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凱瑟藍
編輯/嘈坊
1982年，滑稽戲演員嚴順開收到央視導演黃一鶴的邀約，請他在第一屆春節聯歡晚會上表演小品。
嚴順開身邊的親戚朋友，紛紛勸他不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理由是嚴順開的表演風格與春晚的整體氛圍不搭，弄不好會破壞了自己在觀眾心目的形象，得不償失。
但嚴順開可不是這樣想。他覺得，一個演滑稽劇的演員，能在除夕夜給全國觀眾帶來笑聲，是一件超級棒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經過一段時間緊鑼密鼓的排練，1983年嚴順開帶着三個節目《阿Q的獨白》、《逛廠甸》、《彈鋼琴》與觀眾見面了。
舞台上，全身都是喜劇細胞的嚴順開，撐着他那雙怎麼用力都張不大的小綠豆眼睛，眉飛色舞地在表演《阿Q的獨白》。
《阿Q的獨白》
他一抖眉，一眯眼，一張嘴，那副倒霉欠揍的形象就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來了。
觀眾們都被他的精彩表演逗得哈哈大笑，一時間演播廳里掌聲雷動。
特別是壓軸戲——啞劇《彈鋼琴》，只見嚴順開一本正經地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腦似乎很投入地在彈鋼琴。
其實他是空彈，琴聲也是通過藏在他身上的錄音機播放出來的。但他把一個弄虛作假的小人物演得惟妙惟肖。
觀眾看得笑聲連連，晚會的歡樂氣氛頓時被他推向了高潮。
遺憾的是，音響師在開頭沒能跟上嚴順開彈琴的節奏，導致雙簧的效果不明顯。（導致當時很多人看不懂，以至於更多印象更深的是王景愚的《吃雞》）
王景愚《吃雞》
但這並不影響嚴順開，成為開創春晚小品先河的領軍人物。
大家好，這裡這裡是嘈坊，那麼今晚我想來點東方「卓別林」嚴順開的故事。
01
嚴順開1937年出生在上海的一個貧苦家庭。他出生不到100天戰亂就開始了。
從此他過着居無定所的生活，小小的年紀就嘗盡了作為底層人物的心酸冷暖。
後來，他們一家搬到了巷口有一家話劇團的巷子里住。
初來乍到，嚴順開覺得很孤單，去話劇團里看錶演成了他最開心的時刻。有時候，他一看就是一整天。
慢慢地，嚴順開就喜歡上了演戲，心想着要是有一天自己也可以站在舞台上，演繹不同的人生，那該有多好啊！
夢想的種子，或許在那個時候就開始萌芽了。
可當時家裡貧困，無法供他上學。嚴順開為了能掙到學費，天剛蒙蒙亮就起床，然後拉着滿滿的兩大桶豆漿去巷子里叫賣。
日子的艱辛，使嚴順開格外珍惜讀書的機會。在學校，除了認真學習，嚴順開還喜歡搞文藝。
他什麼都喜歡演，如朗誦，快板，活報劇等，並樂在其中，所以在學校的舞台上也總能看到他的身影。
讀高中時，他擔任了學生會的文藝部部長。
在一次校內表演時，嚴順開有創意地把之前在戲劇團里看過的節目融合再創新，展現在了舞台上。
老師和同學們看得津津有味，對他讚賞有加，他一下子成了學校里的「風雲人物」。
從那個時候起，嚴順開的目標就變得更加清晰了，那就是考上海戲劇學院，成為一名演員。
嚴順開老師年輕時候的生活照片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努力學習，刻苦排練，嚴順開順利獲得了去上海戲劇學院面試的寶貴機會。
一路上，他激動地手舞足蹈，懷着興奮又緊張的心情來到面試現場。
令他想不到的是，當嚴苛的面試官看到他這幅大鼻子，三角眉，一笑起來就找不到眼睛的磕磣模樣時，無奈的直搖頭。
結果可想而知，他被無情地刷了下來。
從滿懷信心到被拒之門外，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猝不及防地被一瓢水澆了個透心涼，嚴順開難過極了。
