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陳魯豫的電影沙發（lyyy_scndgs）
文｜初小軌
《四月女友》的上映，是一次很經典的加深與印證。
真正優質的日系電影在表達愛與探討愛時，似乎永遠不肯大鳴大放，永遠不屑於依賴強烈的動機與快節奏的推進。
細膩的感知與細節的疊加，無限貼近普通人的生活與愛情，是電影打動我們的唯一辦法。
玻利維亞烏尤尼、捷克布拉格、冰島的黑沙灘，滿世界取景的極致美學鏡頭，是表達純愛最直接的路徑。
愛與婚姻里的種種頑疾，早已被各路愛情片裹挾得喪失了角度的新奇。
可《四月女友》還是找到了萬物的縫隙。
光照進來的時候，它要講透愛與婚姻里的怕與痛，也要呈現探尋自我的柔軟沉思。
⚠️友情提示 本文含劇透
01
倦怠之殤：
理所當然地相處，順理成章地結婚
每段感情，都要面臨考驗。
精神科醫生藤代俊（佐藤健 飾）面臨的考驗，看似更棘手，更困惑。
藤代在有條不紊地準備自己婚禮的前夕，突然收到了自己十年前的校園戀人春（森七菜 飾）從全世界寄來的滿是回憶的的信件。
每一封信里，都夾着春親手拍下的照片。
每一張照片的拍攝地，都曾是他們熱戀時信誓旦旦相約要一起逐一看日出的地方。
與此同時，他的未婚妻彌生（長澤雅美 飾）突然消失了。
明明頭一天，兩人還興緻勃勃地說要一起喝一杯。
明明說好了，他會為她定好常去的餐廳，好好為她慶祝一下生日。
明明一起去看好了婚禮場地，結婚在即。
可她手機一關，突然人間蒸發了。
藤代當然是困惑的。
沒有爭吵，沒有出軌，看上去什麼事都沒有。
未婚妻為什麼會逃跑？
他四處探尋，是為找到彌生，更是為了找到彌生出走的真相。
在精神科同事那裡，在經常買醉的老友那裡，在未婚妻的親妹妹那裡，他驚訝地發現了一種共識。
他們都認為，藤代根本就沒有那麼愛彌生。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情感上的疏離與淡漠，只有他自己毫無察覺。
當彌生坐在教堂的一架鋼琴前信手彈了一首曲子，他笑着說自己都不知道她還會彈鋼琴。
「為什麼要在這樣的狀態下結婚呢？」
「你並不是真想找到她對吧？你只是有點兒好奇。」
當兩人熱戀中一起挑選回家的酒杯被彌生不小心打碎在地，他幾乎沒有一秒的遲疑，就快速地把一地的碎片掃進了簸箕。
當洗漱台的下水堵了，他只是習慣性地說了一句「好像堵了」。
當夜色深了下去，他禮貌向她道一聲晚安，然後老練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不知道她最近的時間都花在了哪裡。
他不知道她的心在酒杯破碎的那一瞬想起了炙熱的從前。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彼此之間再無肌膚之親。
他不知道她在期待着什麼，也不知道她笑咪咪說出那句「不讓愛結束的方法是什麼」時，心裏藏着多麼絕望的無助與恐懼。
愛情向來是有進度條的。
初戀時，我愛你是小心翼翼地向你一次次確認我的話沒有傷害到你。
熱戀時，我愛你是不厭其煩地將愛意說盡，無時不刻的肌膚之親，超市貨架前的生活瑣碎，無話不談的街頭買醉。
當熱戀結束，餘生只剩漫長的倦怠。
有人會在倦怠期爭吵，鬧出天大的動靜，然後破裂。
有人會在倦怠期認命，不掙扎，不作妖，不出錯，只是順勢而為。
藤代是後者。
他默認所有人的愛意都會衰減，然後依賴慣性，去結婚，去每天烤兩片麵包日復一日地敷衍每一個毫無驚喜的日子。
相比於破裂，淡漠才最誅心。
一時興起地愛上，理所當然地相處，順理成章地結婚。
不知道愛因何而生，也必然不知道愛因何而亡。
