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雨絲斜斜地掠過高鐵車窗,林小滿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手機屏幕。三天前母親周秀蘭的電話還在耳邊迴響:「五一必須回來,家裡有重要事。」 語氣像釘進牆裡的釘子,不容辯駁。她盯着手機通訊錄里 「媽媽」 兩個字,最終還是按下了請假申請。
這座城市的寫字樓里,她是穿着職業裝踩着高跟鞋的項目主管;但在母親眼裡,她永遠是那個需要被管束的女兒。想起上次春節回家,母親舉着鄰居女兒的結婚請柬,說 「人家比你小兩歲,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兩人吵到摔碎了一隻瓷碗。這次的 「重要事」,八成又是老生常談。
高鐵緩緩駛入縣城站台時,暮色已經漫上天空。林小滿拖着行李箱走出站口,潮濕的風裹着熟悉的槐花香撲面而來。街邊的梧桐樹比記憶中更粗壯了些,拐角處的糖炒栗子攤還在,飄來陣陣焦甜。她鬼使神差地買了一袋,溫熱的紙袋攥在手裡,忽然想起小時候生病,母親總會騎着單車穿過半座城,給她買滾燙的糖炒栗子。
「小滿!」 陳志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繼父穿着褪色的藏青圍裙,手裡拎着塑料袋,裏面露出幾根新鮮的排骨。他快步迎上來,伸手要接過行李箱,「路上累壞了吧?你媽燉了一下午的雞湯。」
林小滿看着繼父眼角新增的皺紋,心裏微微發酸。自從父親去世後,陳志強默默接過了照顧她們母女的擔子,經營着街角的小餐館,把母親寵成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老闆娘」。只是在母親的強勢下,他的存在感總是稀薄得像影子。
推開家門,濃郁的雞湯香氣撲面而來。周秀蘭系著印滿碎花的圍裙,正在廚房忙碌,聽到動靜頭也不回:「洗手吃飯。」 林小滿把糖炒栗子放在餐桌上,瞥見茶几上擺着幾個紅包,上面印着 「囍」 字。她的心猛地一沉 —— 看來母親的 「重要事」,和這些紅包脫不了干係。
飯桌上,陳志強不停地給她夾菜:「嘗嘗這個糖醋排骨,你媽特意去買的肋排。」 周秀蘭卻沒動筷子,手肘撐在桌邊,目光像 X 光般掃過女兒:「在上海吃得慣嗎?外賣都是地溝油,早說讓你考個公務員回來。」
林小滿咽下嘴裏的米飯,強笑着說:「公司食堂挺好的,上個月還升了職。」
「升職有什麼用?」 周秀蘭終於放下筷子,從圍裙口袋裡掏出張照片拍在桌上。照片里是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穿着熨燙筆挺的西裝,「王阿姨介紹的,在教育局工作,有車有房。你們下周就見個面。」
林小滿盯着照片里男人僵硬的笑容,喉嚨發緊:「媽,我現在不想相親。」
「你都 28 了!」 周秀蘭提高音量,「隔壁張姐的女兒,人家研究生畢業直接考了教師編,現在孩子都上幼兒園了。你在外面漂着有什麼前途?」 她伸手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文件,重重拍在桌上,「我打聽好了,下個月縣裡就有公務員考試,你趕緊辭職回來備考。」
林小滿的指甲掐進掌心。母親永遠用 「為你好」 做借口,把她的人生當成可以隨意塗改的草稿。還沒等她開口,周秀蘭又拋出第三顆 「炸彈」:「對了,你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錢吧?老房子漏雨得厲害,翻新需要二十萬,你先拿出來救急。」
整個世界彷彿在瞬間靜音。窗外的蟬鳴聲突然變得刺耳,糖醋排骨的香氣翻湧成噁心的味道。林小滿看着母親篤定的表情,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想報美術班,母親說 「學這個沒出息」;高考填志願,她想報外省的大學,母親撕掉了志願表。現在,連她的存款都要被支配。
「我不會辭職,也不會拿存款,更不會去相親。」 林小滿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這些年我在上海拚命工作,不是為了回來當你們安排的提線木偶。」
周秀蘭的臉漲得通紅:「你翅膀硬了是吧?供你上大學花了多少錢?現在賺了點錢就忘本!」
陳志強慌忙站起來打圓場:「吃飯吃飯,有話慢慢說......」 但他的聲音很快被母女倆的爭吵淹沒。林小滿感覺胸腔里有團火在燒,委屈、憤怒和壓抑多年的情緒一起翻湧上來。她猛地推開椅子,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聲響。