但他並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夢想，轉而投考青海省話劇團，然而，命運再次跟他開玩笑，他還是因為形象的問題被話劇團拒之門外。
1959年，中央戲劇學院來上海招生了。屢次落榜的嚴順開像較上了勁似的，他一聽到消息後，就立刻前去報名。
可是當他聽到，中戲對表演系學生有一個身高不能低於170厘米的硬性要求，身高169厘米的嚴順開瞬間感覺天旋地轉。
難道眼睜睜地讓機會從眼前溜走嗎？不！最終嚴順開想出了一個「作弊」辦法，那就是穿一雙有幾厘米高鞋墊的鞋子去面試。
一切準備就緒，嚴順開拿着一首當時很流行的歌《真是樂死人》進了考場。
他在考官面前賣力的演唱：對着鏡子上下照啊上下照，嘿嘿，真是樂死人……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好運最終眷戀上他。
嚴順開的精彩表演，把考官白英老師逗樂了，同時她也看到了嚴順開的表演天分，最終破格錄取了他。
得到命運垂青的嚴順開順利地考入了中戲的表演系，那年他已經22歲了。
02
中戲班上的同學不是俊男就是靚女，而嚴順開因為長相讓別人一度以為他是舞美系的。
嚴順開清楚自己的短板，只能在學習上更加努力。可令嚴順開深感無奈的是，自己成績雖然都是滿分，卻一直都與主角無緣。
看着身邊的人不是演哈姆雷特、奧賽羅、就是演陸遊，嚴順開覺得很鬱悶，心裏一點都不服，覺得自己明明就不比別人差，為什麼只能演車夫、農民、痞子這些小角色呢？
可當嚴順開看到身邊有些同學，一個學期下來只能演一種角色，而他卻能演不同的角色時，嚴順開覺得自己反而是賺了。
於是嚴順開不再埋怨，而是專註於每一個小人物角色的塑造。
通過演小人物，他不僅可以演古裝戲、還可以演現代戲、中國人、外國人。最重要的是，他還能積累不少的表演經驗。
光彩奪目的珍珠，就算是蒙塵也阻擋不了它的熠熠生輝。
戲劇大師黃佐臨發現嚴順開的喜劇天賦，就找他演《霓虹燈下的哨兵》。
嚴順開的精彩表演，讓黃佐臨大師彷彿看到了一個喜劇界的新星。
在63年嚴順開中戲畢業後，黃佐臨大師就迫不及待地將他推薦到上海人藝的滑稽團當演員。
剛開始時，嚴順開很難接受。
他覺得自己的夢想是當影視演員，而不是逗人笑的喜劇演員。更何況，在當時社會上，人人都覺得滑稽戲庸俗、低檔次，不入眾眼。
老師知道後，語重心長地對嚴順開說：「你千萬不要看不起滑稽戲，很多觀眾都喜歡看這個劇種的，你要做的就是把學到的東西延伸到喜劇表演中去，行行出狀元。」
嚴順開聽完老師的話後，如醍醐灌頂，從此他就專心地在滑稽戲這個領域裏深耕。
不久，嚴順開主演的第一部滑稽戲《一千零一天》在上海大火，深受觀眾喜愛，一夜之間他就成了滑稽團里捧在手心的「香餑餑」。
之後嚴順開曾多次登上春晚的舞台。
小品《張三其人》
他演繹了《張三其人》《愛父如愛子》《講故事》等一系列「悲中有喜，喜中帶淚」的優質小品。
他把底層人民的心酸苦楚演繹得活靈活現，所以總能引起觀眾的共鳴。
尤其是，由他扮演的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更是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因為顏值的問題，嚴順開當時差點與這個角色擦肩而過。
03
1980年，上海電影製片內，電影《阿Q正傳》再過幾天要出外景了，可導演岑范和幾個領導還在為誰來演阿Q吵得熱火朝天。
領導說，44歲的嚴順開是滑稽戲演員，臉上皺紋都凸顯了，把魯迅的作品給他演，到頭成了滑稽戲，就會掉價得難看。
一句話，領導們就是覺得他「丑」，所以他們更傾向讓當紅小生郭凱敏來演阿Q。
當時競選阿Q的演員
當時躲在隔壁房間里的嚴順開聽到他們這樣說，氣得差點頭撞牆，快要哭了。
嚴順開覺得沒戲了。
自己那張像被驢踩過臉，怎麼競爭的過得英俊帥氣的大眾情人郭凱敏呢？
可是岑范導演卻覺得，披上破坎肩，戴上破烏氈帽後的嚴順開，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阿Q。