藤代在愛情的倦怠期里，順從地放棄了經營感情的慾望。
經營感情多累啊，要噓寒，要問暖，要一起逛超市，要經常聊聊天。
這些輕而易舉的過往，在長久的相處後，竟變成一種微妙的負累。
我們默認即將走入婚姻的戀人再也離不開自己，我們默認老夫老妻不再需要高聲的愛意，我們默認愛得到了就不會失去。
可彌生偏不要這種默認。
她偏要出逃，偏要反覆問一個如何才能讓愛永恆的傻問題。
在混亂而恍惚的追尋中，藤代慢慢靠近了真相。
每一個關於愛的問題，是在問對方，也是在問自己。
彌生的出逃，遠遠不止是形式上的叛逃，更是內心的審視。
如果回歸平淡才配稱之為確定的愛，那麼她寧可單槍匹馬奔赴未知的遠方。
藤代只有完成從順勢而為的渾渾噩噩到非此不可的內心覺醒，這部電影才能展露出理想主義的深層質感。
打磨出超高人氣電影《你的名字》與《鈴芽之旅》的製片人川村元氣，在面對《四月女友》時，絕不妥協的追求，始終一以貫之。
我要腳踩烏尤尼鹽湖的寂寞。
也要經久不衰的熱烈。
只有當你能真正學會直面內心的怯懦時，我們才能在海邊相擁。
02
孤獨之痛：
幸福時擔心失去，靠近時想要逃避
彌生一個人就是一本厚重的孤獨人大全。
她只有在靠近動物時，才能確定自己百分之百被愛着。
長頸鹿的睡眠時間只有二十分鐘，河馬的汗是紅色的，大猩猩會用打嗝來問好……
她了解每一種動物的習性，她知道如何用自己的專業去保護每一隻動物。
動物們始終思念着她，需要着她，讓她了解着什麼才是永不變質的愛。
可人類呢？
人類的愛會在某個頂點突然跌落，衰減，直到消失。
在第一次馬上走進婚姻之前，她每收到一次別人的祝福，都會深感自己罪孽深重。
她感知得到，男人帶她走入婚姻這天，已經是他表達愛意的巔峰。
婚姻之後，全是下坡路。
在遇到藤代後，她大概奢望過會有所不同，可同樣的衰落再一次以類似的方式捲土重來。
她害怕這種江河日下的愛意。
但在多數人的愛情觀里，當愛的新鮮感褪去，一切都會歸於平淡。
不再分享，不再交心，不再聊天，也不再掙扎。
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愛，也這麼稀里糊塗地死。
她一個人掙扎，顯得有點兒可笑。
彌生太孤獨了。
她甚至不敢一本正經地說出自己的掙扎。
所以，她總是用開玩笑的語氣，數次假裝無意地去表達一種看似十分庸俗的愛情觀。
「人們只會對於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才會產生永恆的愛。」
可笑的是，在這個提問面前，藤代都選擇了迴避，每一次。
他一次次忽視她內心的不安，一次次渾渾噩噩地敷衍着彌生，也敷衍着自己。
藤代其實像彌生一樣，都沒有答案。
但跟彌生不一樣的是，他不願意花費精力去追尋答案。
在他含糊的迴避中，彌生愈發感到害怕。
所以，她妹妹會說，彌生害怕自己得到幸福。
可是，誰會害怕得到幸福呢？
她不過是不想在得到幸福的這一刻，就開始倒計時自己何時會失去幸福罷了。
彌生所有的退縮與逃避，都是在拚命想要留住自己最被對方珍視的時刻，都是在努力留住自己曾不計損失地愛過對方的炙熱。
她本以為自己的愛情觀無懈可擊。
直到，她在春的來信中讀到了另一種愛。
春在信里寫道：
「那時候有一個人我認為比我自己更重要，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信里有愛，彌生一眼就讀出來了。
這種愛，確定，炙熱，純粹，沒有患得患失的心力交瘁。
這種愛，愛了便說出口，想走便馬上走，懷念時提筆寫信，喜悅時拍照分享。
這種愛，彌生也曾擁有過，現在卻慢慢在對方的疏離中識趣地消失了。
你對我視而不見，我看你兩眼空空。
