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級市場，刀郎北京場的看台票一度被炒到近5萬元一張。「劉哥票務AAA」忙得回不過來微信，在嘈雜的背景聲里用語音倉促回復：「別挑座了別挑座了，一萬起步，有就不錯了！」「前排？勸你別買，貴得要死。」
有網友感嘆說，刀郎演唱會的影響力已經超越了周杰倫、五月天等演唱會熱門歌手，堪稱「2024年最後一個頂流」。
文 | 田雲墨筱
編輯 | 西打
運營 | 芋頭
「2024最後一個頂流」
12月28日下午四點多，北京室外溫度逼近零度。五棵松體育館外，人群將一位身着黑色短袖、戴眼鏡的男士團團圍住。他帶頭開嗓：「你是我的情人——」全場立即跟唱：「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
此時距離刀郎北京演唱會首場開唱，還有不到三個小時。場館外已經聚集了無數舉着手機、自拍桿拍視頻、直播的人，包括眼前這位外形打扮酷似刀郎的男士。「我來先和假刀郎合個影」，一位歌迷擠上前，興高采烈地說。身旁裹着紅色羽絨服、燙着波浪卷的女士立即糾正，「這是刀郎老師的模仿者」。
一曲結束，遠處又無縫銜接上一段嗩吶聲。耳朵尖的歌迷立即辨認出來：「是西海情歌！」一群人趕忙又舉着手機簇擁過去。
從9月在成都開唱至今，刀郎巡迴演唱會「山歌響起的地方」陸續去了廣州、南京、澳門、廈門、合肥等城市，在北京更是連開四場，熱度只增不減。
早在幾天前，主辦方就發過倡議書，號召歌迷不要在演出場館附近聚集、逗留。原因是此前在廈門，就出現過「場內3.8萬人，場外12.8萬人」的盛況。到了合肥，不少網友發帖說遇到了「刀郎」，他還親切地與歌迷互動、合影，引得刀郎經紀公司緊急闢謠說「不是本人」，並呼籲模仿者停止這些行為。
▲ 刀郎經紀公司啊呀啦嗦音樂，發佈闢謠抖音。圖 / 啊呀啦嗦音樂抖音賬號截圖
但這還是無法阻擋群眾的熱情。一波又一波的大合唱，把現場的氣氛持續推高。哪怕不少人根本沒搶到當天晚上的票，也要在第一天頂着嚴寒，到現場感受熱鬧的氛圍。
一位北京阿姨告訴北京時間，她從票務平台想看人數31萬時就開始搶票，眼睜睜地看着數字躥到了79萬，都沒搶着，只能「到現場來支持一下」。另一位來自江浙滬的阿姨幸運些，今年已經一路追着看了七場刀郎演唱會，「搶到票就去」。被邀請唱一句最喜歡的歌時，她搖搖手，「我要留着喉嚨等會兒進場唱」。
搶到一張刀郎北京演唱會的票並不容易。光是在大麥網這一個票務平台點亮「想看」的，就有107.3萬人，「超過99%同類演出」。而舉辦地五棵松場館容量並不大，預計一場演唱會能容納的觀眾只有一萬多人。這註定是一場地獄級難度的「惡戰」。
和此前大多數演唱會都是年輕人的主場不同，刀郎的場子里，幾乎全是上了年紀、頭髮花白的中老年人。他們的票，不少都由子女代搶、代買。為了拿下「盡孝硬通貨」，年輕人們使出了空前的力氣和手段，要麼提前「搖人」，叫來足夠多的朋友蹲點幫搶；要麼只能咬咬牙，動用「鈔能力」找到黃牛代拍，花掉一兩萬元為長輩圓夢，「不捨得給周杰倫、五月天花的錢，都給刀郎了」。
▲ 大麥網上，截至12月23日，刀郎北京兩場演唱會門票已全部售罄。圖 / 大麥網截圖
北京場一開票，陳凡就搓手加入了戰局。她本人對刀郎沒什麼特殊感情，但她姥爺是30後，今年已經九十多歲了，經常在手機里刷刀郎的視頻。姥爺從來沒看過演唱會，陳凡不想讓老人家總在手機里追星，就琢磨着買幾張票，「帶我姥爺去新鮮新鮮」。
她原本信心滿滿，因為有朋友在票務平台工作，總能搞到票。但這一次，朋友卻一直讓她等等，等到售罄都沒有消息。沒辦法，她只能親自上陣蹲守第二次開票。
