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格「bnd曼谷」中的機票互助信息。網絡截圖。
作者 | 王雪兒 裴思童 實習生 何新月 李佳彥
編輯 | 從玉華
3月28日，曼谷突發地震時，23歲的雲齊正和自己的「演唱會搭子」在一家商場里閑逛，「跟着騷亂的人群就往外跑。」震後地面恢復平靜，店鋪關店，輕軌、地鐵停運，道路交通癱瘓，人們都滯留在室外，有人的手機沒電了，和外界失去聯繫。
彼時，還在國內上課的一名高中女生，看到泰國地震的消息，立即聯繫去看演出的好友。未收到回復，這個高中生編輯好尋人啟事發到了朋友圈，並且同步發到微博。不一會兒，這則信息就被熱心網友填進了「bnd曼谷」的共享表格里。
到3月30日晚間，這份共享表格里的「失聯」女孩已經上升至近百人。據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不完全統計，當時流傳的版本里，表格顯示近1/3為不超過18歲的粉絲，大多集中在20歲左右，參與表格統計的志願者林靜表示，「絕大多數是女生」。
這些女孩原本要參加3月29日在泰國曼谷舉辦的演唱會，演唱會的表演者為韓國男團Boy Next Door（以下簡稱「BND」）。地震發生不久，BND所屬公司發佈公告稱後續演出取消，但隨即刪除。直到組合成員乘機返回韓國後，才重新發佈正式公告，導致大量已抵達曼谷的粉絲措手不及，被迫滯留曼谷。
4月4日，針對表格內流傳的失聯信息，中國駐泰王國大使館回復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自3月28日緬甸地震發生後，中國駐泰使領館迅速了解核實在泰同胞受地震影響情況並提供協助，截至目前未發現與地震相關的中國公民被困、失蹤和傷亡問題。」
4月6日，參與表格統計的志願者林靜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粉絲們的互助已接近尾聲，女孩們都已確認安全。
偶像「消失」後的回家路
有女生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回憶了這趟驚心動魄的追星旅程。
這次BND的演唱會在Thunder Dome（雷霆巨蛋）舉行，許多粉絲選擇在附近的酒店入住，一家連鎖酒店的大堂設有追星主題裝飾。
地震發生後，酒店大堂里擠滿了一些妝容未完成的中國女孩：有人頂着只完成一半的煙熏妝，有人雙馬尾只扎了一半。此時，很多女孩最擔心的不是地震後的安全問題，而是「BND到底開不開演唱會」。
很快，粉絲們就從群里得到消息，BND成員乘機離開了曼谷。
當晚，不少粉絲沒有吃飯、喝水，並且處於情緒緊繃的狀態，很多人感到愧疚，「不該瞞着父母，讓他們擔心。」
一名高中女生拖着裝滿應援物的行李箱從國內飛來，後來是一些粉絲姐姐陪伴她度過這場「鬧劇」。
雲齊回憶，附近的粉絲反應很快，泡麵、麵包和水首先被送到酒店裡。當天凌晨，大家就開始互助，聯繫包車到機場。
「bnd曼谷」表格里的信息細緻到收集了「凌晨從香港回深圳」的攻略，此外，部分粉絲提出可以為有經濟困難的女孩提供暫時的資金援助。
林靜負責失聯者信息的收集、審核和發佈。「最忙的幾天工作組很多人24小時值班，大家基本上就是熬通宵」。
互助不止發生在曼谷。在國內各地的機場，有另一群接應的女孩，她們不是來自同一個偶像的粉絲，有的甚至還在網絡上發生過口角爭執，有的根本不追星。
香港女孩梁米就是其中一個，她在社交媒體的互助帖下評論，願為在香港轉機的女孩提供幫助。凌晨1點左右，有粉絲反映在機場覺得很冷，梁米拉着塞滿保暖衣物的26寸行李箱打車去機場。早上6點，她才離開。當天晚上9點，她又帶着日用品、藥品和食物到達機場。直到次日凌晨5點，方乘坐巴士回到家，休憩後再步行去上學。兩晚里，她幫助了十餘名女孩。
梁米眼中，幫了別人就像別人幫了以前的自己——看演出時，她因低血糖被人攙扶過，有人看到她散場落淚送來小禮物和安慰，「有無數個類似的瞬間」。
在山東膠東機場，17歲的崔琳接到了25位轉機的女孩。她遠遠地舉着手電筒示意，接到的女生里有的傷了膝蓋，有的情緒崩潰說不出話，還有人把手機丟在了泰國，只能借她的手機和家裡報平安。這一次，崔琳的父母為這些女孩總計提供了近萬元的支持。在崔琳的微博下面，還有不少人聯絡她，希望能捐點錢幫助這些女孩。
「誤傷」
不少女孩通過共享表格被找到，但云齊也發現，有些人可能只是十幾分鐘沒有回消息，就被草率地掛到了失聯表格上面，造成了不必要的恐慌。
林靜也表示：「最大的困難應該是來自網上的不實信息。」此外還有「10歲女孩在曼谷失聯、追星女孩在曼谷被拐賣」等假信息傳出，有人發現部分發帖尋人賬號在引起關注後迅速刪帖甚至註銷。