愛不再從心出發，而是講究對等，講究權衡，講究誰更能毫髮無傷地退出。
她從中讀到的，不是一段令自己岌岌可危的舊情，而是一個若隱若現的自己。
彌生太懷念那個自己了。
所以，她要翻出春寄信來的地址，踏尋而去。
所以，她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春所在的臨終關懷療養院。
所以，她會在春的身上去尋找困惑了自己太久的答案。
03
遺憾的真相：
我錯過的不是你，而是不夠努力的自己
春在臨終前的來信，是整部影片中設置的一個非常特別的干擾項。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離開。
感情突然「破裂」，一定是因為某個突然而至的因素。
連藤代那個經營酒吧的好友，都懷疑未婚妻的出逃，有可能出於前任的「攪局」。
這一封封來自全世界的信，在影片前半部分的劇情中，似乎確實在微妙地攪動着兩個人的關係。
但藤代很快就發現，一切不過是因為自己的愛早已模糊。
春為什麼會突然獨自踏尋兩個人當初約定要一起看日出的地方？
是因為還愛着他嗎？
顯然不，也遠遠不。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人的臨終思考。
當生命開始倒計時，人會本能地把所有的關注點逐漸收攏回自己身上。
那些深夜騎行的浪漫，那些愛而不得的拉扯，那些過於夢幻的初識，在春的心裏形成了一個呼呼漏風的黑洞。
春心裏一直是有遺憾的。
大學時候，她曾全心全意愛過藤代。可單親家庭的處境讓她無法做出陪藤代週遊世界的選擇。
明明愛，卻並不堅定。
明明可以挽留，卻完全沒有努力。
如果當初追隨摯愛去了遠方，我是否會擁有一種截然不同的一生？
在無數個遺憾的深夜，春不受控制地設想過無數個可能。
春病了，絕症。
此時她不再被困在爸爸的管控里，她隨時可以去任何地方，但那個最初答應陪她去看世界的人，不在了。
但至少，她還可以去那些當年錯過的地方，看一看日出。
她獨自踏上旅程，不過是想見見那個曾經愛藤代的自己，見見那個擁有真摯感情的自己。
當她抵達了所有想去的地方，當她拍到了日出，她突然發現，自己終於可以和那個悶悶不樂的自己告別了。
她說她想去衝浪，她還想去戀愛。
而這些，無關藤代，無關任何人。
原來，她所遺憾的，並不是你，而是那個當初不夠努力的自己。
整個旅程，都不過是她的自我踏尋之路。
她大費周章地翻篇了那個悶悶不樂的自己，只為確定自己還想被愛以及還敢去愛的心意。
恰如此，彌生找到她，才找到了自己。
亦如此，兩個女孩的相遇，才成就了電影中極為高級的雙向治癒橋段。
出逃，或在路上，終究都是一場自我探尋之旅。
我們在路上找到愛與被愛的真相，也在路上發現自己想要的當下與遠方。
所以，怎樣才能讓愛永恆呢？
彌生在春那裡找到了答案。
今天的愛不可避免地會變成明天的愛，只要兩個人能一起分享，愛意相合的瞬間，就能擁抱這種變化。
不要因為害怕失去，就放棄了開始。
不要因為擔心愛意消失，就選擇了逃離。
不要因為懶惰，就自以為是地不再經營愛。
愛與婚姻里的怕與痛，是一生永恆的課題，沒有誰可以一攬子解決完，從此安然睡去。
愛，只屬於那些永不懈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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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豫觀影團 ✖️《四月女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