結果還是沒買着。戰況過於激烈，剛開票的瞬間，「缺貨登記」幾個字就冒了出來。光看定價，刀郎北京演唱會的票麵價格從480元到1280元，並不算高。作為對比，劉德華今年7月在同一場館開的演唱會，看台票最低為680元，內場票最高達到了2580元。但很少有人原價搶到。票務二級市場摩天輪上，刀郎北京場的看台票一度被炒到近5萬元一張。
由於票價漲勢太猛，一些票販、黃牛不惜違約、賠錢，也要退票。此前，陳風在某二級票務平台上購買了一張1876元的刀郎演唱會的門票，結果賣方違約，不予發貨。最後，除了1876元的門票費用，陳風還獲得了714.4元的補償——雖然，他更想要票。
▲ 摩天輪網站上，顯示的刀郎演唱會門票價格。圖 / 摩天輪截圖
從事票務代拍多年的王晴透露，不少演唱會的主辦方，只會放出一部分票在大麥、貓眼等正規搶票平台，其餘的加價賣給代拍公司，再分銷給各地的「黃牛」，由他們將票賣給消費者。
我們找到一位名叫「劉哥票務AAA」的代拍詢問價格。他忙得回不過來微信，在嘈雜的背景聲里用語音倉促回復：「別挑座了別挑座了，一萬起步，有就不錯了！」「前排？勸你別買，貴得要死。
有網友感嘆說，刀郎演唱會的影響力已經超越了周杰倫、五月天等演唱會熱門歌手，堪稱「2024年最後一個頂流」。
當刀郎成為「刀神」
這一輪演唱會的火爆，要追溯到8月30日晚上8點。在線下巡迴演出之前，刀郎先辦了一場線上演唱會，開播僅半小時，超2000萬人次觀看。
演唱會的舞台搭建在刀郎的家鄉，四川省內江市資中縣的南順城街，總時長三個半小時，刀郎演唱了39首歌，包括《披着羊皮的狼》《情人》等經典曲目，以及最新專輯《山歌寥哉》中的歌曲。最終，安可曲《時光的信徒》響起，觀看人數突破5200萬，點贊破6億，打破了此前周杰倫創下的視頻號演唱會直播紀錄。
▲ 刀郎舉行線上演唱會，開播半小時觀看人次超2000萬。圖 / 視覺中國
對於不少歌迷來說，他們記憶中的刀郎，早在二十年前，在網絡還沒有大規模普及的年代，就火遍了大江南北，成了各種意義上的頂流。
《南方都市報》回顧2004年的樂壇時，曾拋出過一系列的問題——
誰是最紅的歌手？誰是影響最大的歌手？
誰是銷量最高的歌手？誰是身價最高的歌手？
誰是走紅最快的歌手？誰是改變樂壇的歌手？
誰是曝光最多的歌手？誰是最具爭議的歌手？
誰是最受愛戴的歌手？誰是最多人嘲笑的歌手？
當年的報道總結道：「答案非常簡單，就是『刀郎』。簡單不單指答案只有兩個字，更是指：所有問題的答案只有這一個。」
2004年初，刀郎在新疆發佈了自己的新專輯《2002年的第一場雪》，並在當年一共創下270萬張的專輯銷量，還沒算不計其數的盜版銷量。而在當時，「內地歌手的正版唱片銷售超過10萬張就是好消息，超過30萬張是天大的好消息……即使周杰倫、孫燕姿這樣的天王天后，他們的專輯銷量也只有接近兩百萬，這還是唱片公司模糊統計出來的數據」。
除了音樂專輯大賣，周邊產品也讓刀郎收益頗豐。僅彩鈴一項，就給刀郎及其所在公司帶來1200萬元收入，刀郎也成為了彩鈴賽道跑出來的草根王者。等大眾反應過來時，任何一個聽得到唱片的地方，都能夠聽到刀郎的歌聲。除了唱片店，飯店、的士、公交車，可能都在響起刀郎的音樂。到了2005年春晚，趙本山在小品《功夫》中甚至提到了兩次刀郎歌里的歌詞，「趕不上2路汽車」也成為一個時代熱梗。
90後周漠對刀郎的印象，停留在「那是本世紀初，我爸最喜歡的歌手」。周漠的父親是一名貨車司機，車上的磁帶機里常年放着刀郎的歌，連帶着當時上小學的周漠，也學會了唱《情人》，歌詞相當直白袒露，但旋律卻意外地朗朗上口。在90後紛紛聽周杰倫、S.H.E的時代，他們的父輩，卻深深地被刀郎粗獷渾厚的嗓音打動。