所以岑范導演認定嚴順開就是演阿Q的最佳人選，為了爭取到嚴順開，岑范不惜和領導們「撕破了臉」，說如果廠里不讓嚴順開演，他就不導這部電影了，收工走人。
最終領導們做出了讓步，嚴順開拿到了這個角色。
嚴順開為了演好這個岑范導演為他爭來的角色，他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簡直是拿命來拼。
當時在紹興拍《阿Q正傳》時，正值盛夏。
炎熱的天氣讓嚴順開滿身大汗，衣服都能擰出水來。不過，即使滿身長滿了痱子，他也不叫一聲苦，始終沉浸在角色中。
嚴順開總是很入戲，導演喊停了，他老半天還緩不過神來。
在打了石膏之後，他強忍着疼痛，繼續工作。
只見他一手拿着扁擔，一手摸着一個小孩的頭，一邊哼着「手執鋼鞭將你打」，一腳踢散了在路上啄食的幾隻公雞。
那一刻，嚴順開就是阿Q，阿Q就是嚴順開。就是那個，從魯迅書里走出來的痞里痞氣、欺凌弱者,卻又讓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小人物。
嚴順開塑造的阿Q深入人心，以至於電影一播出眾就記住了他。
「阿Q！」「阿Q！」嚴順開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這樣叫他。
有一次在街上，有個小孩子迎面朝嚴順開撲過來，拉着他的手問：「阿Q叔叔，我只有在周六才可以看電視，叫電視台禮拜六再播放你的節目好嗎？」
後來，嚴順開去鳳陽拍戲時，幾個鄉的農民知道了，像約好趕集似的，都湧來看他，場面相當隆重熱烈。
其中還有一個農民擠過來，握着嚴順開的手，激動地說：「阿Q，我投了你一票……」
嚴順開聽了，感動得鼻子發酸。
阿Q這個角色，讓嚴順開榮獲第6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男演員獎和瑞士第二屆喜劇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
這部影片也成為了新中國成立後，第一部正式參加戛納電影節的影片，更讓他坐上「喜劇之王」的寶座，並得到了「中國版卓別林」的尊稱。
次年瑞士電影節，嚴順開受邀去做評委，還得到卓別林家人的盛情款待。
曾有人調侃道，嚴順開、姚明和劉翔是上海三張文化名片。但姚明「高」不可攀，劉翔則「駟馬難追」，還是嚴老先生比較親切，接地氣。
嚴順開一點也不自傲，反而謙虛地說：「觀眾都認可我演的阿Q，到現在他們還叫我阿Q，我深感自豪和幸福。
只要我的作品能讓觀眾笑，觀眾喜歡，哪怕沒錢，生活貧窮，我也覺得我這輩子值了。」
04
直到今天，嚴順開依然是大家心中永遠的阿Q，無人能夠取代。
嚴順開一輩子都在為演繹事業忙碌，從未停下過腳步，即使在70歲的高齡，仍舊堅守在演員的崗位上。
在嚴順開最後一部戲《我的丑爹》中，他不顧身體抱恙，全身心投入到戲裏面。
劇中，他演繹一個下海撿垃圾的老人。因為被生活逼迫得心生絕望，最終跌跌撞撞地走向冰涼的大海，了結一生……
這凄涼的一幕，讓觀眾看得眼淚嘩嘩直流。
遺憾的是，在拍攝完這部戲回到上海後不久，嚴順開就因腦梗中風引起癱瘓，最後喪失了自理能力，只能卧床療養。
或許是天堂缺少一個逗上帝開心的大師，2017年，上帝不顧家人和朋友的挽留，硬是把嚴順開帶上了天堂。
從此，人間少了一個為大家帶來無數歡樂的大師。
回看喜劇大師嚴順開的一生，他曾因為長得不夠帥被拒絕過，否定過。
但他不折不撓，幾十年如一日地在自己熱愛的演藝事業上發光發熱，留給了大家很多無法超越的經典作品。
他靠着一部部優質的作品，為自己贏得了「喜劇大王」、「中國版卓別林」的尊稱。
他永遠活在觀眾的心中。
參考資料：
- 中外影視大辭典[M] 2001版
- 《意林》編輯部, 意林熱詞時文焦點人物卷4[M] 2018年版
- 侯磊, 聲色野記[M] 2018年版
- 陳毅藝著；陳毅藝鏡頭下的明星影像[M] 2005年版
- 5.《家事》永遠的阿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