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報道》對話陳勛奇談4K修復版《飛鷹計劃》：成龍極具野心之作，現在看仍不過時

2024年過半,已被業內視為「華語電影大年」。從春節檔、五一檔不斷打破的票房新紀錄開始,到戛納國際電影節多部華語片入圍官方競賽單元,再到各大劇組亮相上海電影節為暑期檔新片預熱,對影迷來說,2024註定是值得期待的一年。

電影市場的活躍,不僅反映在更多新片上映,在抖音等平台,也有不少經典影片通過短視頻「二創」解讀視頻翻紅。一組數據顯示,抖音上影視「二創」視頻播放量前列的影片中,經典港片佔比達30%,其中一半是30歲以下的觀眾。這些重新解讀影片歷史和文化、講述創作幕後故事的視頻,「種草」了很多年輕人去看原片。

為了讓更多觀眾欣賞到高清版港片,2023年8月,中國電影資料館、抖音、火山引擎發起「經典香港電影修復計劃」,宣布計劃修復100部香港經典影片。該項目修復完成的6部影片的4k版,已接連亮相北京、戛納、上海三大電影節,在影節官方放映單元進行了全球首映。

《a計劃》《賣身契》入選北影節「致敬·修復」單元;《飛鷹計劃》為戛納電影節「沙灘放映」單元的唯一中國電影;《笑傲江湖》入選上影節「向大師致敬」單元,《喋血雙雄》《a計劃》《武狀元蘇乞兒》入選「4k修復」單元。

4k修復版《飛鷹計劃》在戛納沙灘放映

這些經過時間沉澱的經典影片,承載了中外影迷幾代人的共同記憶。「修復一部影片,和故宮博物院修復一件文物、敦煌莫高窟修復一幅壁畫一樣,有着同等重要的文化搶救價值。」中國電影資料館館長、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主任孫向輝表示,電影修復是保護電影遺產的重要舉措,具有守護經典、文化傳承的價值。

秉承「修舊如舊」原則,「經典香港電影修復計劃」項目組還邀請了影片主創指導藝術修復環節,力圖讓修復效果符合主觀審美和創作者的情感意圖。老一輩香港電影工作者回憶起當年創作的細節歷歷在目,他們憑匠心和敬業精神創造出的港片黃金年代作品,至今仍給影迷帶來源源不斷的感動。

《飛鷹計劃》執行導演陳勛奇,此前出席4k修復版國內首映場活動,並做客《中國電影報道》抖音直播間,與香港電影學者魏君子導評影片創作的幕後故事。以下為分享內容整理。

陳勛奇做客《中國電影報道》直播間

問:《飛鷹計劃》上映於1991年,距今已經過去了33年,想知道陳導聽到影片要進行4k修復時,是一個什麼樣的感受?

陳勛奇:就覺得,原來我都這麼老了(笑)。這30多年,我沒有再回看過這部電影,因為電影是往前看的,作品過去就過去,不能回顧。

問:現在年輕的觀眾沒經歷過影片上映,想知道當初上映時究竟掀起了一股怎樣的旋風?

陳勛奇:其實當年來講,成龍每一部電影公映的時候都會有一股熱潮。以成龍作品來講,他的製作凌駕於所有香港其他電影。《飛鷹計劃》因為前面有《龍兄虎弟》的成功,知道觀眾可能看膩了香港的取景,所以想去國外取景拍攝,給觀眾增加視覺上的享受,就當年來講是非常國際性的。

魏君子:我還記得我第一次看的時候是在錄像廳,當時看的真是如痴如醉,後來就是收藏影碟的時代,收藏了好幾個版本。裏面好多動作設計,現在想來都記憶猶新。作為動作片影迷,《飛鷹計劃》一定是心中難以逾越的經典。

問:對這次修復的4k版本,有什麼感受?

陳勛奇:我發現4k修復後,能特別好的還原戲裏面人物的膚色,不只是還原,還提升了一些。一開頭那個山洞,修復後會更立體,黑暗環境里沒有修復的戲,在現在這種光底下是看不清的,修復後幾乎都能看清了。其實當時我們的打光布光已經非常好了,所以《飛鷹計劃》才能讓好萊塢眼前一亮,覺得你們也可以拍尋寶電影。當時這種尋寶電影是不多的,因為尋寶類的要花大預算。

《飛鷹計劃》修復前後對比

問:網上有個說法是《飛鷹計劃》拍攝耗資1.15億,當年破了香港電影製作費的記錄,這是真的嗎?

陳勛奇:因為《飛鷹計劃》是橫跨亞、歐、非三大洲拍攝的,其實是用了兩個億港幣,因為沒有加成龍自己的片酬,也有很多其他開銷。當時拍摩洛哥那個酒店,是在香港搭的景,那個景很貴的,因為香港常常刮颱風,所以就要搭得非常紮實。而且成龍的戲都需要設計一些比較危險的動作,如果搭景搭得不穩固的話,出問題就後悔了。最後摩洛哥的戲還有很多細節沒拍,為了還原場景,美術要求用兩個集裝箱,買了兩箱摩洛哥撒哈拉沙漠的沙。我當時就跟那個美術講,你知道這有多貴嗎?香港的沙沒有撒哈拉的這麼黃,也沒有這麼漂亮,最後就是把那個和黃金差不多貴的沙運回了香港,然後我們就完成了整個戲。

問:《飛鷹計劃》是一部有着非常濃郁的香港味道的類型片,很多台詞現在看都不過時,比如影片最後,成龍說「原來人們不知道他們真正需要什麼」,人到最後想要的並不是黃金,而是水,像這樣的台詞當時是怎麼創作出來的?

