互換人生後,她才看到事情的另一面。
原來姐姐的工作不如她想像的那般輕鬆和光鮮,她時不時需要外出跟釘子戶打交道,還遭受了職場霸凌與性騷擾。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不敢辭職,一方面背負着家庭的經濟重擔以及眾人的期望,另一方面也害怕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忍受幾乎成為她唯一的選擇。而在首爾那樣的大城市,她沒有朋友,無處傾訴。
另一邊,妹妹劉未知的人生也在姐姐的視角中逐漸展開。原本在姐姐眼裡,劉未知留在老家打零工、照顧外婆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而且她也是得到母親偏愛的一方,因她收入微薄,母親便默認她不用為家裡承擔經濟壓力。但直到她走進劉未知的生活,才發現妹妹是迫於無奈才選擇了這種生活,而且照顧外婆、去草莓農場工作都不容易。
劉未知的過往也更多地呈現在觀眾面前。事實上,看似開朗樂觀、能與周圍人都打好交道的劉未知曾陷入抑鬱,幾乎三年未踏出家門一步。高中時期的她原本有很大希望可以通過田徑特長被保送,可惜就在最為關鍵的一場比賽中,她摔傷了腿,斷送了大學夢。後續由於未照顧妥當,她再也不能跑步。作為世俗眼光中的失敗者,頹廢了三年的她後來只能靠打零工養活自己。
劇情進展到這裡,不免讓人想到台灣導演徐譽庭的劇集《不夠善良的我們》,劇中同樣以兩位女性的人生作為對照組,突出「沒有一種生活是完美的」常態與無奈。但與之不同的是,《未知的首爾》在這一主題的基礎上,更聚焦在探討年輕人內心深處的脆弱與自厭,在以別人的身份生活時,兩位年輕的女性不僅能真切體會到對方的困境,也得以藉助身邊人的眼光來審視自己。
原本在劉未知的眼裡,自己是個「垃圾」,三十歲沒有像樣的工作、因為脆弱才陷入抑鬱、朋友對自己失望而不再聯繫、外婆也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延誤救治……劉未來同樣陷入這種自我否定的漩渦,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夠優秀,即使付出努力也考不上公務員,能進入韓國金融管理公社這種國企上班是自己的幸運,她擔心辭職後人生就會開始走下坡路,「而我厭倦了對自己失望」。
直到她們以彼此的身份生活,透過周圍人的眼光,她們才重新審視自己,也才發現,原來將自己困住的,一直都是自己。比如劉未知,朋友並不認為她是失敗者,反而是她的頭號粉絲;暗戀對象也說外婆的病不是她的錯,提醒她不要對「未知」太過苛刻;外婆更告訴她,她的抑鬱並非出於軟弱,「一隻鹿逃離了一隻獅子,這樣也算廢嗎?寄居蟹怕被吃掉而躲起來,這樣算軟弱嗎?你躲起來也只是為了活下去,不管看起來多可悲、多糟糕,為了活下去所做的努力都是一種勇敢。」
日本精神科醫生齋藤環曾在《自傷自戀的精神分析》一書中提到,現代社會裡的「敵人」是無形的,無從尋找、無可觸摸,沒有具體的形象,青年頭腦中只有一種模糊的意象,而導致他們痛苦的元兇,是整個新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這種結構提出了壓迫人的行為規範:「責任在你自己,你痛苦是因為你自己不行。」長期生活在這種結構和「認同成癮」時代下的年輕人,不自覺地會以外界的標準來衡量自己,過度依賴他人的認同,將「責任在你自己」的邏輯內化,從而加劇自我否定。
回到劇中,劉未知和劉未來兩個人何嘗不是這樣。她們都被困在外界對於「優秀」「成功」的單一評價體系中,一個在脫離這個軌道後陷入無盡的自我否定,另外一個則害怕行差踏錯,一直默默忍受,不斷自我苛責。她們都將利刃轉向了自身。
這折射出當代韓國很多年輕人的現狀。大家或多或少都會被外界的標準所束縛,為了尋求這套標準的認同,謹小慎微、努力迎合,很多時候都掙扎在迷惘與痛苦之中。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人們無法跳出這一體系,又難以獲得他人的認同,最後往往只能陷入自我懷疑與自我否定之中。
「過去無數日子裏,我對自己比任何人都殘忍,只因為我怨恨我是我自己……為什麼我總是在最應該保護自己的時候,不斷地攻擊自己呢?當我以別人的身份活着,我才意識到,我最大的天敵,是我自己。」在劇中,劉未知通過對自我的審視,終於發現,最該放過自己的,或許正是我們自己。
劇集畢竟是溫柔的,它還是給觀眾呈現了一個理想化的結局:姐妹兩個人都跳出了原有的「框架」,聽從內心的聲音,重新開始:劉未來辭職,回鄉下經營草莓農場;劉未知彌補遺憾,考上了大學。
可回歸現實,這並非輕易之事,或許大多數人依舊掙扎在某種「框架」之中。而如何在各種條條框框中建立起真正的自我認同,可能是每個人都需要面對的課題。
南方周末記者 翁榕榕
責編 李慕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