在泰國開中餐廳的中國台灣同胞蔡先生就是這次事件中被誤傷的一員。3月28日震後，收到顧客的求助，他在社交媒體發帖，表示自己可以為無處可去的客人提供奶茶和滷肉飯。
3月29日凌晨，網上出現一些「流言」——一名女孩在蔡先生的店裡消失，疑似被拐賣。此外，傳出一張這家店「有拐賣前科」「有黑色產業鏈」的截圖，這張圖廣泛流傳，用以警示在泰國的追星女孩不要到蔡先生的店裡歇腳。
原本蔡先生沒打算計較，發出監控截圖自證清白，卻很快收到對自己和家人的人身攻擊，他決定找律師維權。令蔡先生不解的是，「連聊天記錄都沒有，也不去報警或者找大使館，只有幾行文字，就能造謠。」
雖然已經闢謠，但對品牌造成的影響不知何時才能消除。蔡先生沒打算真的追究這群「卡通頭像的孩子」。
闢謠過後，部分粉絲開始無差別地質疑所有提到泰國粉絲受傷、情緒崩潰的發言，認為是在「造謠」。一些曾伸出援手的人也因此被質疑。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採訪中發現，儘管「失聯表格」里最終沒有人「失聯」，但未成年人獨自出海追星背後仍潛藏着安全風險。
未成年人「漂洋過海」
香港女孩梁米現在讀高二，她稱自己是「半獨居」狀態，「我平時愛怎樣就怎樣，記得回家就好了」。2023年假期，梁米獨身前往曼谷觀看偶像團體Seventeen的演唱會。她只和關係好的朋友和一位年輕老師提前說過此事，由於未成年人不能單獨訂酒店，她在演唱會散場後凌晨乘飛機返回香港。
「有想過（風險）的，但是當時一腔熱血只想去見面」。對梁米來說，在演唱會，「短暫拋棄所有讓我難過窒息的事」。
近年來，韓國男團不常在中國大陸開演唱會。中國香港、韓國、日本及東南亞各國就成為了中國內地粉絲追線下演唱會常去的地方。泰國，是「性價比」最高的目的地。一位粉絲告訴記者，以此次BND的演唱會為例，同樣的位置在泰國場花費2700元，放在首爾至少要近萬元。
此外，泰國對中國遊客的免簽政策也給不少追星女孩開了綠燈。
今年15歲的劉語熙去年8月第一次獨自去泰國看線下演出，截至目前，她一個人去過韓國、新加坡等地，多次獨自出國追星。去看演出時，她不會瞞着父母，「我媽不回我微信，告訴她主要為了獲取經濟支持，有事兒也好尋求幫助」。
因為泰國入境每位旅客需攜帶至少2000元人民幣（約1萬泰銖）的現金或等值外幣，還有人諮詢劉語熙，身上沒有帶夠現金能否入境。一些少女省吃儉用，積攢零花錢、壓歲錢，把每一分錢卡進預算里，才能保證行程順利。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境入境管理法》第九條，中國公民出境入境，應當依法申請辦理護照。
16周歲以下未成年人首次辦理出入境證件，須由任意一方監護人或監護人委託人（須有委託書）陪同辦理。此外，並沒有限制未成年人單獨出境的相關規定。在實際操作中，未成年人單獨出境時，邊檢機關有權要求出示父母同意證明。若無法提供，可能被拒絕出境或通知通過當地派出所聯絡監護人核實。
部分未成年人在網絡上討論研究從哪裡過海關不會被仔細盤問，他們在社交媒體上分享「或許和戶籍也有關係」。
此外，未成年人單獨出境或者跟隨法定監護人之一出境時，部分國家會要求不同行的雙方法定監護人或不同行的另一方法定監護人辦理出行同意聲明公證。
其背後的依據是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其中第11條指出：「締約國應採取措施制止非法將兒童轉移國外和不使其返回本國的行為。」
記者就未成年人單獨出國這一問題諮詢提供「出行同意聲明書」公證服務的相關機構，對方指出美國、加拿大和歐洲申根國等必備，東南亞和韓國則「要求不嚴格」。
一位獨自過關的15歲少年告訴記者，部分航空公司在未成年人購票、乘機時有相應要求。但仍有可操作的空間。他兩次獨自出國，全部都「絲滑出入境」，有工作人員在問完常規問題後補充了一句「爸爸媽媽真捨得你自己出來」，「這個（工作人員）可能都沒想到爸媽根本不知道我出來」。
這些漂洋過海的少年意識到自行出國可能存在風險，卻又想冒一次險。有人說：「我們這一代小孩（10後），可能本身出生就是在舒適圈裡，被父母養得很好，對周圍環境、世界沒有太多感知。」
即使在粉絲群體內部，「瞞着父母」出國追星這件事也不被認同，「不出事是小事，一出事就大事。」有人表示，「這次曼谷真的給我嚇得不輕，再也不敢做不敢告訴媽媽的事了」。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雲齊、劉語熙、梁米、林靜、崔琳為化名）
來源：中國青年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