陳勛奇:其實成龍電影大部分都來自他自己個人的閱歷。他去勘景時就發現在沙漠中,水才是真正寶貴的東西,所以他有感而發,就跟編劇老師講這部戲的主題。沙漠里是藏着黃金的,但其實你拿到這些黃金也沒用,在沙漠中你最需要的其實是水。在那之後,成龍也養成了一個習慣,比如聚會上剩的礦泉水都弄來澆花,他是一個非常注重環保和整潔的人,他的地方永遠乾淨的不得了。後來成龍跟我講在摩洛哥拍沙漠那場戲的情況。因為白天那個太陽非常毒,然後沙漠那沙子,你踩了是有腳印的,所有人的腳印不能都出現在鏡頭中,所以他們當時拍的節奏非常慢。每次都是得繞很大的圈走,為了不在拍攝地點留下腳印。

《飛鷹計劃》片場,陳勛奇與成龍合影

問:成龍在《飛鷹計劃》之前的作品是《龍兄虎弟》,好像在1986到1991年這五年期間出現了很多好看的續集,比如「警察故事」續集、「a計劃」續集等。那個時期,成龍電影是怎樣的風格特點呢?

魏君子:整個80年代,成龍的影壇地位和市場號召力是逐年遞升的,遞升就是靠着這幾個ip。第一個是《a計劃》,《a計劃》成功之後拍了《警察故事》,然後就是《龍兄虎弟》。這三部戲在當年香港的票房都是最高,或者最高的之一,在日本、東南亞甚至到歐美,賣得越來越好,所以他每部戲的製作費用才能不斷地去提升。80年代的香港影壇,成龍是唯一具有國際市場號召力的,連着拍了三部後再往後拍,要更成功、獲得更大的市場,為什麼到了《飛鷹計劃》能夠這麼大的製作?在商言商,在ip談ip。沒有一個老闆說我白投錢進去,一定是能賺回來才可以。

問:香港被稱為「東方好萊塢」,那時香港影壇是個神仙打架的年代?

魏君子:是的,新藝城的《最佳拍檔》(1982)是最早殺到國際的。國際市場是香港影壇在本土非常成功之後一直想要去打的。所以,成龍大哥的國際路線其實有兩條。一條是靠自己的ip,提升本土製作,去做國際市場;另一條就是被嘉禾派去拍一些好萊塢的製作。在好萊塢,雖然他是男主角,但那些電影不是a級製作,包括《殺手壕》(1980)、《威龍猛探》(1985),都不是很成功。反而是他自己主導的戲在國際市場上獲得成功。《飛鷹計劃》應該是他最具野心的一部戲,從《龍兄虎弟》以來,它是香港的「奪寶奇兵」,這種冒險的亞洲飛鷹角色,結合了007系列跟哈里森·福特,我們能想到的地方他都能去,當時如果只靠本土市場是支撐不下來的。

問:當時對電影票房滿意嗎?達到預期了嗎?

陳勛奇:當然希望更好了。其實在國語片的市場來講,應該是成龍電影的記錄。當時的成龍電影,幾乎在全世界每一個角落都有,因此他的電影有很廣泛的受眾市場。我們拍《十二生肖》在非洲拍戲,小孩子和老人家都在那裡喊「jackie chan」,大家都知道成龍。但是如果製作費真的很大,要想收回成本,就是有難度的。壓力不在他,壓力在老闆。

問:成龍的電影,對於現在的年輕人來說有怎樣的影響力呢?

陳勛奇:我剛剛講了,很難找到一部戲,幾十年以後沒有太看出時間的痕迹。那些老片絕對不老,尤其是現在畫面修復的這麼精緻。影片節奏上,今天很多電影都沒把關的這麼好,也沒有這麼拼的演員出現。所以這真的是一個經典。 年輕觀眾可以從這個電影里看到,能夠讓老外心服口服、被頒獎小金人的「動作片之王」不是虛名來的。這個值得我們學習,我說是空前的,希望不要絕後,希望有年輕的一代能夠做「jackie chan」的接班人。

魏君子:我覺得成龍大哥,這麼多年來給我們留下了的經典作品影響着一代又一代人。比如我兒子,00後小孩,也愛看成龍。他愛看成龍什麼呢?他就覺得竟然還有這樣的電影,用自己的身體去搏命來去創造出那種奇觀。這種真實的感受,是特技電影無法取代的。而且它不僅是一部電影,它還傳遞出一種精神。這種精神不僅是電影的,而且是一種生命的活力。所以我認為成龍大哥能給到觀眾的、帶給這個世界的,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去燃燒,做出了一個好的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