▲ 刀郎的歌詞，直白袒露。圖 / 《情人》MV截圖
但在那之後的很多年，刀郎卻好像在主流視線中消失了，上一次開巡迴演唱會都要一杆子支到十多年前。直到2023年7月，一首《羅剎海市》裹挾着十幾二十年的恩怨情仇，又帶着刀郎殺了回來。
這首歌出自刀郎最新的數字專輯《山歌寥哉》，專輯結合傳統民間文學《聊齋》的文本故事，以及民間的曲牌歌調，創作出11首歌曲，其中和《聊齋》篇目同名的《羅剎海市》討論度最高，裏面的一句歌詞「未曾開言先轉腚」，被網友廣泛解讀為諷刺《中國好聲音》導師選人的場景。巧合的是，曾經批評過刀郎音樂的那英、楊坤、汪峰等人，都曾擔當過這檔節目的導師。
雖然刀郎沒有對此做過任何錶態，但是歌迷和網友考古恩怨的勁頭和聲討高傲精英的心情，都被點燃了。不少人衝到那英、楊坤等人的評論區，問他們聽沒聽刀郎的新歌，還有無數短視頻博主一擁而上，開始一邊逐句逐字解讀《羅剎海市》的隱喻和暗諷，一邊挖出樂壇二十年的陳年舊料，試圖力證刀郎的沉寂和樂壇打壓有直接關係。
很快，刀郎被捧成了「刀神」，支持刀郎在短視頻世界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成為一種新的正確。與此同時，一些明顯錯誤的信息也傳播得越來越廣。比如，有人發文稱《羅剎海市》以80億的播放量打破了吉尼斯紀錄，等於8個周杰倫，卻遭到了吉尼斯世界紀錄官方闢謠稱，沒收到申請，也沒破紀錄。又比如，翻紅後的刀郎登上過《紐約時報》頭條；他的歌曲被列入中國文化遺產；連「霉霉」泰勒·斯威夫特都翻唱過《西海情歌》……這些謠言出現在中老年人的手機屏幕上，很容易就能干擾他們的認知和判斷。
陳凡最近就經常聽到九十多歲的姥爺，在家為刀郎鳴不平。「刀郎就是受到了不公正對待！是被排擠的！」「跟那群人沒什麼好說的！」陳凡勸他心態要平和，不要有太強烈的情緒，姥爺卻越說越激動，手裡的核桃越轉越快，「他們攻擊刀郎，我就得罵他們！」
中老年人的「霉霉」，究竟賺了多少錢？
雖然「霉霉」暫時還沒有翻唱過《西海情歌》，但刀郎在中老年人里的受歡迎程度，絲毫不亞於「霉霉」在年輕一代心裏的位置。
這個12月，「霉霉」的世界巡迴演唱會宣布收官，這場歷時二十多個月、舉辦了149場的音樂盛宴，最終光門票收入就狂攬約151億元人民幣。除了應有的工資，泰勒·斯威夫特更是給團隊成員發了約14億元的獎金，令人艷羨不已。
作為「中老年人的『霉霉』」，刀郎憑藉演唱會賺了多少錢，也有不少人好奇。
最開始，看線上演唱會不要錢，但歌迷粉絲們紛紛要給刀郎錢。哪怕線上最高只能打賞10塊錢，一場直播下來的打賞收入據統計也高達2600萬元，而這筆錢又被全數捐給了守護新疆兒童成長的公益項目。
歌迷粉絲們喊話呼籲刀郎開線下演唱會，去到他們所在的城市，「還一張欠你的演唱會門票」。但很快他們發現，每一場線下演唱會，都火爆到一票難求。背後的原因，一部分是因為票本來就少，刀郎此次巡迴演唱會大多選擇在體育館舉辦，本身容量就比體育場要小；但另一方面，也是需求量遠遠超過各方想像。
《每日經濟新聞》粗略統計過刀郎在廣州演出的票房，每場可售票的座位約為1萬個。刀郎演唱會的票價從480元至1280元共有5檔，若以中間檔880元來粗略估算，刀郎單場門票收入約為880萬元，兩場約為1760萬元。這還不算所有黃牛票價的溢價部分。
