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播的《乘風破浪》娛樂節目中,節目嘉賓將鄭智化的經典曲目《星星點燈》的歌詞,「現在的一片天,是骯髒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見」也被改成「現在的一片天,是晴朗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總是看得見」,本以為改的別具匠心,不料引發輿論一片嘩然。
鄭智化本人在微博回應:「關於我的經典歌曲『星星點燈』,被亂改歌詞一事,我感到震驚、憤怒和遺憾!」
應該說,《浪姐》作為一檔娛樂節目,改編歌曲曲風甚至歌詞不是第一次,為什麼唯獨篡改鄭智化的歌詞就像踢到了鐵板?
為什麼娛樂至死的年代,鄭智化的歌仍是不可篡改的?
因為這是鄭智化的歌。
一
與其說鄭智化是一個歌手,毋寧說他是一個作家,一個鮑勃·迪倫那樣的作家,一個兼具文學性和思想性的靈魂。
有人說鄭智化是一個「勵志歌手」,無論是他本人身殘志堅所傳遞的精神力量,還是《水手》中「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的堅強,疑惑《星星點燈》里那一盞「照亮我的前程」的心燈,成為青春在90年代的那群人的精神圖騰。
在「四大天王」橫掃江湖的年代,鄭智化硬是憑藉他的堅強與鬥志殺出一條血路,紅出天際。
也許現在的人,很少還有人會記得,當大街小巷的高音喇叭傳來「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的低吼時,行人駐足,或執手相看淚眼,或沉聲吟唱的景象。
但只要他們還記得,就會知道篡改《星星點燈》是多麼不應該。
二
與其說鄭智化是一個歌手,毋寧說他是一個作家,一個鮑勃·迪倫那樣兼具文學性和思想性的作家,一個從磁帶盤走向教科書甚至歷史書的作家。
如果要比較用一首歌來講一個故事的話,似乎沒有人比鄭智化更優秀了。
《老幺的故事》講述一個曠工的兒子逃離家鄉卻找不到靈魂歸宿,《阿飛和他的那個女人》里那個吃着「軟飯」卻只能失去的不懂事的男孩,《墮落天使》里在霓虹燈下出賣青春的女人,甚至《三十三塊》里的那個賭鬼……
短篇小說其實比長篇小說更難寫,而要用一百字左右一節的歌詞講一個個真實而警醒的故事,寫出「平凡之惡」,這樣的鬼斧神工,似乎只有鄭智化獨有。
鄭智化本人工於油畫,在他的歌裏面,往往能看到油畫般的畫面感。從《淡水河邊的煙火》里「看過了一場精彩的煙火表演,我捕捉到你難得一見的笑靨」,到《麻花辮子》「你那美麗的麻花辮,纏啊纏住我心田」,《煙花江畔》「美麗的煙花江,彷彿就在夢裡,輕凝晨露沾眼帘」,每一字都是回憶,每一幀都是永恆。
三
鄭智化最難得的價值,在於他的批判精神。不管多偉大的歌手,都是以討好人為生的,而把批判寫到歌里還能傳唱不息,這在歌手裏面,是非常罕見的異類。
鄭智化的歌不是遊離的,包含對現實的關注,無論是政治的,還是現實的,都在他的批判範圍之內。《大國民》「這不再是個適合好人住的島,禮義廉恥沒有鈔票重要,這不再是個適合窮人住的島,一輩子的辛苦連個房子都買不到」,其措辭之激烈,揭露之直白,批判之尖銳,遠非一個歌手應有的境界。
《中產階級》里「我的包袱很重,我的肩膀很痛,我扛着面子流浪在人群之中」和「我常常喝着可樂,我吃着漢堡,只是心中的空虛饑渴無法填飽」的強烈反差,戳穿了中產階級的假象。
甚至,被認為是勵志歌曲的《星星點燈》,其內核也是批判的,「現在的一片天,是骯髒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見」是田園牧歌對工業文明的控訴……
四
鄭智化最出名的專輯似乎是《私房歌》。說是私房歌,似乎只是本人敝帚自珍,二三有人共賞,其實卻隱藏着古人「藏書」和「焚書」的野心。
然而,所謂「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在鄭智化的「私房」里,卻聚集了越來越多的粉絲,或者說,聚集了一群「小眾群體」。
2005年北展的鄭智化演唱會是一場規模極小的演唱會,連工體的門檻都沒有達到。然而,這場演唱會又是如此特別,從天南地北趕來的「小眾」們,他們在北展笑了又笑,哭了又哭,喊了又喊。
這個群體的畫像如此模糊而又如此清晰,這個群體如此離群而又如此合群,這個群體如此脆弱而又如此堅強,別人用喉嚨唱一首歌,他們用青春守護一首歌。
這樣的歌,如何能改?
五
這不是《悲慘時代》《駱駝祥子》的時代,這是霸道總裁、上門女婿的時代。
這不是「勵志歌手」的時代,這是「小鮮肉」的時代。
這不是悲劇的時代,這是爽文的時代。
創作者有創作的自由,媚俗者有媚俗的自由。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唱你的《小蘋果》,我聽我的《星星點燈》。
但是,如果有人把駱駝祥子改成了豪門女婿,把冉阿讓改成了高富帥,把「現在的一片天,是骯髒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見」也被改成「現在的一片天,是晴朗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總是看得見」,不管這是一種對上的媚俗,還是一種對下的媚俗,不管這是一種對批評的恐懼,還是對良知的恐懼,這都是不可原諒的。
狗尾續貂尚且不可原諒,何況亂改《春秋》呼!
我們尊重這個娛樂至死的年代,但希望時代也能給批判、悲劇和怒吼一點點的呼吸空間。悲劇就是要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批判只是是要傳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警醒,怒吼其實也是一種身心力量的釋放。
六
鄭智化的歌曲有一種魔力,讓人或悲、或怒、或哀嘆、或悲憫,但是,無論青春的時代如何遠去,我們仍能在這樣的「私房歌」里吸收生生不息的養分和力量,變得像水手那樣堅強,而那盞星星點亮的燈會一直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