「我走。」 她抓起車鑰匙,行李箱輪子撞在門檻上發出悶響。身後傳來母親的怒吼和陳志強的勸阻,可這些聲音都漸漸模糊,被她甩在了身後。當她發動車子,後視鏡里的家越來越小,咸澀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車燈照亮前方的公路,而她不知道,自己正在駛向何處。
林小滿的車在夜色中疾馳,車載導航的語音機械地播報着路線,卻無法驅散她心頭的陰霾。後視鏡里,縣城的燈火逐漸縮小成一片昏黃的光暈,可母親憤怒的面孔和那些不容置疑的要求,卻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方向盤被她攥得發白,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顫,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衣襟上,模糊了視線。
車子駛入高速公路時,手機在副駕駛座上不斷震動。她餘光瞥見屏幕上跳動着 「媽媽」 的來電顯示,咬了咬牙,直接按下關機鍵。冷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吹得她頭皮發麻,卻怎麼也吹不散滿心的委屈與不甘。曾經那個溫暖的家,何時變成了令人窒息的牢籠?
與此同時,家中的餐桌上一片狼藉。摔碎的瓷碗碎片散落在地上,雞湯潑灑在米白色的桌布上,暈開大片難看的污漬。周秀蘭僵在原地,看着女兒奪門而出的背影,手指還保持着指向門口的姿勢,臉上的怒容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茫然無措。
「彆氣壞了身子。」 陳志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碎片,聲音里滿是心疼,「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 周秀蘭突然提高聲調,眼眶泛紅,「她就是被外面的世界迷了眼!我讓她回來考公務員、結婚生子,哪點錯了?安穩日子不過,非要在外面吃苦!」 說著,她抓起茶几上的紅包,狠狠摔在地上,「這些都是給她準備的相親紅包,我託了多少關係才找到合適的人......」
陳志強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掃帚,輕輕摟住妻子的肩膀:「小滿性子倔,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她消消氣,咱們再好好談。」
周秀蘭卻猛地甩開他的手,轉身走進卧室,「砰」 地一聲關上了門。房間里陷入死寂,只剩下陳志強對着滿地狼藉,無奈地搖頭。
林小滿的車子駛出高速時,已是凌晨。她把車停在路邊,打開手機,屏幕上密密麻麻堆滿了未接來電和短訊。除了母親的十多個未接來電,還有幾條來自母親的短訊:「馬上給我回來!」「翅膀硬了是吧?」「別以為能躲得過!」 最後一條短訊發送於半小時前,只有簡短的三個字:「你走吧。」
看着這條短訊,林小滿的心猛地一揪,淚水再次決堤。她蜷縮在駕駛座上,想起小時候生病,母親徹夜守在床邊,用冷毛巾給自己敷額頭;第一次離家上大學,母親偷偷往行李箱里塞了二十個煮雞蛋...... 曾經的溫暖與此刻的冰冷交織在一起,讓她痛苦不堪。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起,是陳志強打來的。林小滿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陳志強疲憊的聲音:「小滿,別往心裏去,你媽就是嘴硬...... 她現在坐在你房間,看着你小時候的照片抹眼淚呢。」
林小滿咬住嘴唇,泣不成聲:「陳叔,我真的好累......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可為什麼就不能尊重我的選擇?」
「我懂。」 陳志強嘆了口氣,「你媽這輩子都在為你操心,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愛。等你們都冷靜下來,好好聊聊。」
掛了電話,林小滿望着車窗外漆黑的夜色,陷入了沉思。她知道,這場矛盾不會因為一次逃離就結束,母親的期待與自己的理想之間的鴻溝,需要她去跨越。但此刻,她只想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理清紛亂的思緒。
車子重新啟動,朝着城市的方向駛去。車燈照亮前方的道路,林小滿握緊方向盤,眼神逐漸堅定。她明白,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或許是時候找個機會,和母親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各自的想法與期望,哪怕過程艱難,她也不願再讓親情在爭吵與誤解中漸行漸遠。