已經舉辦過刀郎演唱會的城市，大多嘗到了「中老年頂流」帶來的甜頭。不少五六十歲、經濟條件較好的粉絲，甚至全國跑，刀郎去哪裡開唱，他們就跟到哪裡買票。11月30日、12月1日，刀郎在廈門連開兩場演唱會，吸引了近3.7萬名觀眾入場，場外更是湧現出超過12萬的歌迷，演唱會期間，廈門各大酒店的預訂量同比激增超過10倍，部分周邊熱門酒店甚至「一房難求」。
▲ 刀郎演唱會外人山人海 。圖 / 「雲視安徽」抖音號視頻截圖
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最新數據顯示，今年三季度，全國營業性演出場次達17.33萬場，同比增長16.27%，票房收入更是飆升41.10%，達到208.10億元。其中，演唱會帶動經濟的效應非常明顯，除了票務本身，周邊餐飲、酒店、交通等環節的消費增長都很可觀。
雖然刀郎演唱會帶動的具體收益尚未公布，但從此前周杰倫長沙演唱會可見一斑。據統計，今年5月30日至6月2日，周杰倫在長沙的四天演唱會共吸引近14.9萬人入場，其中跨城觀演比例達92%。演唱會期間，觀眾在長沙平均停留2.53天，人均消費除去演唱會門票，還有3481.42元，直接帶動長沙市文旅消費5.18億元。
而刀郎的家鄉四川內江資中，「山歌最先響起的地方」，也在努力接住這一波紅利。
今年國慶節期間，資中濱江路東段，在一塊刻着「山歌響起的地方」白灰相間的巨石前，不少刀迷特地來拍照打卡。曾經，這裡只是一個臨時停車場，但在刀郎線上演唱會後不到一個月時間內，資中將這裡改造成了廣場，剛開始名叫「古城牆音樂廣場」，後來聽取歌迷意見，改為了「山歌響起的地方」音樂廣場。
▲ 刀郎的家鄉內江資中，「山歌響起的地方」石碑已成景點 。圖 / 視覺中國
整個國慶假期，資中縣共接待遊客56.65萬人次。其中，3個A級景區共接待遊客12.32萬人次，與去年國慶、中秋假期接待人數相比，接近翻倍。
因為刀郎演唱會過於火爆，資中文旅局長李彬甚至帶隊28人，專門趁刀郎前往合肥開演唱會時，來到合肥少荃體育中心場館外，舉起了白底紅字的「資中歡迎您」。接受媒體採訪時，他用四川話熱情洋溢地說道：「資中文旅將為大家提供優質的後勤保障和服務，無論大小朋友，都會照顧到。山歌唱響的地方，隨時歡迎你們的到來！」
雖然他也沒搶到門票，只能和大家一起，在場外唱起《西海情歌》。
「老歌一響，黃金萬兩。」不難預料，在即將到來的2025年，刀郎的山歌還將在更多城市唱響，還會有不少中老年聽眾願意遠道而來，就為見他一面，聽他唱上一首當年的回憶。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1.南方都市報《2004娛樂年鑒之年度話題：刀郎現象》
2.毒眸《刀郎的「聊齋」，樂壇玩兒不明白》
3.每日經濟新聞《2024「十一」演出市場分化加劇：刀郎、劉若英演唱會票房收入或超千萬元，仍有近兩千個項目打折賣票》
4.中國青年報《刀郎合肥演唱會，模仿者現身引發大量聚集！經紀公司緊急發聲》
5.資中新生活《刀郎帶來的「潑天流量」 ，資中接住了嗎？》
6.21世紀經濟報道《周杰倫長沙演唱會帶動本地文旅消費5.18億元，「演唱會經濟」溢出效應凸顯》
7.鳳凰WEEKLY《刀郎演唱會門票，成了盡孝「硬通貨」？》
8.娛樂資本論《刀郎爆火，演唱會搞懷舊，文旅搞社交，中老年有自己的節奏》
9.搜狐《刀郎廈門演唱會火爆，帶動夜經濟提升10倍！》
10.定焦One《中老年，撐起演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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